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复见奴才们都下去了,不动声色的推了彼薪的手再绕进桌桌内说:“沉水香最能凝神安气,偶尔换来也觉得舒心。这栗子糕我尝来不错,你吃一些吧。”流复打开食盒取了盘点心放在桌上。
彼薪因黄河水患的事一直胃口不好,旁人送来些佳肴补品彼薪也搁着不吃。此时彼薪眼中含笑说:“旁人来请安不是献参汤就是奉燕窝,偏你送什么栗子糕,倒是你自己爱吃甜的,顺带打发了朕。”
“哥哥不想吃何必寒颤我?”
彼薪流出温和的目光说:“是你在便好,换作旁人来朕还觉得辛苦。”
“哎呀,皇兄为世人叩拜尊崇,却还怪世人不解圣心,我都要喊屈呐。”
二人坐在榻上挨着小几说笑着用了些栗子糕和西湖龙井,便撤了碗碟。流复转玩着靠枕球,随意着说:“刚来的时候看见李和赶着去忙封赏和赐字的事,皇兄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倒让臣弟吃惊不小。”
彼薪把手指上的玉扳指轻磕在几面上,说:“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有功便赏。”
“锦帆,锦帆,皇兄是要许他好前程吗?”
彼薪早已听出这番话的用意,颔首微闭上眼,徐徐道:“外人只知他黄河水患治的好,却不知各中原由。”
彼薪睁开眼道:“朕原派了那些人去办,怎想治理黄河劳师动众,边塞军饷吃紧,便要从那些官绅口袋里掏银子,个个不情不愿,阳奉阴违。若要有所为实是阻碍重重。”流复听罢连连点头。
“朕只得派他去督办,谁想事情是那样顺利。朕本以为是好事,但不曾想全是仗了易家的权势,同样是朕的钦差大臣,倒不如易家一句话强。朕欣赏锦帆不假,但也是存心借此敲打威夷王少以兵权干政。”
流复和颜道:“熠王是皇兄在治水期间亲封的参政王,皇兄派他去,底下人也知道利害,才不敢怠慢。”
彼薪起身取了封奏折,递了过来,流复接过看了几眼,脸色便不大好。奏折中是汴州河道付生哲参奏易党结党营私,摆弄权势,欺君罔上,贪污救济钱粮的事,件件有凭有据,虽未弹劾礼吉却处处暗指礼吉纵容包庇。
流复合了奏折娓娓说道:”易党跋扈,到底是藩国王府的身份,除了那些清流,实干的官员无人敢得罪。这汴州河道却与众人不同,敢直言进谏,勇气可嘉,只是这一人之言也不可轻信。”
“朕自然明白,已派了人去彻查。若真有其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流复脸色坚毅道:“若真有其事必当严惩,只是。”
流复起身行礼道:“臣弟担保此事与熠王无关。”
彼薪扶了一把道:“朕知道熠王的为人恭顺端正,定不会与此事瓜葛,而且即便查出结党之行朕也不打算动他们。”流复神色不解,目光炯炯地瞧着彼薪。
彼薪嘴角隐着半抹冷意道:“他们势强不外乎仗着祖上分封的权势,朕若此时动了他们,无疑对边疆战事无益。且在朝中又有非议,说朕打压参政王,排挤功臣,乃庸君所为。”
“黑白不分,哗众取宠是那帮臣子的拿手好戏。他们若能收敛,确实不必赶尽杀绝,且细细算来这些事还在威夷王长子次子处,与熠王实在不相干。”
彼薪微微颔首说:“唐高宗时期,‘吴王之乱’皆是由杨隋余孽假托吴王之名犯上作乱,吴王即便无反唐之心,却也被底下的臣子所害而身首异处。吴王何尝不冤,但他无法约束党羽便是罪过。”
流复心中不觉黯然,自古君王为保江山,即便亲兄弟也不手软,更何况臣子?杀一人换天下太平,世上没有更划算的买卖了。彼薪抚了抚流复额前的碎发,温柔的说:“若哪□□不得已安稳社稷,只要他不牵扯其中,朕必然顾念情义不伤他性命。”
“我信他的为人,自然也信哥哥对我的承诺。”
外头唱了声诺,进来个小太监通报,荣妃前来谢恩。
第45章 易柔艳云锦招摇 柳绾昭素银节俭
彼薪挥手让她进来,流复正要去偏殿等着,彼薪说,不过两句话打发了她,不必去偏殿。只见荣妃婀娜漫步走进殿来,华服锦缎,香腮皓腕,袅袅地向皇帝行了个大礼,道了声:“万福金安”又向玄亲王行了一礼,道了声:“王爷万安”流复也回了一礼。
皇帝坐在榻上漫不经心的说:“荣妃这时候来可有事吗?”
荣妃喜不自胜的说:“听闻皇上封赏了哥哥,又御赐字,臣妾前来谢恩。”皇帝淡淡道:“你耳报倒是灵通。”
荣妃又说:“皇上的事臣妾不敢怠慢,礼数万万不可废。”转又含情脉脉,轻言细语道:“臣妾命小厨房备了些菜,虽不如御膳房的好,但也算可口,皇上可愿来用晚膳吗?”
皇帝说:“荣妃太谦了,这宫里都知道储秀宫的菜肴精致华贵。”荣妃当是夸赞,忙行礼道:“小巧而已。”皇帝道:“不了,朕还有奏折要批,下次再去看你,回去歇着吧。”荣妃暗暗失望,又不敢流露,行了礼恋恋不舍的退出殿中。
流复抿了口奉上的茶水,缓缓道:“我仿佛记得如今还不是云锦进贡的时候,怎么荣妃娘娘身着新衣?想是皇兄特意恩赏的,果真是宠冠六宫呢。”彼薪半戏谑道:“你怎么先吃上醋了?朕还未吃醋呢。这样好的云锦朕今年还没瞧见影儿,她倒先有了。”彼薪也端过茶杯饮了半盅。
柔艳手扶着芍蕊,行于御花园中,珠翠步摇轻玲作响,云锦上的金线更是在暮色中华华生辉。“怎么本宫换了这身江宁织造府新奉的云锦,皇上也不多瞧本宫一眼?”
芍蕊奉承道:”后宫中娘娘最得宠爱,皇上赏娘娘的都是最好的,今儿又封赏了熠王,前朝后宫唯有娘娘一家最受恩宠,想是皇上政务繁忙,过些日子就来了。”
柔艳也觉有理便放下心来,忽想起一事问道:“本宫对王府的规矩不大明白,刚瞧着玄亲王头上的发冠是赤金密龙纹的,除皇上也没见哪个王爷戴过这么贵重的发冠,王爷戴金冠用龙纹怕是有僭越之嫌。”
后头的赵仕隆躬身两步上去答道:“娘娘有所不知,亲王是可以戴嵌金发冠的,若是得皇上器重,用龙纹也是寻常,况且玄亲王是议政王身份更为贵重,确实不算越矩。不过按例内务府给亲王打造的发冠多是镶银嵌金细龙纹,赤金密龙纹是进献给皇上素日里戴的。奴才前几日听得,内务府给皇上进奉了当季的新衣和配饰,皇上问,各王府可送了?下头奴才回到,王府与御前不同,还没到送的时候。皇上说,季季送来花费不小,想着边关吃紧,自皇帝起除了几位叔伯辈的老亲王,皇室凡有爵位的都节俭用度。然后从进奉的衣物中挑了些发冠和配饰给玄亲王送去,吩咐底下不必再给玄亲王送一样的了,只到了时候送些寻常衣物即可。还说玄亲王年年都长高,衣服缺不得,但配饰不必废太多银子,往后缺什么短什么都从皇上的用度里扣。那赤金镶红黄宝石密龙纹压发冠正是皇上赏的。”
听赵仕隆如此细细解说,柔艳又问:”哥哥那可也减了用度?”赵仕隆喜笑道:”除几位老亲王外,王爷中独独是老王爷和熠王未减用度,可见恩宠优渥。”柔艳这才心中舒畅许多,回了宫中。
绾昭点了半截檀香,倚着一缕残阳晚风,蚀痛的膝盖只容她坐着,佛坛几步之离,微睁着眼,手斜斜的捧着本《法华经》轻诵不止,气凝神安。
琴欢笑吟吟的进来,福了福道:“娘娘喜事,皇上让您侍晚膳。”绾昭停了诵经,并不起身,抚了抚发髻,松松的倚着道:“准备平日里穿的衣物即可,不要奢靡的饰物,素简些。”琴欢道了声诺便去了。
晚膳时分,紫宸殿外唱了声“宁妃娘娘觐见”绾昭缓缓入内,按礼数一一行了,宫人们也不陪侍,都退了出去。只见绾昭身着浅碧色鸳鸯戏水度花宫装格外素雅,只袖口处几折紫色重瓣秋海棠令人耳目一新,梳了个家常的流云髻,略簪了几朵浅色绢花,并着一对素银镶翡翠细珠流苏步摇,简素而不失庄重。
彼薪面色和悦道:“有日子不见你,怎么清减了不少?”
绾昭莞尔道:”臣妾还怕自个气色不好,惹皇上厌烦。”
“瞧见你总让朕想起从前岁月静好,只是你如今身在妃位这样的打扮雅致是不错,就是素简了些。”
绾昭执着细瓷长柄汤勺盛了碗清香竹生胎递到皇帝面前道:“且不说臣妾有心礼佛不宜穿的华丽,只听闻边关吃紧,前才治了黄河水患,连各府王爷也节俭用度,臣妾不敢奢靡。”
皇帝点头称许,赞道:“确实名门闺秀,很有大家之风。”略尝了口汤,又道:“朕这次找你来正是商量后宫节俭一事,不知有何见解?”
绾昭正色道:”臣妾认为如今国库吃紧,后宫节俭用度的银两虽不多,却也是为边关尽些绵薄之力。”
皇帝点头示意继续讲,绾昭这才说:“后宫中只有那么几位嫔妃,位分都不算高,实在不必有太多宫人伺候,臣妾请旨宫中放阴,也算积福积德了。”
放阴就是放宫女出宫。通常大赦天下才会放阴,因为不是所有宫女到了年纪都能出宫,过了年纪很多都孤身劳作到死,所以放阴也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还有什么?”
“臣妾认为妃嫔宫人们的份例可以先减去三成,等战事稍缓,国库充盈再恢复原样。不过太后那里自然不必减的,只是......”绾昭婉婉道:“荣妃的伯、兄在前线效力,自然不能不顾她的体面。”绾昭离座行一大礼道:“臣妾愿替荣妃节俭份例。请皇上扣臣妾六成份例,保全荣妃体面,以安臣心。”
“你能这样替朕着想,朕很高兴,不过你和她同在妃位厚此薄彼实在与理不和,你放心,朕会一视同仁的。放阴和节俭用度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此事之后也该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你与荣妃一同帮扶太后才好。”
绾昭徐徐坐下道:“听闻皇上未扣熠王的用度,这会扣了荣妃的份例,不怕这做妹妹的吃醋?”
皇帝用乌木镂雕银纹的筷子夹了些水晶虾仁烩青豆,细细吃来道:“威夷王和熠王并非皇室中人,朕自不必扣他用度,但荣妃是后宫嫔妃自然要为朕尽心。”用毕晚膳,皇帝吩咐好生送了宁妃回宫。
荣妃到慈宁宫请安。行礼赐坐后,太后着黑青色团寿五蝠的缎子,头上缠了嵌白玉珠的额带,手中把玩着沉香木镂空点金如意,懒懒的倚在明黄色凤榻的攒金软枕上。
柔艳手持白玉扇骨的绣纹团扇忿忿不平道:“昨儿臣妾去请皇上用膳,别瞧那宁妃平日不声不响的,谁知道竟使了手段抢了去。狐媚皇上不算,还一味拔尖卖乖,想出什么放阴和裁减份例的事,偏皇上还听了去。好在未动太后您的份例,否则也忒不知好歹了。”
太后斜眼瞧了柔艳身上的云锦衣装,用雄孔雀尾巴上的细羽绣的压花纹,又用金线密密织了,若在阳光底下行走,定是光彩熠熠,恍若神妃仙子。
“哀家瞧着荣妃这云锦倒晃眼,宁妃原是金陵人氏,怕也没这么好的云锦,不过哀家仿佛记得还不是云锦进宫的日子。”
柔艳浅笑道:“臣妾偶换新衣,不过博皇上太后一笑罢了。”
太后冷嗤了一声道:“怎么?荣妃的伯、兄在战场杀敌,荣妃还能穿的如此奢靡?确实是贻笑大方了。”
荣妃脸色顿变,俯身下拜说:“臣妾糊涂。”
“糊涂?皇帝正为军饷发愁,你这边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晃悠。宁妃那边讨皇上的好,主张后宫节俭。你说皇帝更喜欢哪一个?”
柔艳紧的身上发凉,脸上红润退却,隐隐发白,咬着嘴唇不敢接话。太后掷下如意又道:“皇帝以守孝为名不肯大婚,先帝原属意内阁大学士刘云巡的嫡女刘氏,只是刘氏福薄一时病了就给耽误了。不久等孝期满了,再提立后一事,皇上若是想起先帝,只不准要便宜了别人,你自个也该打算起来了。”
柔艳忙说:“全仗太后恩德,柔艳恳求太后教养点拨。”
“哀家老了又不是皇帝生母,后宫的事还要看你自己争不争气,只是宫中高位嫔妃只有你和宁妃,若皇帝要在宫中立后,必在你们二人之中。虽然你们位分相当又共理六宫,但论家世你比她还尊贵些,只是宁妃是个聪明的。”太后意味深长的瞧了荣妃一眼:“好在她没有孩子。你自己掂量掂量。”
荣妃怔怔地走出慈宁宫,袖管上的金线晃的人睁不开眼,几欲跌倒。芍蕊搀着柔艳在长街上行的极缓。“本宫若是真不得皇上宠爱该如何?”柔艳轻声低语道。
芍蕊忙说:”皇上宠爱固然重要,但夺得后位才是真正有了保障。太后说的不错,宁妃家世不如娘娘,也没有孩子,只要娘娘赶在宁妃前面生下皇长子,后位必定是您的。”柔艳暗暗咬住嘴唇,道了句:“若是那样容易就好了。”芍蕊陪笑道:“娘娘洪福,定有机会的。”
第46章 柳宁妃寄情攀贵 玄亲王怀忿救灾
慈宁宫中柏柘姑姑端了盘福橘摆在福寿八宝红木小几上,拿了一个剥了皮取出小瓣装在青花寿字小碟中,递到太后面前,方才说:“太后,您既有意抬举荣妃为后,为什么不把宁妃之事告诉荣妃,好叫她多堤防。”
太后微微一笑,取瓣橘片放入口中,咽下后才缓缓道:”后宫中讲究一个平衡,最忌讳一人独大,宁妃是哀家一手栽培的人,但她太聪明又非同族不能让她得势,所以哀家得找自家人才能放心,虽说要抬举荣妃,但也不能让她太轻松得手,得让她记得哀家的好,时时依附哀家,才能对哀家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