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听说武姜送了荇菜花给祁律,心里登时酸的没边儿了,而且昨日里自己吃的香甜莲子,竟然也是武姜送给祁律的,天子一颗心更是在酸海中飘摇不定。
但天子也知道,他熟悉祁律的性子,祁律绝对不会因着莲子和荇菜花便开窍的,因此也不轻举妄动,便当不知道,祁律他糊涂,很快便能糊弄过去,这个时候出手,只会自乱阵脚,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或许会叫祁太傅害怕也说不定。
姬林打定了主意,但是心里仍然不是很舒服,哪知道这个时候寺人禀报,说是祁太傅来了。
姬林立刻让祁律进来,祁律手中端着一个承槃,放着各种美味便走了进来。
天子定眼一看,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吃的那些味儿到底值不值得,因着祁律的承槃里,竟然是用荇菜花做成的菜。
一道荇菜花煮粥,点缀着黄色的花瓣,十分美观,旁边还放着一只青铜小承槃,里面则是两块香甜的鲜花饼。
武姜送来的荇菜花,祁律一点子也没有浪费,全都做成了……吃食。
鲜花饼外皮酥香,内心花香四溢,甜蜜可口,荇菜花煮粥清新解腻,两个配合在一起,倒是顶不错的小食儿。
更气人的是,祁律还将这两样小食给武姜送去了一些。祁律心里想着,毕竟嘛,武姜送来了这么多吃食,自己做好了不送回去一些,岂不是很失礼?
除了粥和鲜花饼,祁律还将多余的荇菜花做成了花瓣浴,捣碎了制成“精油”,给郑姬送过去一些,郑姬特别喜欢荇菜花做成的精油,还问了祁律的制作方法,天子听了当真是哭笑不得。
武姜头两次都没有成功,第一次送了莲子,第二次送了荇菜花,但是并没有气馁,一次比一次露骨,第三天送来了——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中有一首《摽有梅》,便是用梅来表达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之意。意思是……
“梅子已经成熟了,掉在地上,树上还留存着七成。我的小伙子不要再耽误良辰美景。
梅子已经成熟了,掉在地上,树上还留存着三成。我的小伙子到今日不要再等了。
梅子已经成熟了,全部掉在地上,收拾梅子要用簸箕。我的小伙子再不开口就已经晚了。”
祁律看着宫女送来了一堆的梅子,登时有些头疼,因着祁律这个人不是很能吃酸味,这么一堆的梅子吃下去还不倒牙?
祁律对着梅子发愁,宫女试探的说:“太傅,夫人连着送了三天的赏赐,您便……没有甚么想要说的么?太傅您若是有甚么话,婢子可以给您带话儿到夫人跟前。”
祁律想了想,说:“是了,确实有话。”
宫女狠狠松了一口气,连续送了三天的赏赐了,又是莲子,又是荇菜,如今还送了如此露骨的梅子,祁太傅便是再呆,总该明白了罢?
哪知道祁律拱手说:“有劳姑娘带话给夫人,便说律感激不尽,只是……每日这样奖赏,吃食实在太多,还请夫人不要再赏赐了。”
宫女一听,瞠目结舌,不让夫人再赏赐?那是甚么意思,难道祁太傅在和夫人顽欲擒故纵?但事不过三,夫人都赏赐了三天了,祁太傅如此开口,难不成是拒绝了夫人?
宫女的脸色煞白一片,祁律全没体会出来,送走了宫女,又开始对着梅子发愁了。
这梅子该如何做才好?是了,做一些酸梅汤罢,酸甜可口,还可以把剩下的梅子腌制一番,变成话梅,如今的膳食手段虽然不是很高明,但是腌制的手法却是高明的,祁律把腌制话梅的方法告诉了膳夫,膳夫们很快便领会了要领,自行去腌制酸甜可口的话梅了。
祁律熬制了酸梅汤,用冰镇上,话梅是不能现成吃的,需要腌制几日,不过酸梅汤已经做好,便端着酸梅汤,又给天子送过去。
姬林正因着梅子的事情生闷气,他想的没错,武姜果然是看上了祁太傅,连着三天送去了暗示的食材,虽祁律全都把食材给煮了,但是天子心中仍然十分酸涩。
那武姜年岁摆在那里,的确是能当祁律的母亲了,但是武姜保养的好,风韵犹存。倘或是拼颜值,或者拼财力,拼地位,天子断然都不会害怕输给武姜,只可惜……
祁太傅是男子,天子也是男子,因此姬林心里便思忖着,这不开窍的祁太傅,不会被武姜给勾了魂儿去罢?
姬林坐立不安,祁律便端着酸梅汤来了。
祁律完全没有领会武姜的心思,心情很好的端着酸梅汤进来,说:“天子,饮一些酸梅汤罢。”
祁律给姬林倒上酸梅汤,还在耳杯中加上了几颗冰块,“叮叮当当”的冰块浮动着,在琥珀色的透亮饮水中轻轻撞击,悦耳又好看,凉丝丝的气息腾起来,正适合这种早晚偏凉,正午却燥热难当的末夏。
姬林的心思却不在这酸梅汤上,他端起羽觞耳杯,轻轻的呷了一口,随即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太酸了。”
“酸?”祁律本人便有些怕酸,所以他做的饮品口味都不酸,如果是不喜欢甜食的人,祁律都会稍微减淡一些甜味才可。
哪知道天子口味竟然如此“重”,还嫌弃酸梅汤不够甜,太酸了?
祁律奇怪的看向天子,天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又呷了一口,看着祁律,张了张口,有话要说,却又闭上,再次呷了一口酸梅汤,又张了张口,最后还是甚么也没说。
祁律眼皮狂跳,实在不知天子到底怎么回事,平日里也算是“心直口快”的人,如今怎么像是看负心汉一样看着自己。
祁律便拱手说:“天子,可是律做错了什么事情,倘或是律的偏僻,还请天子指正。”
姬林的眼神幽幽的,说:“这酸梅汤,太傅可是用郑国夫人送来的梅子做的?”
祁律有些惊讶,没成想天子喝酸梅汤而已,竟然连梅子的出处都知道?
祁律老实的回答,说:“回天子,正是。”
姬林一听,心里更是酸了,只觉得酸梅汤酸的自己牙都要倒。
祁律不明所以,被天子那小可怜儿一般的眼神盯了好几下,才听天子说:“祁太傅可听说过摽有梅?”
祁律老实的摇摇头,没听说过。毕竟突然说出“摽有梅”三个字,祁律也没想到诗经,他倒是知道李白的将进酒……
姬林又说:“那太傅可听说过,‘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诗经的词汇很多都十分拗口,祁律乍一听,也没听懂,又摇了摇头。
这下子好了,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祁律一问三不知,天子竟然欢心起来,唇角扬起一些笑容来,说:“那太傅也不知郑国夫人的心思了?”
“郑国夫人?”祁律更加奇怪,武姜又有什么心思?
姬林眼看他真的不知道,才说:“太傅也当真糊涂,郑国夫人连着送了太傅三天的赏赐,莲子、荇菜和青梅,都是代表爱慕之意的。”
“噗——”祁律刚饮了一口酸梅汤,他想知道酸梅汤是不是真的太酸了,喝进去仔细尝了尝,好像并不酸,甘甜可口,回味之中有一点点的青酸,异常的开胃。
他还没将这口酸梅汤咽下去,便听到了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辞,当即一口全都喷了出来。
祁律手忙脚乱的擦拭,拱手行礼说:“天子恕罪,律失礼。”
姬林见到祁律一副受惊的模样,听说武姜对他有意思,好像没有任何欣喜之色,这就说明祁律对武姜没有意思,当即微微放下心来,说:“无妨。”
他说着,还用帕子给祁律擦拭着唇角的酸梅汤,说:“太傅如今知晓了郑国夫人的意思,可有什么想法?”
祁律连忙说:“律诚惶诚恐。”
的确是诚惶诚恐,吓得祁律以后对酸梅汤都有心理阴影了,怕是再也不敢喝酸梅汤了。
他哪里知道,武姜送来三次食材,竟然全都代表了爱慕之意,祁律心里默默的想着,只怪我这个太傅“没文化”,竟然没察觉到武姜这么拐弯抹角的示爱。
祁律又开始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大名鼎鼎的武姜如此爱慕,而且武姜的年纪,明明可以当自己的妈了,她怎么就看上了自己呢?
姬林反复的盯着祁律的面色打量,见到他脸上的确没有任何欣喜,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说:“以后郑国夫人送给太傅的任何赏赐,太傅都要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祁律点头如捣蒜,说:“是,天子说的是。”
姬林又说:“以后郑国夫人传召你,你便用随便甚么借口搪塞掉,绝不能单独去见郑国夫人。”
祁律又点头,说:“是,天子说的极是。”
如今祁律想起来,只觉得有些后怕,怪不得郑国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像是狼见到了羊,祁律还以为郑国夫人厌恶自己呢,毕竟自己坑了他的孙子公孙滑。
祁律万没想到,郑国夫人那眼神并非是厌恶,而是爱慕,想到这里,祁律哪里还敢和郑国夫人独处?
姬林见祁律难得如此“乖顺”,不由挑了挑唇角,说:“怎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祁太傅,如今也知道怕了?”
祁律无奈的说:“天子,您便别打趣律了,这实在不好笑。”
宫女战战兢兢的回了武姜的寝殿,刚一回去,武姜迫不及待的便说:“怎么样?祁太傅今日可来了?我已经一连三日送给祁太傅赏赐,第一日第二日他可以装傻推脱,如今算是说的明明白白了罢?”
那宫女的表情更是尴尬了,而且还有些害怕。
武姜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还望向门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羞涩的抹了抹鬓发,说:“祁太傅在何处?快请他进来罢。”
宫女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回、回夫人的话,太傅……祁太傅他……他没来。”
“甚么?!”武姜立刻柳眉怒挑,说:“为何没来?!已然三日,为何还是没来?他祁律便是拿乔托大,今日也该是来了!”
宫女更是结结巴巴,说:“太傅……太傅让婢子转告夫人,说是……说是让夫人不要再赏赐了……”
“嘭!”宫女的话音刚落,武姜果然动怒,直接一甩袖袍,扫掉了案几上的小豆,小豆翻滚,泼散了一地的炒红果。
武姜愤怒的说:“好一个祁律!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待他真心是太温柔了!才会让祁律托大如此!我这就拿他来问罪!”
宫女赶紧跪下来,说:“夫人,夫人!祁太傅好歹是天子太傅,夫人若是如此,恐怕……恐怕……”
武姜十足生气,觉得祁律太“矫情”,正这时候,正赶上郑伯寤生前来问安,武姜一双杏核眼一眯,似乎来了主意。
郑伯寤生从外面走进来,他只是走一个形式,心里始终对武姜的疙瘩还是存在的,无法根除,因此郑伯寤生来给母亲问安,素来也只是走走形式,每五日照一面便离开。
郑伯寤生走进来,刚要问安离开,武姜便开口了,说:“我儿,你觉得那祁太傅,如何?”
郑伯寤生平白听到武姜问话,微微蹙眉,说:“母亲为何突然问起祁太傅?”
武姜掩唇一笑,说:“我儿有所不知,那祁太傅生得斯文俊俏,又深得天子宠信,的确是有些能耐的,我一见到祁太傅,心中便觉十分亲切,如今咱们郑国也许久未有什么喜事儿了,不若……我儿便为我与祁太傅牵线搭桥,成就一番美事儿,不好么?”
郑伯寤生恍然大悟,原是武姜看上了天子太傅!
其实平日里武姜的绯闻也不少,毕竟郑伯寤生十三岁便即位,那时候武姜还很年轻,武姜这种泼辣又美艳,而且手握权势的人,是绝对不甘心寂寞的,郑伯寤生总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他每日忙于郑国的事物,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管武姜的闲事儿。
没成想今日武姜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天子太傅的头上……
武姜不等郑伯寤生开口,已然苦口婆心的说:“我也是为了我们郑国好,我儿想想看,如今天子忌惮我郑国强大,三番两次的打压郑国,倘或我郑国能与天子联姻,倒是件好事儿。那天子太傅深得天子的喜爱,倘或我能下嫁天子太傅,我儿也能顺理成章的将祁太傅留在我郑国,天子还年轻,没了祁太傅的辅佐,不就像是拔了毛儿的老鹰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武姜是个“文化人”,虽她泼辣,但好歹还有些心机,她说的很对,如果武姜下嫁祁太傅,肯定是祁太傅留在郑国,而不是武姜跟着离开,如此一来,便是将祁律从天子的身边抢了过来,只这一点子,郑伯寤生便十分心动了。
武姜笑着说:“不若便请我儿前去说道说道,成就了这番美事儿,也算是我为咱们郑国进一份薄利了,不是么?”
祁律刚刚知道武姜对自己竟然别有用心,还没缓过劲儿来,寺人便进来说:“天子,太傅,郑公在外求见。”
祁律现在听到郑国的人,浑身不得劲儿,尤其是武姜的大儿子还来了,祁律更是浑身不得劲儿,仔细一想,这武姜的儿子,不管是郑伯寤生还是小儿子共叔段,都比自己的年岁大,而且大了不少,武姜竟然要自己“伺候”她,祁律登时后背发麻。
姬林不知郑伯寤生的来意,便说:“请进来。”
郑伯寤生很快进来了,笑的满面春风,进来之后便拱手说:“恭喜天子,恭喜太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