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一心想要拉拢祝聃成为洛师的才能,如今祝聃竟然被责打了,而且听说还是犯了军机,祁律自然要去探望一番,说:“那咱们一同前往罢。”
公孙子都与祁律便同路前往,两个人往郑宫的政事堂而去,正是中午时分,卿大夫们纷纷去吃午膳了,只剩下祝聃一个人在政事堂的偏室休息。
偏室是卿大夫们午休的地方,虽然没有床榻这种东西,但是席位齐全,平日里没有事儿的卿大夫们都会来这里休息,就好像值班室似的。
众人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祝聃,祝聃光着膀子,打着赤膊,官袍放在一边,背上横七错八全都是鞭笞的伤痕,少数也得有十几条伤痕,甚至脸上还有血印,大胡子上都是血水。
祝聃正在给自己擦伤口,不过因着看不到背上的伤口,有些不得劲儿,眼看着他们走进来,连忙站起来说:“公孙、祁太傅,您二位怎么来了?”
公孙子都无奈的说:“祝大哥这是做什么好事儿去了,又挨了这许多鞭笞?”
祝聃哈哈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他这么一笑起来,脸上的伤口扯得生疼。
祁律听着这意思,祝聃以前应该也总是被鞭笞。其实没错,据公孙子都所说,祝聃这个人死心眼儿的很,总是得罪上司,别的部门得罪上司顶多挨骂降级也就算了,但是司马不同,大家都是军队里出来,动辄便是军规处置,因此祝聃总是被打。
祝聃挠着后脑勺,惭愧至极,说:“嗨,别提了,这次是因着卑将的过错,并不怨他人。”
祁律说:“祝将军到底所犯何事?”
祝聃不好意思的说:“这……昨日可能饮的高了,卑将竟将符传丢了,实在该打,这鞭子挨得不错。”
符传,其实便和后世所用的牙牌差不多。说起来是当时的一种身份证,凭借这个符传,祝聃可以出入宫门,而这个符传上并没有姓名,自然也不会有免冠照片这种东西了。在后世商鞅变法的时候,“身份证”上才会雕刻人物像、姓名、籍贯等等,所以如今这个时代,守门的士兵只认符传,不认人,但凡有人拿到符传,都可以自由进入宫门,祝聃因着这个事情挨打。
公孙子都叹气说:“祝大哥日后还是小心一些,这符传之事也是可大可小,倘或因着符传泄露了什么军机要务,那便是大过失了。”
祝聃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儿。”
祝聃昨日里饮多了酒,符传本在他身上,但是也不知怎么,不知道丢在何处,竟然不见了,祝聃后来也沿路走了好几回,但是都没有找到符传,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捡了去。
祁律看祝聃的脸上还有血迹流下来,他的胡子那么茂密,倘或不剃掉胡子,伤口一直捂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愈合,会不会感染,祁律便说:“祝将军还是先将面上的胡子剃掉罢,不然这天气太热,伤口好不得。”
祝聃听说要剃掉胡子,好似还挺不愿意的,公孙子都则说:“是祝大哥自己动手,还是子都动手?”
祝聃连忙说:“我动手,卑将自己来。”
祁律看得出来,公孙子都和祝聃的确是好友,说话很轻松的模样。说来也奇,这祝聃可是卿族出身,而公孙子都是公族的翘楚,郑国的卿族和公族一向打得不可开交,祝聃和公孙子都相处的却很是融洽。
其实缘故很简单,因为祝聃这个人没什么心眼,从来不去害人,公孙子都则是心眼很多的人,他交朋友喜欢没有心眼的人,绝对不会去找同类,否则太也累人。
祝聃赶紧背过身去剃胡子,他一背过去,祁律便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口,横七竖八的伤口很是狰狞,有的裂开了,有的只是鞭策成了瘀伤。祁律“嗯?”了一声,说:“祝将军,你的背上怎么还有抓伤?”
祁律本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随口说一句,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对祝聃用私刑了,毕竟祝聃的背上除了鞭笞,竟然还有抓痕,好几道子,有的见血了,分布在那些鞭痕之中。
祝聃正在剃胡子,“嘶!”一声,听到祁律的话,手一抖,直接剃到了自己的面颊,疼的一个激灵,支支吾吾的说:“那……那个……”
公孙子都则是了然的微微一笑,说:“祝大哥可不厚道,怎么,怕是昨夜沉醉在甚么温柔乡中,今日还没醒酒,所以一时大意丢了符传罢。”
幸亏祝聃脸上的胡子还没剃干净,不然非要闹一张大红脸不可,因着公孙子都说对了。
温柔乡!
祁律惊讶的看着祝聃,满眼的探究,昨日晚上大家明明在赴宴,都去庆祝滑甘晋升成为膳夫上士,祝聃何时去了什么温柔乡?
祁律可不知,祝聃后背的抓痕,并非什么动用私刑,反而是祝聃沉醉温柔乡的证据。
昨日夜里,只剩下祝聃和滑甘两个人,滑甘请祝聃进屋饮酒,两杯酒下肚,那股燥热几乎无法抵挡,祝聃一心在军营建功立业,从不风流多情,甚至不解风情,而那时候,他眼看到笑盈盈的滑甘,心里仿佛升起了一团火……
祝聃当时有些凶狠,根本没有注意背上留下了如此旖旎的抓痕,而祁律也是个青瓜蛋子,根本不知那是什么,贸然问了出来,结果现在便尴尬了。
祝聃赶紧剃了自己的胡须,摸着下巴,他的脸上横着一条鞭痕,下巴上还破了一块,是他刚才不小心给划破的,转过头来。
一瞬间,祁律睁大了眼睛,然后左右看了看,说:“祝将军呢?”
公孙子都一笑,说:“果然,祁太傅也不识得你了。”
那坐在祁律面前席子上的高大男子,分明便是祝聃,但一瞬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面孔因着常年有大胡子遮挡,所以没有身上那般古铜,祝聃本人的面貌竟然极其俊美!
脸孔刚毅,是个国字脸,两腮很硬的模样,眯着眼睛的时候略微有些凶悍,但祝聃凶悍的却是个美男子,充斥着一个正直的美感,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些憨憨的。
祁律从没想过,这张大胡子下面,竟然如此英气逼人,俊美的简直让祁律不敢认了。
祝聃摸着自己的脸,说:“让太傅见笑了。”
公孙子都笑着说:“太傅恐怕不知罢,祝大哥可是咱们老郑城有名的美男子,每年想要与祝大哥说亲的人,都快击破中大夫宅邸的大门了。”
原这个祝聃,也是郑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只不过他一生戎马,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颜值,而且反而觉得颜值拖累了自己的英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便直接蓄了胡子,平日里却懒得打理胡子,久而久之变成了这幅德行……
祁律本以为祝聃是个胡子大叔,结果变成了俊美的将军,这反差简直天差地别。
众人正说话,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说:“祝将军。”
回头一看,原来也是熟人,是滑甘。
滑甘从外面进来,想必也是听说祝聃被罚的事情,前来探病的,祝聃刚才还笑得憨厚老实,眼看到滑甘从外面进来,登时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止如此,赶紧捞过一旁的衣衫,往自己带血的背上便披,那动作还十分笨拙,仿佛一只大笨熊。
祁律赶紧阻止,说:“祝将军,你这伤口还未擦药,披上衣衫要蹭坏的。”
祝聃披衣衫的动作被阻止了,一时更是尴尬不已,祁律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祝聃心里清清楚楚,他因着醉酒,竟然强要了滑甘,滑甘当时哭的很隐忍,祝聃只觉自己像个禽兽一般。
滑甘从外面走进来,还给祝聃带了一些伤药,跪在席上,很恭顺的低着头说:“祝将军,让甘为您上药罢。”
公孙子都可不是祁律这样的青瓜蛋子,一看到祝聃的反应,眯了眯眼目,瞬间了然起来,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滑甘,说:“你叫什么名字?”
滑甘恭顺的垂着头,说:“小人滑甘。”
公孙子都说:“滑甘?是了,你便是日前被提拔上来的膳夫上士?”
滑甘仍然十分恭顺,说:“回大人,正是小人。”
公孙子都其实见过滑甘,只是见过一面,便是那日祭牙夸赞滑甘长得好看,说要是喜欢男子,也是滑甘这样之时,公孙子都远远的看过一眼,如今近看倒是头一次。
公孙子都若有所思的说:“我见你竟有些面善?”
面熟?简直就是万能搭讪的开场白。
祝聃连忙看了公孙子都两眼,还以为公孙子都对滑甘有意思,要知道公孙子都因为俊美,武艺出众,还是郑伯寤生的族弟,所以眼界很高,从来都不对旁人垂青一眼,今日公孙子都却与滑甘说了这么多话。
祝聃面容有些着急,公孙子都一看,十分了然,笑着说:“罢了,咱们也不在这儿碍眼了,祁太傅,咱们一道走罢?”
祁律心说我才刚来,而且祝聃伤成这样还没上药呢,却被公孙子都“强硬”的带出门来。
一时间屋舍只剩下祝聃和滑甘二人。
滑甘低垂着头,很恭敬的给祝聃涂药,说:“敢请将军转过身去。”
祝聃一侧头,正好看到了滑甘脖颈上露出的红痕,猛地便想起来,昨日留恋在那奶白色肌肤上的触觉。
祝聃赶紧背过身去,让滑甘给自己擦伤口。滑甘的动作异常轻柔,伤药在伤口上刺辣辣的凉,却不是很疼,反而有些发痒,让祝聃心里更是麻痒难当,一股熟悉的燥热再次窜上头顶。
祝聃沙哑的说:“差不多了,劳烦上士涂药,剩下的我自己来便是了。”
滑甘见他不自在,也没有强求,放下手中的伤药,温柔的嘱咐说:“这些都是日前甘受伤,太傅与祝将军送来的伤药,祝将军伤口很深,还请按时涂药才是。”
“我……”祝聃沙哑的说“我知道了。”
他说完,一时沉默,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昨日之事,是我的过失,上士要打要罚,全凭上士。”
滑甘听了却很平静的说:“祝将军可能不知,其实几年前,甘还未充入膳房之前,家中发生了变故,甘乃是京城人士,京城太叔作乱,甘与父亲兄弟失散,甘记得很清楚,那日是将军骑在马上,冲进城门救了甘……因此将军对甘有恩在先,昨日之事……”
滑甘顿了顿,声音很轻的说:“全凭将军欢心便是了,将军不必挂怀。”
祝聃不知自己还和滑甘有这样的渊源,只是他听了滑甘的话,却一点子也不欢心,一点子也欢心不起来。
祝聃微微眯着眼目,双手攥拳握在身侧,沙哑的说:“因着我对你有恩,所以昨日之事不必介怀……”
他说着抬起头来,一双虎目看向滑甘,喉结滚了滚,仍旧十分沙哑,说:“那太傅呢?祁太傅帮你惩戒了仗势欺人的膳夫,也对你有恩……若是祁太傅,亦可对你做昨夜之事么?亦不必介怀么?”
“阿嚏!”祁律与公孙子都走出政事堂,不知怎么的,竟是背后一凉,大夏日的打了一个喷嚏。
公孙子都说:“太傅可是着了风寒?”
祁律摇摇头,心说准是谁在背地里说了自己的坏话。
两个人并肩而行,公孙子都走了几步,突然笑着说:“要跟到甚么时候,还不出来?”
这里可是郑宫,刺客便是再大胆,也不敢青天白日的行刺,祁律立刻向后看去,便听到“簌簌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走出一人,正是跟踪他们的人——祭牙!
祭牙被发现了,不情不愿的绕出来,对公孙子都说:“我可不是跟着你!”
祁律奇怪的说:“弟亲,你找为兄有事?”
祭牙被“耿直”的兄长一问,瞬间打脸拆台,其实他找祁律没事,就是“跟踪”公孙子都而已。
祭牙听说公孙子都急匆匆进宫,去他的好兄弟祝聃那里探病去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虽祁律不知道祝聃是个美男子,但祭牙是土生土长的郑国人,以前见过祝聃没有大胡子的模样,那祝聃就是个壮实一些的狐狸精,公孙子都和祝聃关系又很是亲密,说白了,祭牙是吃味儿了,因此一路偷偷跟着。
公孙子都了然一笑,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却没有点破,装作淡淡的说:“祭小君子有空在宫里瞎转,不如回一趟国相府,也免得你的叔父整日到子都府上去寻小君子。”
祭牙一听炸毛了,说:“我、我叔父为何要到你府上去寻我?!当真、当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公孙子都挑唇一笑,说:“这子都便不知道了,也不知为何祭相但凡找不到小君子,便冲到子都府上寻人,不知情的还以为小君子对子都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企图呢。”
“你才见不得人!”祭牙更是炸毛,说:“分明是你对我有见不得人的企图,你还对我……对我……”
祁律当真是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是当着自己的面儿打情骂俏么,狗粮吃了一大堆,接吻的建议却说不出来一条,祁律当即无奈的说:“二位慢慢聊,律便不打扰了。”
祭牙根本没有注意祁律走了,还在和公孙子都逗贫嘴。
祁律摇摇头,心说自己这个傻弟弟,是不是被公孙子都吃得死死的,而且还不自知?
他正想着,一个寺人小跑到跟前来,等祁律看清楚为时已晚,便是天子身边伺候的寺人。
寺人好不容易逮到了“不在”的祁律,笑眯眯的说:“祁太傅,天子有请,请您一同共用晚膳呢。”
祁律眼眸微微一转,说:“这……实在对不住,律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