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律不只是喜欢花椒,他还喜欢花椒芽,如今是初春的天气,花椒树正好长了嫩芽儿,正是吃花椒芽的时候,再老一点,便没了那口感。
祁律将花椒芽裹上鸡蛋炸制,炸好的花椒芽看起来很清淡,翠生生的,但香味儿已经出来了,配合着祁律调好的花椒盐,轻轻一蘸,入口香气扑鼻,比肉都好吃!
高傒虽然身为公族,吃过花椒,但是从不知道花椒芽也能吃,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野菜一样。他本没有抱着甚么期待,随便对付了一口,哪知道……
“唔唔唔!”公孙无知不爱吃素,也是随便吃了一口,登时瞪大了眼睛,使劲点头,说:“这……这太好食了罢?滋味儿鲜嫩,入口奇妙,真的比肉还要香!”
公孙无知第一次如此爱食菜,加了一大筷子放在自己的承槃中,高傒一看,立刻也开始动手,两个好像在比手速,各自加了一堆在自己的承槃中,为了最后一块花椒芽,几乎还要大打出手。
公孙无知没有夹到最后一块花椒芽,气的指着高傒说:“孟阳!他欺辱本公孙,给本公孙把花椒芽抢回来!”
孟阳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疼不已,说:“公孙,高傒先生是客。”
高傒心满意足的吃了最后一口花椒芽,那表情已经从隆冬的冰雪,变成了三月的春水,还带着一丝丝的得意,竟然有些孩子气。
祁律怕公孙无知大喊大叫,安抚说:“公孙可以尝尝干炒牛河,保证也好食。”
主食还有干炒牛河,汤头是考验刀工的文思豆腐,还有一位甜品,炸制的荷花酥,里面放的是甜口的蜜豆馅料,外面和了酥油的面,炸的金黄酥脆,还点了一些粉红色,看起来活脱脱一朵莲花,美不胜收,完全便是工艺品。
一顿燕饮吃下来,竟有些鸡飞狗跳。
高傒吃掉最后一块荷花酥,望着杯盘狼藉的案几,这才擦擦手,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将帕子放在案几上,随即长身而起。
公孙无知还以为高傒打算吃完便跑,哪知道高傒站起来,深深的对祁律作礼,拱手说:“罪臣高傒,多有得罪,还请君上责罚。”
公孙无知震惊的看着高傒,甚么情况,有的吃就是君上了?
其实公孙无知不知道,刚才高傒不作礼、怠慢轻贱的举动,全都是在试探祁律。
高傒淡淡的说:“身为一国之君,自要忍旁人所不能忍。”
公孙无知恍然大悟,说:“合着你刚才都是装的?”
高傒的确是故意试探祁律的,因着高傒一早就不看好太子诸儿。太子诸儿没有才得,为人还是十足的暴力,更是传出了霍乱宫廷的丑闻,高傒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诸儿身上寄有希望。
不得不说,高傒的眼光十足毒辣,因着正是如此,齐国的发展一向非常均衡,从齐桓公的爷爷开始,便给齐国打下了强大的基础,但是到了齐桓公的大哥诸儿这一代,诸儿暴戾横行,南征北战,没有一个固定的发展套路,与自己的妹妹文姜乱伦,还残杀了妹夫鲁国国君,可谓是混乱不堪。
祁律笑眯眯的说:“既然高傒先生的试探已经完了,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律想要请高傒先生助一臂之力,从临淄城的北门,绕过大司徒的掌控,入城、即位!”
高傒沉吟了一番,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祁律十拿九稳的笑着说:“高傒先生,孤知道你怀才不遇,你缺少的并不是才德,而是一个机遇,这天底下,孤可以给你这个机遇,倘或你错过了孤,恐怕还要等上个二十年。”
祁律没有危言耸听,如果高傒能帮助祁律顺利进入临淄城,就是新君的功臣,自然高官厚禄,如果高傒错过了这个机会,那么高傒发光之时,还需待齐桓公,也就是如今的公子小白长大。
祁律挑唇说:“高傒先生虽然冷傲孤高,但是孤以为,没有人希望自己是这个世上独醒之人,看着旁人皆坠入浑浊,唯独自己清醒的感觉,并非是孤高,而是孤独,对么?”
祁律的话似乎戳在了高傒的心窝子上,的确,高傒这些年我行我素,看起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他的骨子里并不是孤高,而是孤独,没人能理解高傒的德行,没人能理解高傒的才华,他仿佛是关在丑陋壳子里的璞玉,众人都不愿意看他第二眼。
高傒眯着眼睛,他双手微微攥拳,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祁律的眼目,说:“傒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但此间之事,傒只能与君上一个人细谈。”
高傒要其他人回避才开口,祁律点点头,说:“高傒先生随孤来罢。”
酒足饭饱,祁律带着高傒来到水边搭建的临时营帐,两个人走进去,只能看到营帐内光线影影绰绰,模糊的映照着两条人影。
公孙无知坐在席间,不能跟进去,用小匕舀着家常豆腐剩下来的菜汤,把最后一点菜汤浇在稻米饭上,迫不及待的扒拉进口中,幽幽的说:“君上把美人儿带进帐中独处了,当真是人生大幸,孟阳,再给本公孙盛一豆稻米饭,这菜汤剩下来浪费了!”
孟阳:“……”
快天亮之时,高傒才从营帐中出来,匆匆离开,回临淄城去了,公孙无知想要问一问高傒和祁律都说了甚么,祁律只是幽幽一笑,笑容无比奸佞狡诈,说:“秘密。”
高傒已经同意和祁律联合,打开北城门,让祁律绕行北城门,进入临淄城。
祁律拉拢了高傒,定下了进城的日子,众人便在幕府再一次议会,将进城即位的事情敲定下来。
大司徒假意扣押公子诸儿,已经派人来请祁律进城,不出意外,打开的是距离会盟大营最近的南城门,也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国仲管理的地界。
如果祁律真的从南城门通行,那么绝对会被高仲扣押,到那时候就是自投罗网,正中大司徒下怀。
祁律说:“孤已经与高傒谈妥,进城之日,便仰仗诸位稳住大司徒……”
祁律的意思是,天子、诸侯,还有齐国大部分的队伍,全都从南门进城,接受大司徒的邀请,如此以来,大部队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可以掩人耳目。
而祁律则是乔装改扮,偷偷绕远来到北城门,和高傒见面,经过高傒潜入临淄城。
祁律笑眯眯的说:“大司徒的目标是孤,到时候在南城门没有看到孤,也不会撕开脸皮难为天子与诸侯。”
这倒是如此,大司徒只是齐国的上卿,目的是扳倒祁律,扶持诸儿上位,到时候大司徒在南城门的队伍里没有发现祁律,绝对不可能和天子撕开脸皮,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诸侯,没道理得罪天底下所有的人。
公孙无知一拍手,说:“好啊!妙!只要君上进入临淄城,咱们便顺水推舟,请大司徒主持,他不是要扶持君上即位吗,就圆了他的心愿,给他这个机会!本公孙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老小儿自作自受的场面儿了!”
诸侯们绝对是不知情的,只是利用诸侯们做个陪衬,虽这法子好是好,但是为了掩人耳目,祁律从北城门进入,人数绝对不能太多,必须便宜行事。
天子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担心,因为到时候天子为了大局,一定要从南城门进城,不能和祁律一同走北城门,让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
众人将事情敲定,很快便到了进城之日。
祁律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已经乔装改扮好,换上了仆役的衣裳,而天子一身王袍,衬托的器宇轩昂,挺拔俊美。
天子凝视着祁律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心,走过去拉着祁律的手,说:“太傅,一定要小心行事。”
祁律点点头,说:“天子才是,一定不能意气用事,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祁律轻装简行,因着要绕道北城门,所以提早出发,早早离开了会盟大营,往与高傒约定好的地点前去碰头。
祁律一身仆役打扮,混在进城的人群之中,看起来十足的不起眼,很快随着人流往前走去。
今日是新君入城的日子,北城门的管制也严格了不少,不过祁律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盘查,各种“身份证”都是高傒提前准备好拿给祁律的,万无一失。
城门就检查了祁律的符传之后,很顺利的放行。祁律低着头往前走,大步镇定的离开城门,绕了一个圈,来到与高傒汇合的地点。
果然,偏僻处已经有人在等了,那人身材高挑,看背影有些羸弱纤细,文质彬彬,有点这一点子孤高,必然就是高傒了。
祁律走过去,高傒转过头来,说:“大部队已经进入临淄南门,走罢,请君上随傒先去汇合。”
祁律点点头,高傒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祁律往前走去,哪知道刚迈开步伐,还没往前走,突然觉得后脖子一木,“嘭!!”一声重响,高傒竟然突然袭击了祁律,祁律只觉得硬物砸在自己的后脑,登时昏昏沉沉,头晕目眩,一个没站稳,“嘭——”扑倒在地。
祁律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嗓子滚动着,恶心想吐,恍惚间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应该是在辎车上。
嘭——
祁律被人从辎车上抬下来,重重扔在地上,随即是踏踏踏的声音,有人站在了祁律的面前。
祁律不是很清醒,努力睁开眼目,仍然看不清晰,只见到几条人影在自面前晃,扭曲着,连他们的说话声也仿佛怪兽一样扭曲。
一个清冷的声音说:“祁律,给你带来了。”
祁律被狠狠砸了后脑,有些脑震荡,缓和了好一阵子,嗡嗡的耳鸣声这才平息下来,极力分辨着 那清冷的嗓音。
是……
是高傒!
说话之人竟然是高傒。是了,偷袭祁律之人也是高傒!
另外一个嗓音有些苍老,是祁律陌生的嗓音,呵呵笑着说:“很好,做的好!祁律做梦也不会想到,是高傒你出卖了他。”
高傒的嗓音十足冷漠,说:“希望大司徒说到做到。”
大司徒?
祁律虽然听不出那苍老的声音是谁,但高傒已经揭晓了对方的身份。
大司徒的声音喋喋而笑,说:“放心好了,你缺少的只是一个机遇而已。你帮助老敝人抓住祁律有功,也算是有远见,识时务的,只要等太子成功即位,老敝人便收你为门生,将来还怕混不出个名堂来么?”
临淄城,南门。
诸侯会盟完毕,一致推举祁律为齐国国君。祁律乃是齐侯禄甫的亲弟弟,名正言顺,而且德才兼备,乃天下贤士,当之无愧。
今日便是齐国新君祁律进入临淄城,正式即位之日。因着诸侯会盟,诸位国君都在,便一起入临淄城,做一个见证,一同参加祁律的即位之礼。
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到临淄城门口,天子为首,巍峨的虎贲军护卫,身后则跟着鲁公、卫侯、郑伯、莒子四位国君,虽国君们并不能开大军进入临淄城,但是随身护卫的军队也不少,都是精锐之中的翘楚。
众人来到临淄城南门,便见到一个身穿齐国官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迎了出来,拱手行礼,说:“国仲恭迎天子御驾,恭迎新君即位,恭迎鲁公、卫公、郑公、莒公大驾。”
姬林坐在奢华的辎车之中,稍微打起帐帘子,向外看了一眼,那人口称国仲,想必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未来的大司徒人选。
国仲年纪轻轻,亦是大约二十出头,虽是文人,却生着武将一般高大的体魄,不过气质正直又文雅,给人一种十足可靠的感觉。
姬林朝外看了一眼,听国仲这个口气,显然不知祁律并不在队伍中,随即笑起来,但是他的笑容不达眼底,带着一股森然,伴随着初春的凉风,凉飕飕的说:“怎么?寡人与各位国君远道观礼,你们齐国竟然只派出一个大夫迎接,当真是礼仪之邦啊。”
国仲的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有些顶不住,毕竟天子说的是事实,国仲虽在年轻一辈里算是翘楚,但是他资历尚浅,脸面子也薄,天子和各国国君,从公爵到子爵全都来临淄城观礼,国仲一个人出来迎接,实在太失礼了。
春秋时代讲究礼义,尤其是对外的礼仪。为了不失礼,大多时候派出去的司行,也就是外交官,都是年长之人,因为年长之人资历深厚,不会被人误会轻贱。
今日城门口只来了国仲一人,别说是天子了,其他几个国君脸色都不好看,觉得自己被怠慢轻贱了。
莒子本就和齐国不是很对盘,毕竟都是东三国,素日里只是面和心不和,便冷笑说:“齐国怕不是想要轻贱于孤?轻贱于孤不要紧,天子在此,齐国只派出一个黄毛小儿,竟如此不知礼数?!”
国仲顶着莒子的咒骂,便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辆轺车飞快的行驶而来,一个老者站在轺车上,不等轺车停稳,从上面跳将下来,赶紧作礼,说:“罪臣来迟,罪臣来迟!还请天子与诸位国君赎罪,恕罪啊!”
众人仔细一看,这匆匆而来的老者,可不就是齐国的大司徒么?
大司徒行色匆匆,额头上冒着汗,咕咚一声跪下来作礼,说:“罪臣年迈,临出门之时旧疾复发,因而来迟,怠慢了天子与诸位国君,实在是大罪!”
大司徒年纪不小了,白发苍苍跪在地上扣了两次头,天子和诸位国君都是“初来乍到”,也不好难为齐国的元老。更何况,天子还有其他打算,今日最重要的,便是让祁律顺利即位,其他的,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天子面色十足亲和,说:“大司徒年事已高,为齐国忠心耿耿,寡人又怎么会怪罪于大司徒呢?请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