琴欢听了笑她愚不可及,又问后事。
绾昭与娟梨对视一眼,就悠悠道:“皇上寝宫里可不是只有皇上一人,你说她去了,会怎样?”
琴欢没听说皇帝召了人侍寝,就拘礼道:“奴婢糊涂,不知昨晚是哪位小主侍寝?”
此话一出榻上二人皆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绾昭才道:“玄亲王。”
原来流复时常宿在紫宸殿,又和彼薪的奴才们熟,让他们伺候也是惯的。一般到了夜里流复要留宿紫宸殿,他身边的奴才就会提前把仪仗送回彻秋阁,身边只留杜聘伺候。而从紫宸殿外头看,根本看不出流复还在宫里。
那敏琚哪里知道这些事?昨晚,流复风寒好了,处理了政务见天色晚了,也就留下来了。而彼薪流复向来睡在一处,半夜只他二人在寝宫床上,那敏琚被人蒙蔽,糊里糊涂的进去......不久她就溺毙在锦鲤池中。
绾昭闭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道:“不是本宫非要她死,只因为她是太后的人,本宫不能不防。只能怪她自己蠢钝,送了性命。”
娟梨对绾昭道了句:“娘娘。”她看出绾昭心中的慌乱。
绾昭瞧她一眼,便笑道:“皇上那不查,便没事。”
紫宸殿中,流复挨着彼薪坐在榻上,彼薪拢着流复的头发,轻轻顺着。流复眉头紧蹙,半晌才道:“纯妃一事蹊跷,定是有人背后谋划,不然凭她怎能混进紫宸殿?”
彼薪摇头道:“已经死无对证。”
流复有些怅然,望了远处又低下头,喃喃道:“她因你我二人而死,此刻我怎么哭不出来了呢?”
彼薪宽解流复道:“她死就当为朕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者,她是这宫中妃嫔,死在宫中也是分内。更何况,她自作孽不可活,上天不留她,你不必自责。”手却攥着袍子来回搓了搓。
流复握了彼薪的手,轻言道:“你说,人会不会有一天,想哭了,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彼薪只这样几个月,好像已触到了世间百态,他道:“既走的是这样的路,总有失有得,不后悔吧。”
第25章 江南孕佳偶天成 京都育天作之合
宫中四方的天昏昏暗暗了几日,既不见风雨飘摇,又不见日光普照,只闷得人心中郁结。
自打郑敏琚溺毙,太后的势力受到极大的打击,后宫前朝太后的党羽被借机剪去不少。自此之后,太后便称病不出,不再过问后宫诸事。
一日,流复去紫宸殿请安,才至大殿之前便觉情形不对。殿前的奴才个个面露怯色,抖着身子,躬身站立。奴才们见到流复忙跪地不起,以头抢地,不像寻常一般请安致礼。杜聘也觉有异,上前询问。那个奴才嘴哆嗦半天也没说明白,正这会李和从殿中小心出来,屏着声打了个千。
流复眼神有些黯淡,抿了抿嘴唇,轻叹了口气,道:“又有烦心事?”李和拘着礼答道:“奴才们愚钝,不解圣意。只内阁首辅颜炳阂颜大人承了份折子,皇上就动了气,奴才正想请您,正巧您就来了。”
流复隐住心中的不安,举步进了殿中。暖阁的帘子被奴才撩开,地上被打碎的茶盏格外刺目,李和等人不敢上前,想必都是被彼薪赶了出来。流复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彼薪变了,变得和从前与他游湖赏花的兄长不一样了。
彼薪自登基以来雷厉手段,以及他对权利的执着,这让流复有时候竟看不透他的心思。更令人心生寒意的是自己竟开始揣摩彼薪的心思,他生怕自己有一天会跟不上彼薪的步伐。流复不知道这到底是对彼薪放心不下,担心于他,还是彼此之间有了君臣这条永不能逾越的深涧。
春寒料峭,鸡鸣接犬吠,薄雾笼茅屋,半点朝日半点红。书生起了个大早,束了长衫素带,却家门紧闭,竹帘长挂,引病告假不出。日头才高出半尺,扉门外就有人扣环。小童头顶丫髻,手里牵了两只大白鹅,大鹅脾气暴烈,一经惊吓,拼命的拍打翅膀,伸着橙黄色的鹅嘴瞪着眼,直往前冲,把门外之客唬了个对眼儿愣。
门外人先一愣,二话不说就往里冲,小童小脸儿一沉放鹅把他往外撵,怒道:“相公太无理了!”
“小祖宗,真有大事儿,可让我见见你家相公吧。”那客人一副书生扮相,却慌了手脚,涨红了脸,也不顾什么尊卑长幼,直向小童作揖。
小童也不谦让还礼,就道:“张相公请回,我家相公真病了,谁也不见。”那张相公听了直跳脚,站在门外撤了脖子大喊:“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勿要困觉罢。书院的先生学生们都联了名了,咱界上的举子就只您了,爷们哥儿的全叫铁了心,这考是罢定了!”
张相公支在门栏是喊了半天,脑门子都急出汗了,那门帘子才卷起半边,又出来一个稍大些的少年,道:“我家相公刚出门就医取药了,张相公不必费唇舌了。”
张相公一听,仿佛被人戏弄,正要发作,那少年袖风一摇,镇定道:“我等小童无理冲撞,便在此先陪不是,但您可别失了身份。”说罢,一揖到地,门前小童也施了一礼。张相公咬了牙,摇头苦叹,只得无功而返。
“江南杏花树,君处第一品。”
书生立于庭中,笑而赞之。
那书生怎是凡人品?成诗才比子健生,掷果貌胜潘安郎。白衣难掩风骨,自在无需铅华。只一看便知胸中有文墨。
“不请自来,想是得搬到别出才能躲了你。”说罢,一位佳人执了香木折扇,也笑着出了正堂。只瞧他仙霞朗涵,白泉出玉。若非谪仙落凡间,便是神仙堕下劫。
“撰浔先生差矣,小生是来求医的。”书生便一拱手。
那佳人一笑,展了扇子道:“爷不往医馆药堂去,偏转到我这,怕是心病。”
那书生微一颔首,道:“却也真头痛的紧。”
“我那一二手段也就你还不嫌弃。罢了,爷往里请吧。”佳人扇头往堂中一指,纤指如玉葱。
那书生再一施礼,笑道:“多谢先生。”
佳人轻捻起发丝,转眼看着书生,半掩嘴角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你是书院里的相公,我是戏苑里的相公。”
书生近前一步,拢了袖子,正襟道:“那是人世前阙,后阙愿能与在下共为学堂里的先生。”
那书生姓时名申,字骅况,贤儒书院读出的举人。佳人姓吴名研,字撰浔,莞音戏苑的红相公,艺名唤作苏筵杞。二人知己相惜,友语同道,更有一番不同情意。
张相公垂头丧气的站在书院外头,思忖着不敢进去交代。”咱这大秀才怎么似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的站着。”一小生笑呵呵的走过了,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张相公啐了他一口道:“你个兔儿,刚从戏苑里出来?兴抖抖的,犯哪门子嫌?”小生扭脸道:“谁敢这时候去那啊?怕是你没请来举人老爷要被大先生责骂了。”
“他连府学的话也是不搭理的,要不是有大先生的威严,我还不敢上去找不自在。”
“张相公,齐相公。大先生叫二位进去。”小书童匆匆从内院传话。
二人回了诺,便进了书院。
书院里早已挤满了人,老少皆有,叽叽喳喳的谈论着,表情各异,或叹气或愤慨,都是这一方的读书人。大先生从内堂出来,众人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那长者年纪老迈,却十分巍然,一幅难以亲近的老学究模样。他是老监生,众人自然对他十分尊崇。
他眼眯了眯,张相公低头不语,他心中明白,冷冷道:“那竖子早早把告假书送来,这般胆小苟且,圣贤教诲不知置于何地,就当老夫没有过这个学生。”
“骅况一时糊涂......”张相公轻声辩解。
大先生怒道:“混账,连县学府学里的先生学生都联名请愿,吾辈虽在私塾,亦不敢有辱圣贤。十年寒窗,竟不如生个好地方。难道尔等愿他日和有辱斯文之辈入朝为官?”
他又朝上一拱手道:“圣上大开恩科就为选贤举才,同一榜科考才能选出真正有才学的人。人人都愿光显圣人遗风,就这竖子身为名门之后却枉废正道,你还敢为他争辩?”大先生一番慷慨成词,张相公只得唯唯称诺。
“江南多地罢考?”绾昭眉头紧锁,柳家怕是也要牵连。
琴欢道:“可不是吗?这会子闹得可凶了,也不知怎么都反了天了。”琴欢也有些担心道:“老大人那边也传来信说风声紧得很。”
绾昭看着面前赏玩的汝窑美人斛胎质细腻,触手生凉,天青的釉色笼出一层淡淡的阴云。
流复站回殿外,手里多了一个埙,他径自吹了一曲“长亭怨慢”,曲声幽幽带着悲戚。殿中之人仿佛顿住,许久才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李和再次卷了帘子,便退了出去。流复迈着步子,走得极缓,生怕惊到什么。彼薪脸色阴阴沉沉,分明看见前一刻满身暴戾之气,可现在却像极了受伤虚弱的猫,躲在角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外界,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
流复只与他对视,默默地,终于彼薪脸色好些了,缓缓道:“你何时学的曲子,朕也不知道。”
流复微微笑了笑,手指轻轻触在新折来的杏花瓣上道:“哥哥吹得好,我便学了,只会这一首罢了。”
“你还记得。” 彼薪有些青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微笑。
流复只望着那花出神,轻声道:“那时听来只觉幽妙,此时吹了才觉得悲了些。”
彼薪眼神温和下来,回想当处他在彻秋阁的宫墙上吹此一曲,心里怎不忐忑?他也是个少年,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没有区别,也会害怕,也有憧憬。那一刻他会担心,担心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真的和他生分了,为了那些流言蜚语而断送了这份难能可贵的情意。那眼前的这个人也和他当年的心境一样吗?他是不是也在担心什么。
彼薪起身离流复近了些,也瞧着那画瓶里的杏花,花朵柔软,看得人不免动容。
彼薪道:“朕也只随意吹的。”说罢看向流复,瞧见那陶埙,便是惊诧。
流复举起那埙与彼薪道:“确实是哥哥的那只。你移宫时匆忙,原先的东西大抵都封在启夏宫了,我不知怎么就走到那了,就寻了这旧物。”
彼薪心中责备自己大意,却想起自登基之后便再没碰过这些,不禁又要怅然。
流复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道:“哥哥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喜欢跟着哥哥吗?因为有你在我比较安心。”他转过脸执住彼薪的手腕,紧了紧道:“当年淑妃三番五次害我们兄弟,可是哥哥总是那么坚强,我就只会急得哭。如果没有哥哥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坚持了。如今我站在朝堂上,就算面对群臣发难我也能咬牙忍住,可哥哥为什么先慌了?”
彼薪眼中朦胧,他想起父皇的嘱托,帝王心术,不能让别人以为自己软弱可欺。毕竟他还有这个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第26章 京皇城揽权改制 藩王地掌兵平乱
太和门上,皇帝面沉如水,众臣无法看透这少年帝王到底是什么心思。群臣一一叩拜,有的愤慨有的都拖上了哭腔,各各争着进言,说到底就是希望皇帝重改科举制度,说是为了平息南方罢考,可又提出多选世家子弟,理由是自我朝以来世家多出股肱大臣人才芊茂,理应维持传统。
彼薪冷冷瞧了跪在地上的众臣,道:“南北榜也是祖制,你们也要废吗?”
马上有大臣回禀:“南方罢考皆因陛下变革,士子们惶恐才会联名陈情。”
皇帝道:“那陈情书朕看了几十份,仔仔细细读了数遍,却少了几个名字。”
柳江晓跨步而出叩首道:“微臣为陛下尽绵薄之力乃是分内。”
原来金陵柳家也有几位同族士子也是应届,原本和吴国公亲缘近的几个没有去掺和这事,但有个远房的士子被别人煽动着就也去签了名,谁知让有心人利用,假借吴国公柳家的名义四处传扬。
几天前参柳江晓的折子就到了,但柳家速度更快,先是找了由头断了亲属关系,再把那人亲自押给府衙。罢考一事牵连众多,地方衙门根本管不了,所以只能押了,就看着京城里的动静。几个大臣也随柳江晓跪倒,他们都是南方人,表示只听从皇帝旨意。
孙磐晋也出列道:“就连时家也不愿罢考,想必所谓罢考只是一些无知小辈的跳梁之举,陛下决心不可动摇。”
时晏辽曾为首辅,辅佐两朝,政绩卓著,一代贤臣。因其位居首辅便不许其子参加科举以避嫌,致仕后归隐故里,生活清贫,儿辈没有经历仕途。不过其孙时申却是江南有名才子,未及而立之年就中了举人,当地颇有影响,可这次也没签请愿书。
皇帝眼神所指,李和一挥拂尘让太监们给大臣们分发信纸,竟是一份抄录数遍的书信。众臣读罢,冷汗顺着脊梁骨就流了下来,此信正是时申所写,借着祖父的影响,信几乎是和当地府学的请愿书一同入的京。真真不愧是江南才子,直点朝堂有人不为纯臣,欲以科举之制谋私利,转移矛头,以下犯上。用词精妙大胆,直戳朝廷弊病,这份胆略文采就算是言官也要汗颜。众臣跪拜连称惶恐。
世家虽然元气受损,但几个大家族与皇室亲缘密切,倒也还有根基,郑家人进言道:“到底是无知小儿,竟承这种书信辱及朝廷,时老家门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