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谋逆!已经不是僭越了!是谋逆啊!”
大司徒脸色一僵,没想到天子突然和自己撕开了脸面,何止是大司徒,诸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对大司徒说:“怎么回事,不是说会顺利的吗?现在怎么办?!”
大司徒立刻呵斥说:“不要慌!”
他说着狰狞的看向天子,又说:“天子,有些事情,老敝人想要私下里解决,哪成想天子却没有与老敝人想到一处去。”
大司徒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立刻抬起手来,“哗啦”就一声,竟然有大军开进大殿,踏着铿锵的步伐,瞬间涌进来,将殿中所有人包围在内。
“大司徒谋逆!!”
“大司徒真的造反了!”
“齐国的军队开进来了!”
在场除了齐国的卿大夫们,还有其他国家的国君,国君们进入临淄城,只带了亲随,没有开军队进来,哪知道今日却出现了岔子,齐国的军队冲进了大殿,马上便要演变成兵戎相见。
大司徒也正是因着这一点,所以才放心撕开脸皮,在这个大殿里,起码是在这个大殿里,他掌握了主导的武力权!
大司徒朗声说:“天子,正式册封新君罢!还等甚么?!”
姬林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怒气,他看到齐国的大军开入殿中,反而镇定下来,额角的青筋也慢慢平复下来,平静的可怕,说:“寡人不是三岁的奶娃娃,心中清明的很,便算是今日寡人答应,册封诸儿为齐国的新君,大司徒你也不会放过祁律,必然杀之后快,以绝后患,对么?”
这次换成大司徒的额角青筋乱蹦了,他的白胡子咋呼着,吹着粗气,气的咳嗽起来,毕竟年纪大了,沙哑的说:“天子,速速册封齐国新君!如今除了太子,天子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谁说没有?”
大司徒的嗓音刚一落地,打脸来得如此突如其来,一个声音突然贯穿了进来,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仿佛是一凛清泉。
众人的目光“唰!”的投射过去,公子诸儿震惊的睁大眼睛,眸子睁大、再睁大,一双眼睛几乎圆凸出来,差一点子便从眼眶中挤出来,黑眼珠惊恐的紧缩,说:“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会……”
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平稳又轻快,有人从殿外款款而来,他的一身衣袍并不起眼,何止是不起眼,反而十足鄙陋,竟然是仆役的衣袍。
男子年纪不大,笑容犹如春风,带着一股子和煦,不正是大司徒要挟天子的王牌筹码,祁律么?!
祁律走进来,分明整个大殿都被齐国的士兵包围着,他却犹入无人之境,没人阻拦,甚至那些齐国的士兵都没看到他一样,这样诡异的场景,让所有人都觉得祁律其实是个透明人儿,是他们的眼眸出现了幻觉,祁律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大殿。
“怎么回事?!”诸儿更是慌了,使劲拽着大司徒的袖子,说:“他怎么跑出来了?!”
大司徒的慌张不比诸儿少,立刻呵斥说:“不要、不要慌!”他虽这么说,自己也打了一个磕巴。
大司徒随即怒吼着:“我齐国的士兵听令,有刺客闯入新君即位大典,速速拿下!有拿下之人,封中大夫!不不、上大夫!封上大夫!!”
大司徒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陷入了死寂,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士兵动弹,纹丝不动,他们仿佛都是一尊尊雕像,立在原地,根本听不到大司徒的发话。
“抓起来!!!动啊!把他抓起来!!你们要抗命么?!!”
大司徒疯狂的大吼着,伸手去推齐国的士兵,那士兵被大司徒狠狠一推,头盔“嘭——”掉下来,却还是纹丝未动。
祁律仿佛在看动物园的耍猴,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的说:“大司徒,您可能有所误会,或许是发号指令的人不对,所以这些士兵才不动,要不然……孤试试看?”
祁律抬起手来,虽是一身素衣,却带着一股果决与干练,眯眼说:“大司徒谋逆造反,听孤之令,速将大司徒按下。”
“敬诺!”
那些士兵仿佛是打开了机括的机器,瞬间动了起来,扑向大司徒。
大司徒吓得面无人色,不需要士兵去押解,咕咚一些跌倒在地上,震惊的睁大眼目,说:“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些都是我的亲信,怎么会……怎么会听命于你!?”
祁律居高临下的走过去,微微负手,俯视着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大司徒,说:“大司徒你仔细看一看,这些真的是你的亲信么?”
大司徒“嗬——”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认出来了,那个押解着自己的高壮男子,并非是甚么大司徒的亲信,而是——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穿着一身齐国的黑甲,面露黑色,押解着大司徒,很快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大司徒还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即似乎想到了甚么,转头说:“是你!!都是你?!”
大司徒剧烈的挣扎着,扑向一个方向,不过虢公忌父反应很快,一把抓住垂死挣扎的大司徒,不让他扑出去。
而被大司徒怒吼之人,安安静静,平平静静的站在原地,带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恬淡,仿佛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一般。
祁律走到那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是了,被猜中了,高傒可是孤的人。”
那被大司徒狠狠瞪着之人,正是高傒!
天子一看,祁律日常拈花惹草,伸手搭着高傒肩膀不说,还口口声声说高傒是他的人?
天子实在忍无可忍,虽高傒是功臣,却也使不得,连忙拨开祁律搭着高傒的手。
祁律倒是也没有强求,摊了摊手,对大司徒说:“没想到只是略施小计,鱼钩这么直,大司徒却死死咬着鱼饵,怎么也不肯放口。”
是了,这是祁律的计策,还要从高傒说起。
大司徒假意扣押了诸儿,想让祁律放松警惕,进入自己的圈套,然后扣押祁律,扶持诸儿上位。祁律早就知大司徒心中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在找到高傒的时候,和高傒说了几句悄悄话,略施小计。
大司徒是齐国元老,多疑在所难免,他一会方面想要祁律进入临淄城,另外一方面又怕祁律耍诈,提防着祁律进入临淄城,十足的矛盾。
祁律干脆送给大司徒一个见面礼,他找到高傒,让高傒放开北城门,自己偷偷混入北城门,同时让高傒去找大司徒告密,制造出高傒为了前程,为了上位,出卖祁律的假象。
如此一来,大司徒“识破”了祁律的计谋,又把祁律抓了起来,便觉得高枕无忧,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不会再有怀疑。
祁律故意卖了一个这么大的“破绽”给大司徒,大司徒果然中计,沾沾自喜起来,便没有怀疑。
大司徒使劲怒吼着,脸红脖子粗:“不可能,这如何可能是你的计策?!高傒……高傒不是为了前程……”
祁律拍拍手,笑着说:“高傒若是当真为了前程出卖人,也不至于打二十几年光棍儿了。”
高傒:“……”
天子:“……”
祁律咳嗽了一声,改口说:“高傒若是当真为了前程出卖人,也不至于如今还混得落魄至此了。”
祁律这回说到了点子上,的确如此,高傒此人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类型,不为五斗米折腰,孤高的厉害,怎么可能为了前程出卖人?
“也不对!也不对……”大司徒使劲摇头,说:“还是不对!就算高傒是你的细作,可……可洛师的兵马是如何……如何……”
祁律又拍了一下手,说:“大司徒,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祁律让高傒出卖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毕竟高傒出卖了祁律,祁律就会被大司徒和诸儿带走,这其中还是有风险的,如果祁律想要安全的进入临淄城,完全可以想其他法子,不需要承担这份犯险,但是祁律一意孤行……
原因很简单,祁律要掩护天子和洛师的兵马。
高傒早就“出卖”了祁律,以至于大司徒早早把重点从临淄城的南门,转移到了临淄城的北门,设下埋伏,劫持了祁律,从而放松了对南门的戒备。
大司徒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很快就志得意满的离开了南门,并没有监督洛师和诸侯军队入城,洛师的军队就是这个时候混进来的。
祁律说:“自然,孤只是一个掩护,这其中的功劳,还要归功于大司徒您的得意门生——国仲。”
唰——
大司徒立刻把目光死死的所在国仲身上。
国仲就站在不远之处,仿佛武将的身量,高大挺拔,一身正气凛然,没有回避目光,与大司徒四目相对。
临淄城之人都知道,国仲乃是大司徒的得意门生,大司徒走到哪里都会夸赞国仲,临淄城之人还都知道,国仲和高仲有仇,互相看不对付,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表面上国仲和高傒不对付,其实内地里两个人惺惺相惜,是多年的好友,只不过高傒为人不讨喜欢,很多人都仇视高傒,而国仲在朝堂中混的很好,前程似锦,因此高傒为了避免耽误国仲的前程,才和国仲划清界限。
除了这些,祁律还知道一点,是旁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历史。
除了高傒之外,齐桓公时期,齐国出现了“高国监国”的说法,这高国二字,说的就是高傒和国懿仲。
国仲,姜姓,国氏,字仲,谥号懿,因此后世之人将国仲尊称为国懿仲。
在不久的将来,高傒和国仲都是齐桓公的恩人,高子和国子的政治目的也基本是统一的。
如此一来,祁律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联系了高傒之后,让高傒牵线,偷偷联络了国仲。
国仲虽是大司徒的门生,但是他十足看不起太子诸儿鱼肉百姓,祸乱宫闱的做法,倘或诸儿真的即位,齐国将迎来一个动乱的浩劫,在高傒的劝说之下,国仲同意了扶持祁律的想法。
大司徒以为抓住了祁律,万无一失,便将城门之事交给了徒弟国仲,施施然离开,在那之后,国仲立刻调换了齐国的精锐,带替换过的洛师领虎贲军进入齐国的宫殿。
“输……了、输了……”大司徒听到这里,脸色颓然,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他的确是输了,本以为稳赢,却被祁律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祁律摆摆手,说:“带走。”
虎贲军立刻将大司徒押解起来,在座的诸侯和卿大夫们一片哗然,郑伯寤生看了一场好戏,笑着摇摇头,说:“幸亏,孤没有贸然行动,否则祁律这样的人物儿,怎么得罪的起?”
虎贲军清点大殿,将大司徒和一干谋反之人全都押解起来,虢公忌父很快沉着脸走过来,说:“天子,齐公,反贼诸儿不见了。”
“甚么?”姬林立刻说:“去找,立刻封锁城门,不能让他出城!”
“敬诺!”
虢公忌父很利索,立刻传令下去,还有高傒和国仲帮忙,整个临淄城很快封锁下来。
今日时辰晚了,大殿又闹哄哄,必然不能即位。但经此一役,齐国的新君必然是祁律无疑,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抓住诸儿。
大典在黄昏举行,如今一闹,已经入夜,马上就要逼近子时,众人一直没有找到诸儿,诸儿的宅邸人去楼空,不止如此,就连小土狗也不见了。原本小土狗成功送信,却并未离开诸儿那边,天子寻思着以防万一还能做个便宜眼线,哪里想到会有这样一节。
祁律眼看着子时将近,便对姬林说:“天子先歇息,律会亲自带人去找。”
天子想要不休息都难,毕竟马上就要子时了。祁律将天子安顿在齐国的路寝宫,关上殿门,这才走出来。
刚刚过了子时,有人匆匆跑过来,是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一头大汗,粗喘着气,说:“找、找到诸儿了!!在……在城门!”
诸儿本想趁乱逃跑,逃离临淄城的,但是没成想天子反应那么快,国仲和高傒立刻封锁了城门,虢公忌父带人搜查整个临淄城,诸儿根本无路可逃,一路逃窜,混到了深夜,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
诸儿被虎贲军和齐国的士兵追赶,一路逃跑,狗急跳墙跑到了城楼之上,发了疯的大喊,不让人上去。
祁律眯了眯眼睛,立刻说:“走,随孤去看看。”
祁律来到临淄城城门,虽然已是深夜,但城门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城门下站着无数之人,老远便能听到诸儿的大吼声,四声劣迹。
“我才是齐国的国君!!!”
“我才是!!你们这些野种——”
“凭甚么?!我是太子!!我才是齐国的新君!!杀了你们——”
祁律仰着头,看向城楼上的诸儿,诸儿已经被团团包围了,疯了一样嘶吼着,他一眼就看到了祁律,更是怒吼着:“祁律!!你这个野种!!我才是齐国的正统——我才是!!”
公孙无知掏了掏耳朵,诧异的说:“诶?诸儿手里抱着的是甚么?包袱么?”
祁律定眼一看,心口不又狠狠一跳,不是包袱!
公孙无知震惊的说:“还会动呢!?是君上养的那只狗子!”
是小土狗!
祁律一眼就认出来了,诸儿手中抱着的是小土狗!
诸儿的宅邸人去楼空,小土狗的身体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些血迹,祁律着急的厉害,派人去找,但是并没有消息,如今却找到了小土狗,小土狗就在诸儿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