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这么想着,便见到祁律立刻低下头去,叩首说:“律死罪!律昨日酒醉,难道也……也……”
姬林一听,那刚刚沉下去的一口气,猛地又冲上了头顶,也不顾寺人和獳羊肩在场了,干脆直接说:“不是也,你昨日里强吻的,只有寡人一个,和宋公没有半点子干系!”
天子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营帐之中静悄悄的,环视看过去,寺人低垂着头,獳羊肩把下巴抵在胸口上,大家都好像瞬间变成了聋子,一副我根本什么也听不见的模样。
而祁律,听到了姬林的话,简直“振聋发聩”,连假恭敬都给忘了,怔怔的抬头看着姬林,凝视着他唇角的伤口,慢慢的,缓缓的,一点点的和脑海中醉酒的断片儿重叠在了一起。
昨日夜里头,自己抬起双手,就是那样搂着天子宽阔的脊背,挽着天子的脖颈,两个人忘情的交换着吐息,祁律甚至还失手扯掉了姬林的冕旒,然后……
祁律差点再一次君前失仪,他很想捂住自己钝疼的脑袋,是了,然后祁律醉醺醺的喊了一句“大猪蹄子少了点辣味儿”。
祁律脸色铁青,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便见到天子“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祁律还以为是自己非礼了天子,所以天子不欢心,才这么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他哪里知道天子的心思?
天子根本不是因着祁律的非礼而不欢心,其实当时天子欢心极了,只是没成想,天子先是被祁律当时大猪蹄子给啃了,然后又被当成了宋公,强吻的功劳全都被抢了去,被误会了去,天子能欢心么?
祁律赶紧叩头说:“律死罪!律君前失仪,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咳嗽了一声,一展衣袍,重新坐回席子上,还把简牍拿起来捏在手中,装作不经意的说:“怎么,太傅想起来了?”
祁律醉酒啃了天子,可谓是犯了大错,赶紧恭敬的说:“是,律想起来了。”
姬林用一副很平静的口吻,说:“罢了,太傅也不必跪了,昨夜太傅醉了,寡人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祁律愣了一下,没成想天子竟然这么大度,自己被啃了都没放在心上,祁律狠狠松了一口气,谢恩说:“谢天子宽宥。”
姬林又说:“寡人自然知太傅并无恶意,只不过……”
祁律赶紧装作十分恭敬乖巧的样子,一副专心聆听,洗耳恭听的模样,姬林被他那装乖的样子险些逗笑,倘或姬林不知道祁律的为人,恐怕会以为祁律是个特别温顺之人。
姬林继续说:“只不过,太傅可要记着,往后里绝对不能再饮醉。”
祁律立刻颔首说:“是是,天子教训的是。”喝酒误事儿,祁律酒品本就不好,上次喝醉了大骂天子,没成想这次更过分,竟然变成了接吻狂魔,祁律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喝醉之后会变成接吻狂魔,还十分不屑,没成想自己就是这种酒品惊人的类型。
姬林再次说:“倘或以后饮酒,不管是否饮醉,都要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可知道了?”
祁律并不知昨日自己被宋公拐走的事儿,倘或不是姬林去的早,祁律的“清白”早就没了。祁律什么都好,还十足的精明,唯独在这个事儿上没有任何防备,觉得自己是个男子便特别安全,让姬林操碎了心。
祁律不知道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不让自己饮酒的意思罢,因为做错了事儿,赶紧恭敬的应声,说:“是,律记下了。”
经过昨夜的事情,宋公与夷因着丢了面子,今日一大早便想离开会盟营地,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被正式册封了公爵封号,早点离开,也免得被公子冯要挟。
祁律从天子营帐退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宋公的队伍准备离开,天子竟然没有去送行,当然了,发生了昨夜的事情,宋公也不敢让天子来送行,便想灰溜溜的离开。
祁律正好遇到公子冯,公子冯对祁律拱手说:“祁太傅,昨日歇的可好?”
祁律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儿,拱手回礼说:“宋公子,律歇的很好。”
他说着,便看到了公子冯的唇角,也破了一块。公子冯的唇角是被宋公一拳打破的,但这伤口莫名有些像天子唇角上的伤口,祁律一看,登时便想歪了。
公子冯似乎发现了祁律的目光,抬起手来蹭了蹭唇角,不做一回事儿的笑着说:“叫太傅见笑了,昨日里不小心,冯被疯狗咬了一口。”
公子冯和祁律打了一个招呼,又说:“冯奉天子之命,去送一送宋公,这便少陪了。”
祁律点点头,公子冯匆匆往辕门而去,堵住了宋公一行的去路,明着是去送行,暗地里……祁律“啧”一声,摇摇头,这暗地里不就是去找宋公的晦气了么,天子也真是的,宋公临走的时候还给人添堵。
祁律可不知,姬林因着宋公差点子“毁了祁律的清白”这个事儿,吃味儿的很,因此怎么也要报复回来,便让公子冯去恶心恶心宋公,巧了,公子冯十分乐意,两个人一拍即合。
祁律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距离辕门有点远,宋公的脸色铁青,说了一会子话,恨不能当场翻脸,跃上轺车扬长而去了。
公子冯站在行辕门口,遥遥的看着宋公远去的轺车,轺车扬着黄土,一路飞驰而去,直到看不见了,公子冯仍然兀立在那里,仿佛一尊苍白的石雕……
宋国离开之后,剩下就是蔡国了,蔡国因着得罪了天子,他们的国君都给削了爵位,自然不好多留,蔡国的卿大夫们很快也离开了。会盟大营安静下来,只剩下洛师的人马和郑国的兵马。
郑伯寤生是不会先走的,因为他要护送天子回到老郑城,回到老郑城小住几日之后,天子的队伍便准备从老郑城出发,回到洛师去了。
第二日一早,郑国护送天子回老郑城的队伍也准备启程。
祁律昏昏沉沉的睡着,獳羊肩从外面进来,准备叫祁律起来洗漱,今日一早便要启程,上了辎车再睡不迟。
“太……”
太傅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便有人掀开帐帘子走了进来,竟然是天子姬林。
獳羊肩赶紧作礼,姬林抬起手来,食指搭在嘴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醒祁律,獳羊肩便没有开口。
姬林走进来,祁律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睡得还挺香,没人吵他他能一直睡到中午自然醒。眼看着便要启程,姬林扔没有吵醒他,而是弯下腰去,将祁律从榻上打横抱起来。
祁律“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睡姿,没有被吵醒,躺在姬林怀里,老老实实就被抱了出去。
姬林抱着祁律从营帐走出来,直接将他抱上辎车,轻轻放下来,辎车里铺着厚厚的席子,一点儿也不比软榻硬,还放了一张毯子,姬林顺手给祁律盖在身上。
“骨碌碌——”车队很快行动起来,祁律毫不知情,依然睡得香甜无比。
日头渐渐逼近中午,祁律睡得特别香,还伸了一个懒腰,伸手捞了一下自己的头枕,按了按头枕,用脸颊轻轻的蹭着,心想着小羊就是体贴,知道自己用不了太高的头枕,便给自己找了一个这么合适的,虽然硬了点,但是头枕上竟然还蒙着蚕丝枕巾,也是奢侈了。
祁律抱着头枕蹭,突然感觉头枕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绷得更硬了,一瞬间,祁律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今天说好要回老郑城呢?如今日头已经大亮了,怎么没人叫自己?
还有这头枕?这是甚么头枕,分明是——天子的大腿!
祁律一抬头,赫然对上了天子的目光,天子的眼神有些深沉,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海中漩涡,深深地凝望着自己。
而祁律半趴在天子的腿上,抬起头来,双手紧紧抱着天子的大腿,抱大腿的动作是如此的炉火纯青……
那蚕丝枕巾根本不是什么枕巾,而是天子的衣袍,枕着凉丝丝的,自然舒服。
祁律怔了一下,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抹嘴巴,不知道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仰视天子,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轰——”一声,那日里醉酒的断片儿又稍微回来了一点点,就是这样的角度,祁律仰头去看姬林,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祁律赶紧松开天子的大腿,爬起来说:“律拜见天子,律冒犯了天子威仪,还请天子恕罪。”
姬林咳嗽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他微微整理了与自己被蹭乱的衣袍,笑着说:“无妨,是寡人没让认叫醒太傅的,这些日子会盟,太傅辛苦了,养一养精神也是应该的。”
祁律拱手说:“谢天子体恤,律惶恐。”
一行人往老郑城而去,公孙子都负责迎接天子的车驾,天子车驾开到老郑城北门之时,公孙子都率领着郑国的卿大夫们已然在城门口迎接。
天子在恶曹召开会盟,卸除了郑伯寤生的卿士头衔,削去了蔡侯的侯爵头衔,又册封了宋公与夷的公爵头衔,可谓是名声大噪。
之前也说过,春秋时期的名声,多一半都是通过会盟而得来的,宋公、郑国都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强国,而蔡国是小强国,一时间天子将强国和小强国顽弄于鼓掌之中,传的是神乎其神,让那些小觑了天子,觉得天子不过一个奶娃娃之人瞠目结舌。
公孙子都知道天子在恶曹立威,他负责迎驾,自然不能怠慢了去,因此特意搞了一个大排场。
姬林的车驾来到北门,公孙子都率领卿大夫们跪拜迎接,山呼拜见天子。
郑伯寤生虽然被削掉了卿士的头衔,但好歹天子还给他保留了颜面,让他自己“退位”,二来郑伯寤生如今也不敢得罪了天子,便恭敬的说:“还请天子移驾。”
城门口需要换乘辎车入口,郑伯寤生恭敬的来请,寺人打起天子辎车的帘子,姬林一身黑色长袍,头戴冕旒,威仪十足,慢慢的从辎车中步下。
黑色的冕旒玉珠轻轻敲击,姬林浑身上下透露着一派天子的威严,俊美的容颜虽然充斥着年轻的少年感,但架势却是十足的。
众人只见俊美的天子下了辎车,并没有立刻换车,而是抬起手来,手心朝上,伸到辎车旁边,似乎是要从车里扶什么人下来,很快的,那人虽有些犹豫,却还是抵不过天子的执意,把手伸出来,放在了天子的掌心中。
那只手虽白皙,却不似美女那般柔若无骨,甚至指尖掌心还残存着一些茧子,那是理膳留下来的茧子。
是祁律!
祁律眼看着天子向自己伸出手来,他有一种错觉,怎么那般像童话故事里演的,王子向公主伸出手邀舞的动作,祁律有些迟疑,但是他若不下车,姬林便会一直这么伸着手,脾性倔的很。
倘或僵持下去,祁律反而会更加明显,更加“矫揉造作”!祁律为了避免自己变成矫揉造作的小白花,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赶紧把手放上去,让天子扶着自己下车。
姬林小心翼翼的扶着祁律从车上下来,祁律的胳膊在会盟的时候受了伤,静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然差不多大好了,天子却异常小心翼翼,旁人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祁律下了车,果不其然天子又招祁律一通参乘,也就是同乘辎车,很快上了一辆车,往老郑城的郑宫而去。
祁律坐在辎车里,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外面百官迎拜,公孙子都长身而立,俊美非凡,简直便是鹤立鸡群,只不过祁律看了半天,怎么没见到祭牙的影子?
祭牙也是有官衔在身上的,虽如今“傻”了一点,理应来迎接天子才对。
祁律进了郑宫就去了下榻的屋舍休息,天子公务繁忙,还有许多洛师的事情需要处理,便匆匆离开,去处理公务了。
赶了几天的路,祁律躺着休息了一会子,躺得有些腰酸背疼,准备起身去转转。这些日子因着手臂受伤的问题,天子总是不让他理膳,只做了一回干脆面。天子嘴上说不让他理膳,但吃干脆面的时候,天子比谁吃的都凶。
祁律准备去膳房转转,便带着獳羊肩和石厚出了门,一路往膳房而去,他走到半路上,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儿,有些惊喜,连忙说:“弟亲?”
那可不是祭牙么?
祁律进城的时候没看到祭牙,这会子突然看到了祭牙,当然要喊他。那人一愣,似乎听到了祁律的喊声,和祁律的眼神撞在一起,果然是祭牙无疑了。
祭牙赶紧跑过来,速度非常快,一把捂住了祁律的嘴巴,石厚见他冲过来,有些戒备,“嗤——”立刻拔出剑来,吓得祭牙又退了一步,忙说:“嘘嘘嘘!”
祁律上下打量了一下祭牙,挑眉说:“弟亲?你识得我是谁了?”
祭牙做贼一样低声说:“我自然识得,你是我兄长嘛。”
祁律惊喜的说:“弟亲,你的神智恢复了?”
祁律方才看到祭牙,就觉得祭牙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不似之前那副“乖宝宝”的模样,果不其然,祁律离开老郑城这些日子,祭牙竟然恢复了神智。
祭牙连连回头去看,似乎在躲什么,小声说:“兄长,此地不宜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祁律有些奇怪,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宜说话?自己又没做什么偷鸡某狗的事情。显然,是祭牙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祭牙拉着祁律要走,两个人还没走,便听到跫音而来,祭牙连声说:“坏了坏了!便说没见过我!”
他说着,立刻躲在旁边的花丛中,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