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明月倾

作者:明月倾  录入:02-27

  那是他的马。
  御赐的汗血宝马这样通灵性,竟然在茫茫沙漠里找到了他,也许是一直远远跟着他的。萧栩大喜过望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如果马能跟来,那西戎人也能跟来。
  好在追兵没有跟来。萧栩甚至希望有几个零星追兵能跟上来,这样至少可以拼死抢到他们的水。
  然后他起了第二个念头。
  都说他聪明,他也确实是聪明,第一反应不是唤马,而是缓缓倒在地上不动。他记得广平王叔说过,他小时候听老燕北王讲他征战的故事,说他昏迷过去,是被自己的战马找到的,醒来的时候战马在舔他的脸。广平王那时候年纪小,天真地说:“好马儿,还会护主。”只有父皇聪明,说“那是因为人的汗里面有盐,马才喜欢舔。”
  所以他按捺住性子,等马慢慢靠近,他知道这匹马也被风暴吓坏了,不然不会跟了自己这么远都不来靠近。果然那匹马这才缓缓走近,萧栩半眯着眼睛,一直按捺住性子,等到马的鼻息喷到脸上。
  那一瞬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他等到马伸出舌头,才一把抓住它的缰绳,亮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了,他太虚弱了,根本来不及击杀那匹马,只来得及划破一点皮肤,战马就长嘶着剧烈挣扎,萧栩险些被踢中肋骨,从沙丘上滚了下去。
  幸运的在战马在受惊的情况下没有踩中地上的言君玉,不然真是亏大了。
  萧栩功亏一篑,只能算了,他本来以为那匹马受惊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它还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
  萧栩到天黑时才明白原因。
  第四天晚上,沙漠终于变薄了。
  不再是沙海,沙丘也不如之前堆得高了,但是新的危险来了。
  他们身边出现了狼。
  最开始萧栩只看到一只,远远跟在身后,渐渐看到三四只,狼□□替前进,一直在他们周围绕,怪不得那匹马只敢跟着他,原来是狼群已经看中他们两人一马了。
  这天晚上,萧栩又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楼,以往都是在白天,所以他分辨得出来,这次的海市蜃楼引得他往那方向走了快十里,才反应了过来。
  他太虚弱了,已经无法分辨那绿洲的真假,甚至连眼前的路都看不太清了。言君玉也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垮他了。有许多次,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但那个承诺一直在支撑着他,他要带言君玉回到京城,回到他的家里。
  等到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疏远了吧。
  月色下的沙丘一片寂静,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看得出被压在下面的是个穿着玄衣的青年,身形修长高大,憔悴面容也掩不住眉目的俊秀,他背上的青年也十分漂亮,这样好看的人,是会有人等着他们回家的。
  但狼群不会怜悯这个。
  黑暗中的狼群,渐渐围了过来,收紧了包围圈,受惊的马早已长嘶着跑远了,即使在沙漠中,汗血宝马的速度也不是狼能追上的,所以狼群只朝着地上濒死的两个青年围了过去。领头的是一匹灰色皮毛的公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沙漠中的狼都很小,只能赶上京城的猎犬大小。
  但再小的狼,撕咬起昏迷的人都是凶狠的。
  因为穿着红色战袍的青年身上盖着狐肷,并不好撕开,所以狼的目标是玄衣青年露在外面的手臂,但在那匹灰色公狼咬下第一口的瞬间,穿着玄衣的青年忽然一跃而起,手中匕首闪耀着寒光,准到极致,将公狼的眼睛瞬间划瞎。
  他这次没有犯之前的错误,直接将公狼擒住,割断了喉咙,鲜红的血涌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然后把公狼被割断的喉咙按在了言君玉的嘴上,这家伙在昏迷中也知道渴,乖乖喝起狼血来。
  他唇边带着鲜红的血,脸色却苍白如纸,一身玄衣,在月光下如同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一般。他这样子一定很吓人,因为狼群竟然第一时间不敢围上来,而是都伏低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萧栩饮了狼血,看到这景象,顿时大笑起来。一片寂静的沙漠中,这笑声这样豪迈,他在宫中待了十几年,第一次知道世上有这样的事,又残忍,又畅快,因为是生死关头,所以更加觉得毫无挂碍,只求一战!
  狼群这下彻底吓坏了,全都退了下去,但也没有退远,而是继续远远跟着他们,显然还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猎物。
  萧栩把剩下的狼血都喂给了言君玉,他也不知道给缺水的人喝血有没有用,但总归是好过什么都不喝的。他甚至生吃了一点狼肉,把自己的肚子填满了,没有时间生火了,他知道自己和言君玉都到了极限,也许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是生是死,都是明天了。
  太阳升起之前,他背着言君玉走到了沙漠的边界。沙漠彻底变薄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地面来,仍然是布满黑色砾石的地方,也仍然没有一滴水。
  黑沙漠固然恐怖,但大戈壁里面死过的旅人,也一样不计其数。
  萧栩无法判断自己和言君玉的位置,只是知道靖北那一端,黑沙漠外面的老戈壁是三十里,那这里也可以算作三十里。
  沙漠里的三十里,有时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最难的是分不清距离的自我怀疑,这天白天他不敢睡觉,晚上也走不动了,几乎是弓着背背着言君玉在爬行。
  也许自己和言君玉都会死在这里也不一定,他第一次这样想的。
  晚上照样是群狼环伺,但这次他再也骗不来狼了,事实上,如果现在狼群靠近,他也未必有力气反抗了。
  言君玉仍然昏迷着,他的情况变得更严重了,萧栩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黑暗,还是自己真的救不活他了。因为言君玉整个人都在发烫,他的额头烧得萧栩都能觉察了,有时候还一阵阵地发抖。萧栩不得不生起火来。
  “水……”昏迷中的言君玉这样叫道。
  他似乎变回了当年进宫时的那个言君玉,那么爱吃,常常去厨房偷馒头。萧栩靠在沙堆上,伸手摸着他的脸,他的嘴唇全部干裂了,起了一层白色的皮,脸也皲裂了。
  他像是从内部被烤干了,散发着让人绝望的高热。
  如果还有一袋水,哪怕半袋也好啊。
  哪怕再来一匹贪心的狼也好呀……
  萧栩绝望地坐在地上,和远处沙丘后的狼对视着,它们怕自己,他知道,狼性多疑,又有火堆,它们至少要花大半天才有勇气靠近。
  这半天,也许言君玉就能醒过来。
  都是这样的,演义里的青年将军,九死一生,孑然一身,从各种绝望的境地中存活下来,他还会经历许多事,拥有属于他的传奇。
  自己只要他活着。
  谋略交给他人,天下交给他人,当年海棠花树下呆头呆脑的少年,萧栩要他活着。都说自己像母妃,骨子里有一点痴,那就痴到底吧。
  真下了决定的时候,原来人反而异常平静。金尊玉贵又如何,情字面前,总归是一样的,也许还更低一点。他用了许多年,才明白这道理。
  -
  言君玉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萧栩的马。
  那匹马很怕他的样子,但又不敢离火堆太远了,这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太阳亮得耀人眼,言君玉勉强才看见远处还在虎视眈眈的狼群。
  “过来呀,傻子,怕什么?”他一面召唤着马,一面检查身边的萧栩。
  不知道过去几天了,他感觉自己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了。好不容易才把萧栩翻过来,发现他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但他却比自己虚弱得多,应该是被沙漠折磨的。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萧栩最严重的那个伤口,就在手腕上。
  用尽所有词语,也无法形容言君玉那一刻的震惊,他完全没法从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嘴上黏腻的,带着血腥味的,不是什么水。
  那是萧栩的血。
  -
  云岚没想年轻的帝王会这么快恢复过来。
  那晚在明政殿的失态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他重又变回英明神武的君王,靖北的战情那样恐怖,他还是迅速地缓过神来,直接召集枢密院群臣,玄同甫与叶鸿也被召去,半天的议事下来,整个朝堂上方那让人心悸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打又怎么样呢?云岚听见广平王这样说:“先祖创下偌大的家业,不就是打出来的吗?我大周几时怕过!”
  连向来明哲保身的他都这样振奋,其余人可想而知。连沐凤驹也跃跃欲试,第二天消息传了出去,他那帮同年出身就有不少请命去边关历练的,他还跑去乐游原上送别,做了一堆豪迈的送别诗。
  只有云岚仍存担忧。
  容皓他们在的时候,她是最冷酷的那个,到了这时候,她反而成了最知道当年状况的人了。
  她太了解龙椅上那位了,知道不会这样轻易结束。藏得越深,心中就越重。
  但她万万猜不到是这样的方式。
  不到年底,礼部忽然请旨要祭天,她也懵了,没往其他处想,只以为是礼部有人昏了头,自作主张。竟然还是朱雀点破她的。
  是天珩帝要祭天,礼部不过是逢迎上意而已。
  非年非节,钦天监也没有什么话,忽然要祭天,谁也猜不到原因,但谁也不敢问。天子之威,就算向来贤明,也没人敢忤逆。
  于是真就开始祭天大典,甚至动用宗庙,迎神进俎,不然实在没理由动用六牲的隆重规格,满朝文武随行太庙,天下人随之斋戒三天,当朝天子冕服下拜,这样的愿望,是可以上达天听的。
  祭天那晚,云岚也去了太庙,作为昔日的东宫掌宫女官,她也有许久没有伺候过圣上的起居了,连宫女见她进来都有点惊讶,但还是乖乖退下去了。
  偏殿里琉璃灯亮得如同银海一般,云岚知道是自己认错了。
  她只记得他像明懿皇后,是心碎的神祗。不知道他也像庆德帝,也有圣纲独断的一面,都说天子是神仙转世,他的一点情绪,对于天下的人来说,就如同雷霆雨露一般,不得不随之起舞。
  “就算要祈祷,你的也未必有用。”有着好看侧脸的帝王这样告诉她。
  所以他亲自来。
  一国之君,独操权柄,为了一介凡人的生死,不惜动用祭天大典,从来只有影响百万人的天灾才可以让帝王祭天,他却用了。就算用了,天下也仍然依从他。
  天都祭了,天下的人,怎么能不顺从他的愿望呢?
  今夜京中百官无眠,知道内情的人,会用尽一切办法,确认言君玉的消息,不知道的人,会如同开了锅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只想弄明白这场祭天是什么意思。
  燕北王应该是知道的,羽燕然在他们那,敖仲应该也能猜到,他和庆德帝相处过,怎么猜不到这父子的脾性。他们现在应该很希望言君玉是在他们那。
  但偏偏是靖北。
  萧栩不会为别人走的,圣上亲封的恭亲王,就算是一个靖北的陷落,也不值得他冒死犯险,萧栩一定是找到想找的人了。而他正是因为猜到这点,在明政殿,才会急火攻心吐血的。
  他的小言,就在靖北。
  云岚的祈祷有什么用呢?
  他要他的小言活着。
  云岚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垂着眼睛,替他整理常服的衣领,真奇怪,真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不会落泪了,只听见一片片破碎的声音。
  她的神祗没有破碎,是她的心碎了。
  “你一直很怕朕吧,云岚。”萧景衍平静道。
  他点破了她最大的担忧,一切关于诏狱的玩笑的源头,和她一次次不待见小言的原因。她怕极了,怕死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怕,怕他像庆德帝。只有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才会成为那种君王,那种无可救药的君王,真正的昏君并不可怕,怕的是他圣纲独断,是独操权柄三十年,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
  “我很感激陛下送去边疆的是容衡。”云岚轻声回答。
  如果送去的是朱雀,那就不堪设想了。
  帝王的家天下与私天下,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因为那一点私心,所以天下人都不再信任,只有內侍,没有过去与将来的人,比纯臣还纯臣,于是开始任用净卫,最开始是制衡朝局,渐渐就变成监视群臣,然后开始给予审判的权力,行刑的权力……
  她感激他守住了这最后的底线。
  她不知道他每时每刻心中的煎熬。
  那属于他父亲的声音,日夜在他心中嘶吼着。要立刻找到小言,立刻把他带回来,藏起来,藏在最安全的地方,锁上几重锁,让他免于世上一切的危险,包括来自小言自己的。
  唯一能阻止他自己的,只有那句话:
  当年父皇一定也是这样,才会把母后锁在身边的。
  云岚太恨他父亲了,以至于没有发现这点。他们是至亲的父子,所以年轻的皇帝要照着他犯下的错误,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才能抵过自己心中那日日夜夜煎心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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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一番好意,大概要浪费了……”言君玉轻声说道,把昏迷的萧栩摆好,又紧了紧自己包扎好的伤口。
  然后他自己也躺了下来,就躺在萧栩旁边。他的腿太软了,光是爬去捡到萧栩的剑就已经用尽了力气了,那匹马不敢靠近,自己也抓不住它,估计大概率是要葬身狼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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