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吹灯躺下。龙床窸窸窣窣。
“阿昭,你……”
“在做什么,手拿回去。好好睡,别闹!”
宴语凉:“不是。朕不是闹,朕抱抱青卿而已。青卿你听朕说,朕这次啊……是真的心疼青卿了,怎么病了也不跟朕说?”
岚王一窒:“什么病?是谁胡说,不曾有病。”
宴语凉:“……”
这傻子。
“怎么没病?青卿不是风、寒、才好,刚喝了药?”
黑暗里静了片刻,岚王咬牙道:“风寒而已,别闹快睡!”
……
主子们在里面睡下,相拥而眠和和美美。
外头云飞樱儿也收拾完毕。
虽也困得哈欠连天,却是双双满是欢喜:“呜呜呜真的太好了,岚王总算回心转意不再晾着陛下了,也终于又肯留宿在楚微宫了。”
“云飞云飞,不然咱们一会儿睡前先去许愿井那边丢个铜钱还个愿吧?须得请井水仙人以后也多多保佑陛下才是,最好一直能像今日一般处处贴心得岚王欢心喜爱、莫要再惹岚王动气!”
“嘿嘿,你都没看到,陛下逗岚王时,岚王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可眼里可好看了。”
“真好。真希望岚王能一直那般,我要去求井水仙人再多显灵,保佑陛下和岚王一直恩恩爱爱!”
拂陵被两个傻孩子给逗笑了。
又笑又无奈,直摇头。
樱儿:“对了对了!也要多谢拂陵公公。这些天在岚王跟前肯定没少了公公替陛下美言!”
“云飞,我们两个送拂陵公公回点绛宫吧!”
拂陵回宫已是深夜,简单洗漱之后散发上了床。
轩窗外,十五的月亮十七依旧圆,光华满地洒落床榻。
回来路上一路云飞樱儿叽叽喳喳,事无巨细地述说着一整晚皇帝是如何殷勤周至,处处讨得岚王喜欢的。
盛装美馔,饭后有茶点,茶点后按肩,按完肩涂药,涂完药不准走,一套又一套,桩桩件件贴心亲昵。
陛下他,确实厉害……
樱儿又给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些茶点丑兔子,以及白天里陛下如何一边念叨着岚王爱吃的口味,一边把丑东西们歪七扭八地一个一个认真捏出来。
拂陵目中微明。
谁能想到,终有一日岚主也总算是修得了被陛下真正放在心上,还吃到了陛下亲手做的点心。
想必今儿也是受宠若惊、心满意足……
“……”
忽然,拂陵直直坐了起来。
不对!
……
第二天清早,宴语凉一夜好梦。
“嗯,青卿……”
翻了个身,本以为能抱到软玉温香,却是一片空荡荡。倒是耳边传来鹦鹉的声音:“阿昭醒了,阿昭笨蛋——”
笨鸟!宴语凉彻底醒了。
岚王不在,岚王上朝去了,岚王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世上有一绝色美人,陪朕睡觉,替朕上朝。
朕真的,何德何能?
宴语凉又美滋滋回想起昨夜睡前他把岚王的手硬摁在自己腰上要他抱自己,岚王百般抗拒,终却是轻柔地抱住他。
口是心非,还不是抱朕抱得愉快?
正美着,忽听宫门锁开,拂陵一身红衣急匆匆进来。
鹦鹉:“呱!拂陵!”
宴语凉:“怎、怎么了,怎么就你一个,岚王呢?”
拂陵很少这般匆忙神色,急急跪在床前:“岚王尚在早朝与众官员议事,奴才特意偷跑出来见陛下。”
“奴才侍奉岚王多年,深知岚王脾气秉性——岚主此人,心思细腻、远非一般人可比。如今陛下虽是真心疼惜岚王,待岚王万般的好,可求陛下细想,昨日一晚种种殷切在岚主看来又是什么?”
“在岚主眼里……陛下之前一直不肯信他,却在被晾了多日后突然间一反常态,殷勤讨好,主动亲昵!”
宴语凉:“……”
宴语凉:“………………”
他真的,差点没当场炸开。
万万没想到,他宴昭!自负头脑还行,准备数日筹划数日让想岚王开心,最后却险些自己将自己带进深坑里???
真的,多谢拂陵出言提醒,也多亏拂陵出言提醒!
是啊。这几日里,他看到的是岚王生了病受了伤躲着不给他看,病好了又马上盛装来见他。
是岚王手伤了却怪猫,连骗他都笨拙到不会骗。
他看到的是隐忍和真诚。
可岚王看见的是什么???
岚王看见的,是这个狗皇帝能屈能伸!差点失宠吃到教训如今又来卧薪尝胆委曲求全地讨好他了,狗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鹦鹉:“呱,阿昭笨蛋!”
第23章 琉璃红玉,心口不一。
不久,岚王下朝回来了。
鹦鹉:“呱!岚王千岁,岚王和合如意!”
宫门一侧锦裕帝严阵以待,准备时间虽短,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努力、真诚,宴昭你可以。
好,上吧!
“青卿你回来啦?”
虽已开春,这几天倒春寒依旧厉害得很。
岚王一进宫,宴语凉便迎上去替他解下玄黑大氅,暖榻红毯子包裹的暖手香炉早已准备好,一桌精致的热茶糕点也整整齐备。
“青卿,冷不冷啊?累了吧?来,先喝口龙眼甜茶,补气养胃。”
“好喝么?朕泡的,喜欢就好,不枉朕还特意加了青卿喜欢的月桂末。”
“偷偷说,今天早膳有小惊喜,青卿猜是什么?”
“对了快快告诉朕,今日早朝有什么好事?”
一顿早饭,和和睦睦、鸟语花香。
快吃完时,岚王清浅眸子抬起,看着宴语凉。
“阿昭,说吧。”
“嗯?”
岚王垂眸:“看阿昭样子,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宴语凉:“…………”
很好,这很岚王,对朕了如指掌。
锦裕帝于是便也不再继续铺垫了,一脸真诚,握住了岚王双手。
岚王手指修长好看,右手五指并没有任何装饰。左手却在拇指与中指各戴了一枚戒指。中指是一枚黄澄澄的琉璃,拇指上则是一枚油绿润泽的碧玉扳指,都是最上好的料子。
其实食指上,之前还有一枚红戒指。
只不过后来这戒指套在宴语凉手上了。
皇帝就那样戴着岚王红戒,去玩他剩下的两枚戒指。戳了两下碧玉扳指,岚王匆匆移开手指。可继续去把玩那流光溢彩的琉璃戒时,岚王却又不再躲开。
宴语凉就这么低头小玩了一会儿:“青卿,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
“但青卿也要听朕说啊,朕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朕是真心诚意想要待青卿好的。”
“是真的。”
“不是什么‘讨好’,朕真正想说的是——在见不着青卿的那几日,朕认真想过,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朕虽失忆了,但朕知道,朕失忆后这段日子能每日过得无忧无惧、开开心心,全是青卿日日陪伴在侧、照拂纵容的功劳。”
“朕如今,很喜欢青卿在朕身边,也已习惯了青卿在朕身边。”
“以后的每日,也都想天天能够见到青卿。”
“一切事情,只要青卿说的朕就信,不再有一丝怀疑。”
“青卿,朕是认真的。”
“真心实意,天子一言九鼎。”
“可尽管朕这么说了,依旧不免担心青卿会否怀疑朕是在曲意逢迎。朕实在愚钝,不知如何证明。青卿若能想到什么法子,告诉朕,朕证明给青卿看。”
他说完了。
垂眸等着岚王反应。
片刻后,他未能看清岚王的脸,只有一阵香风,接着便被圈入了紧实的怀抱。
窗外腊梅花苞沉甸甸,岚王声音微哑:“阿昭,不是。”
“不是的,你误会了。”
“我又怎会……曲解你的心意?”
“那日拂袖而去,其实我回去后,便已懊恼万分。是我一直将阿昭拘于宫中才让你那般不安,不怪你,都是我不好。”
“后来几日,着实太忙。”
“始终未及解释,更绝非故意不理你……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也不会。”
“……”
宴语凉:“原来是这样。”
“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啊?那朕就放心了。青卿,咱们把误会解开就好。”
“嗯。”
“那青卿可不可以再答应朕一件事?”
“阿昭你说。”
“那青卿答应朕,以后朕再哪里说错了话、做得不好,一定要跟朕说教朕改。再不准随便就生朕的气,尤其不要大半夜气得就跑了,好不好?”
“……好。”
“那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一言为定。”
“……”
冬日晴早。小麻雀啾啾啾,鹦鹉呱呱呱,文鸟叽叽叽。
一场误会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解释清楚。岚王今日又没再是一身玄黑,反是换了一身浅淡的素色,少了些肃杀,多了些俊美温雅。
宴语凉亦如释重负,看着他笑。岁月静好。
……能如释重负才有鬼了。
都说了山下有谷,谷里有坑,坑中还有老鼠洞。古人诚不欺朕!!!
这个人!
他此刻心里想的和他说出来的,绝、对、不、一、样。
居然跟朕玩“态度良好但拒不承认”,这人简直,绝了。
宴语凉微笑看着岚王,这辈子遇上这么个人也是他的服气,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岚王狗皇帝克星名不虚传。
有趣极了。
新的一天,今日奏折也是大一堆。
拂陵码好折子,躬身退下时,狗皇帝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拂陵:“……”
宴语凉:是吧是吧!果然吧?
侍奉多年的贴身太监可比朕了解岚王,他也同意你就是心口不一!
……
那之后一整天,皇帝同摄政王一起批奏章、讨论国家大事、傍晚去小院赏了雪。拂陵还特意取了岚王的“绕梁”来。
那是一把稀世古琴,蕉头凤尾梧桐身。
岚王垂眸,一袭素雅配名琴,腊梅雪枝下轻弹了一曲。
余音绕梁。枝头雪颤颤落下些许晶莹在岚王发梢肩头,他抬眼,眸色清澈,真可谓一顾倾人国。
是夜,既已“误会冰释”,自然是甜甜蜜蜜相拥而眠。
睡到半夜,宴语凉睁开眼睛。
月光清透明亮。
他用目光缓缓描摹岚王薄唇,那病后依旧些微略显消瘦的脸颊,与微微疲倦凹陷的眼眶。
自他见着岚王以来,这人就没有一天不憔悴疲倦。
即便如此,依旧风华绝代。
宴语凉的性子从不惧困难,反而越是困难,他越是摩拳擦掌要想点子。事实上整个下午晚上,在干活、赏雪、插科打诨和岚王甜甜蜜蜜之余,他头脑里的计算就没少过。
眼下困境,岚王多半认定朕驴他。
只是不知道岚王知不知道朕知道他在驴朕,而万一岚王知道朕知道他在驴朕并且正在想点子让他放弃驴朕,不知道会不会更加不好收拾。
宴语凉想了一会儿。
指尖略微发麻。他的手指今夜也被岚王握在掌心,红色戒指与碧玉扳指、琉璃戒在月光下相映成辉,依旧是和第一次一样,捏得他有点痛。
“……”
似是突然间,又豁然开朗了。
想多了。
管他谁驴谁,其实不重要。
一如他先前还屡屡与岚王上蹿下跳斗智斗勇,而如今却已变了心境,更多是愿意信岚王、想要宠着他。
可见日子是个好东西,润物细无声。假以时日,真的假的好的坏的自在人心。
而他,才刚刚对岚王好了一天。
一天而已,他自然不相信,可又不是以后都不会信。
他宴语凉好歹也是跟着太|祖、高祖、文帝和武帝学过些甜乎人的本事在身的,岚王又从一开始就拿他没辙,他就天天待他好,岚王又能撑几天?
撑不了几天的。
哪有什么事他宴昭搞不了。
……
皇帝心意已决,也敞亮了,便继续抱着摄政王呼呼睡。
楚微宫中,即便算不得春光灿烂,也至少祥和平静、温暖安宁。
宫外却不一样。
同一夜,京城西市四大胡同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此处乃是京城六品官旧事馆修撰张太史老爷子的家。老爷子生来安贫乐道,小房子有点儿破,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里面别有洞天。
夜深人静,奚行检从自己宅子后门出来。
不乘轿,趁着四下无人,转进九曲十八弯的胡同。
到了张太史家用暗语敲门进去,这样一个小破不起眼的宅子地下竟有密室,且此刻密室里已经挤了有四五十人,吏部验封司司长徐子真等人也在。
自打皇帝于数月前于边关重伤、自此生死未卜,群臣一直忧心忡忡。
直到前几日,奚行检说在宫中见到了陛下,众人才总算吃了颗定心丸。
虽定了心,仍旧意见不同。
“奚大人确定没有听错,确实是陛下亲口说了‘岚王并无谋反之意’,且神志清醒,不曾被岚王以‘千机蛊’胁迫?”
“陛下若真这么说了,咱们是得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什么静观其变?当年庄薪火拥兵自重飞扬跋扈,如今其子庄青瞿又谋逆之心路人皆知。静观其变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庄家迟早把这江山变成他的天下!前几日岚王重病,咱们优柔寡断已错失下手先机,如今再不背水一战,只怕往后要任由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