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进起初不同意,但是诸儿能说会道,诸儿告诉连进,这是权宜之策,把连进外调,等到一年,瓜熟蒂落之时,就会把连进召回临淄,绝对不会食言。
因着连进是诸儿的大舅哥,连进也没想到诸儿会坑自己,所以便同意了与诸儿的约定,带兵离开了临淄城。
如此说来,祁律觉得,连进也不是甚么太聪明的人。
连进离开了临淄城,可想而知,后果显而易见,一年之约已满,瓜熟蒂落,但是身为齐侯的诸儿迟迟不下诏召回连进,连进等的不耐烦,好几次上书,请求诸儿把自己叫回去。
诸儿反悔了,公然毁诺,其实打一开始,诸儿就是想要把连进踢出局,如今时机已经到了,诸儿又是个狠毒之人,才不会念甚么旧情,于是这般,连进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因着诸儿摆了连进一道,那时候的连进不可一世,锋芒毕露,自觉受辱,十足的不甘心,又听到从临淄传来的消息,自己的堂妹嫁给诸儿,根本没有受宠,受尽了白眼。
大家都知道,诸儿和他的妹妹文姜不清不楚,还因着这事儿杀掉了文姜的丈夫,也就是鲁国的国君,连进的妹妹又如何可能受宠呢?
连进一家三番两次被诸儿羞辱,终于暴怒,于是身为诸儿党派的连进,找到了公孙无知。
齐侯禄甫还活着的时候,不喜欢自己的三个儿子,偏爱公孙无知,连进觉得,公孙无知有能力上位,便找到了公孙无知,力保公孙无知,联合了几个大夫,开始造反。
趁着诸儿去狩猎,造反的军队冲进营地,直接一刀宰了诸儿。
因此祁律才说,连进这个人,是推动历史之人,他更替了一任齐国的暴君。
不过后来好景不长,公孙无知也不是主持大局的主儿,上位后没有作为,再加上公孙无知是公孙,简单来说,就是公侯的孙子,又不是公侯的儿子,血脉不是很纯正,因此卿大夫们多方反对。
最后公孙无知也在狩猎的途中,被大夫雍禀一剑刺杀,连进随同护卫,也死在雍禀剑下。
祁律看到连进,便想到了这件事儿,不得不说,有了连进和雍禀,才会有后世的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
祁律眯了眯眼睛,连进正在拜见,一抬头,便看到祁太傅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很是古怪。
天子也发现了,天子一侧头,便看到了祁律“直勾勾”的眼神,无错,直勾勾,天子登时打翻了心里的五味,心里想着,这连进一把年纪了,满脸大胡子,威严是威严,但如何能与寡人相比?
其实天子多虑了,连进自然不能和天子相比,祁律看他,也是因着想到了历史的发展。
如今的连进,还是诸儿身边的左膀右臂,因此这一趟,诸儿派连进来当使者,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儿。
姬林笑了笑,没有让连进立刻起身,侧耳倾听,随即说:“连将军,好大的架子,你们齐国的使者出使,自来都派这么多兵马么?”
原着方才天子侧耳倾听,是在听外面的兵马声,跫音连成一片,那可不是中军的声音,而是齐国军队的声音。
连进一脸镇定,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说:“天子有所不知,我齐国并无不恭敬之意,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山戎人狡诈,谁知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因此卑将也是迫不得已,这才派兵马跟随,天子英明,还请不要怪罪卑将。”
天子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冷,这才慢悠悠的说:“看看连将军说的,寡人哪个字儿,是怪罪连将军的意思?”
说罢,又说:“起罢。”
连进这才站起来,走进幕府的班位坐下来。
天子坐在最上首,幽幽的说:“连将军,齐国派遣你来做使者,这……寡人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连将军。”
连进拱手说:“天子但问,卑将自然知无不言!”
天子点点头,很是亲和的说:“请问连将军,如今齐侯过世,你们齐国没有君主,是谁下的诏板,封的使者。据寡人所致,只有一国之君,才有这个资格罢?”
连进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铁青铁青,即使盖满了大胡子,也能看得出来,天子这个问题问的连进不是那么愉快。
祁律连忙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咳嗽的动作,其实是掩藏自己的笑意,没成想天子也学会了笑面虎这一套,越来越有自己的风范了。
连进尴尬的说:“这……我齐国虽然还未有正式的国君,但太子诸儿,名正言顺,血统纯正,乃是国君的不二人选。”
姬林笑了笑,那意思很是嘲讽,太子封的使者,谁听了不嘲讽?
姬林又说:“寡人再问连将军,如今连将军此来,是为了传甚么话儿?”
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连进立刻说:“回天子的话,卑将此次前来,一来是代替我齐国的代国君,谢过天子援助之恩,这二来……”
连将军顿了顿,继续说:“这二来,我齐国的代国君听闻天子即将启程,前往临淄,只不顾……如今的临淄,兵荒马乱,再加之山戎人狡诈,不知会不会还有欲孽,所以代国君的意思是,不必劳烦天子亲自往临淄城一趟,等代国君即位之后,便会躬身前往洛师,亲自拜谢天子的大恩大德。”
好嘛!
祁律这回一声冷笑,直接笑出来,根本不加掩饰。
连进说的恭恭敬敬,但是其中的小道道儿,哪怕是个聋子,他都听出来了。
太子诸儿必然是不想让祁律进入临淄,毕竟祁律乃是齐侯禄甫的亲弟弟,也就是太子诸儿的小叔叔,如此一来,祁律也有继承权,而且血统纯正,再者祁律位高权重,经历了这么多,哪个诸侯国没听说过祁律的名声?哪个诸侯国不想招揽祁律?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就算说祁律一呼百应,也绝不为过。
如此一来,没甚么作为的太子诸儿,自然十足的忌惮祁律。
太子诸儿不让祁律进入临淄,并不是因着什么山戎人,也不是因着车马劳顿,就是怕祁律进了临淄城,和自己抢国君之位。
因此太子诸儿派出大兵,让连进这个武将作为使者,他不是来出使的,说白了,其实是用武力胁迫洛师,想让天子知难而退的。
天子冷笑一声,自从他即位以来,甚么样的人没见过?看不起姬林的,小看姬林的,无视姬林的,比比皆是。
但是随着姬林的成长,谁还敢看姬林不起?
天子之所以冷笑,其实是笑太子诸儿看不清时局,竟然如此糊涂。
祁律站出来,对连进说:“连将军,你们齐国可真是不厚道啊。”
祁律突然这么直白的说出口,连进吃了一惊,连进从临淄离开之时,早就听说过祁律的大名,太子诸儿千丁玲万嘱咐,一定要避开祁律,不要和祁律交锋,因着祁律这个人狡诈的很。
因此祁律这么说,连进根本不敢接口。
祁律又说:“你们齐国,这是想要过河拆桥啊。”
连进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因着祁律的话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不过这还不是最咄咄逼人的,祁律继续说:“我们洛师帮齐国打退了山戎人,齐国就这么报答天子的大恩大德?这过河拆桥之人,小心自己也掉进水里……淹死。”
连进听到祁律最后两个字,浑身一震,登时怒火中烧,只觉祁律这是在诅咒自己,但他又不能发脾性,只好把一肚子的怒火,硬生生转变成干笑,努力的笑出声来,说:“太傅……太傅当真开顽笑了,卑将、卑将怎么听不懂呢。”
天子淡淡的说:“罢了,既然齐国使者远道而来,今儿个便在中军下榻罢。”
天子说着,抬了抬下巴,他的颜值本就高,加之那傲慢又威严的动作,在祁律眼中,简直就是一朵高岭之花!
站在一面儿的虢公忌父和大司马武曼看到天子的动作,立刻上前,天子幽幽的说:“连将军远道而来,你们身为洛师的扛鼎之臣,自然要好生照看,不要失去了我洛师的威仪。”
“卑将敬诺!请天子放心!”
姬林这话,连进听得清楚,他当然知道,天子不是真的照顾自己,而是警告自己,毕竟连进带了大军而来,天子是要告诉连进,你们有兵马,洛师也有兵马。
幕府之中剑拔弩张,幕府之外……
一个黑影慢慢的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点点的从角落伸出来,黑影投射在幕府营帐的外围上,原来是一条人影儿。
有人躲在角落,耳朵贴着幕府营帐的外围,似乎在……偷听。
是公孙无知!
公诉无知是齐国人,自然要跟着中军来到齐国,他一早就落脚在沛丘中军了,但是一直很是低调。
如今公孙无知听说齐国来了使者,他就安奈不住了,想要来看看这个齐国使者到底是谁。
公孙无知看到一个高大的猛将,一脸大胡子,走进幕府营帐,一颗心瞬间凉下来,是连进!这不是太子诸儿的心腹么?
公孙无知偷偷的听着幕府里面的动静,眼珠子乱转,他听得一清二楚,就算公孙无知再无知,他也听明白了,太子诸儿这是要破罐子破摔,打算和天子杠上了。
太子诸儿知道天子想要扶持祁律上位,为了不丢掉齐国,他决定下狠手,把洛师中军拦截在齐国的都城临淄城之外,不允许洛师进入都城,如此一来,祁律如何能上位?
公孙无之下意识的把手指放在唇边咬了两下,额头上都是冷汗,祁律被拦在都城临淄之外,自己也在洛师的队伍中,连进又是太子诸儿的心腹,绝对不可能带自己回临淄,如此一来……
太子诸儿这一招狠呐,他把祁律和公孙无知一起拦在了临淄城外,这样便没有人和他争抢国君之位了。
公孙无知心慌得很,祁律有天子保着,那自己呢?太子诸儿一旦即位,自己的大限岂不就要到了?虽然公孙无知也很孝顺齐侯禄甫,但是他不想这么快就下去陪先公啊。
公孙无知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连进要出来了,立刻退了两步,想要偷偷逃跑,哪知道咚一声,后背竟然撞到了甚么东西,定眼一看……
“孟阳?”
公孙无知差点喊出声来,下一刻就被孟阳一把捂住口鼻,腰身也被孟阳的另外一只手搂住,孟阳虽然不是武将,但是动作快速,一个旋身,直接将公孙无知带到了营帐后面,随即是哗啦一声,连进从幕府中走了出来,一脸菜色。
孟阳带公孙无至离开幕府,立刻进了公孙无知下榻的营帐。
公孙无知拍了拍心口,说:“你想吓死本公孙啊!”
孟阳表情十足平静,淡淡的说:“公孙,听到甚么了么?”
公孙无知一看孟阳这表情,就知道孟阳已经明白了事态,孟阳是个通透的人,更何况他昔日里还是太子诸儿的细作,所以他很清楚太子诸儿的为人,心狠手辣,就是太子诸儿最大的特点,诸儿不见得多有手腕,但是在历史上,他一共杀掉了两个国君,一言不合,为了和妹妹偷情,竟然宰了自己的妹夫。
孟阳充分的了解太子诸儿的秉性,因着他不偷听,也知道连进是来做甚么的。
孟阳看着公孙无知,说:“公孙做下决定了么?”
公孙无知“我”了一声,随即没了声音,似乎有些犹豫。
孟阳已经开口继续说:“当务之急,是离开洛师中军,进入临淄城。”
公孙无知使劲挠了挠头,他一头鬓发疏离的整齐,透露着一股子乖巧的气息,如今挠的乱七八糟。
公孙无知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啊,可是……可是怎么离开?连进带兵来了,那么多兵马,足够把咱们剁成肉泥的!你看看天子,天子也有兵马,但还不是没有和连进硬碰硬,咱们更是碰不起。”
孟阳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甚至让他的脸面有些寡淡,语速平稳的说:“公孙说的有道理,然……公孙有没有想过,如今太子诸儿的最大目标是祁太傅,所以难免把重点放在祁太傅身上,反而忽略了公孙您。”
孟阳顿了顿又说:“只要公孙能顺利脱离洛师中军,从中军逃脱出去,有祁太傅帮忙引开太子诸儿的注意力,公孙很容易混入临淄城。公孙的势力都在临淄城中,只要进了临淄,必然有人接应。”
公孙无知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索,也似乎在犹豫,无错了,只要进了临淄,就有希望,孟阳说的有道理,但问题是,如何才能从天子的眼皮底下,从虎贲军的眼皮底下,从中军的眼皮底下逃走呢?
连进离开幕府营帐,使团将带来的贽敬礼物献上,其中一个使臣笑眯眯的说:“祁太傅,我们代国君听说祁太傅与二公子幼公子感情甚笃,因此这次派遣使者,特意也封了二公子和幼公子使者,两位公子如今正在队伍中,不知祁太傅要不要见一面儿?”
祁律一听,好,好得很呢。原来太子诸儿不但想要对付祁律和公孙无知,为了斩草除根,竟然连三四岁的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也不放过,一同踢出了临淄。
如此一来,临淄里只有他一个太子,便高枕无忧了。
祁律笑了笑,笑的那使者后背发凉,后脖子麻嗖嗖的,祁律这才亲和的说:“是吗?那自是要见了,没成想齐太子如此温柔体贴,想的也全面,律当真是想念这两个小侄儿了,还请使者传个话,请两位齐公子,到天子营帐谒见。”
“是……”
使臣不敢说多,别看祁太傅笑着,但是比不笑更瘆人,赶紧一溜烟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