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向晚鲤鱼疯

作者:向晚鲤鱼疯  录入:03-01


井口隐约映着一轮模模糊糊的圆月。

井畔,一个瘦小的身影蜷成一团,雨露沾湿了他的衣衫,单薄的麻布下,背后的骨锥节节分明。

他身畔散落着一大堆竹简,张机在朦胧月色下,拧着眼皮仔细分辨,才发觉这一堆并不是书目,而是习字的草稿。

草稿上头显然有两个人的字迹,一份工整利落,笔画干净,可见其主人为人内敛隐忍,不露半分喜怒。

不外露也是一种表露,并不难猜到这张字是谁的手笔。

另一份就差之甚远,落笔时而歪七扭八,时而过分平直,可见写字的人心情如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急切地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总不得纲领。

越往后看,笔画倒是越成型,但墨迹却越来越浅,张机瞟一眼零星散落在井口的墨点,浮在唇畔的嘲笑褪去,露出一份欣慰的神色。

他以足尖轻轻蹴一脚李隐舟的背脊:“蠢材,蠢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我要你看守井里的月亮?”

李隐舟在惺忪的睡意中睁开眼,糊着雨珠的视线模糊不清,张机难得一见的欣赏表情就这么被错过了。

他低头收拾着散落的竹简:“先生在看书,学生不敢打扰,井里的月亮对先生而言是无用之物,但对我来说就是照亮的明光,这里的井水虽然不值一钱,但兑了墨水也可以写字。”

这话听着虽然惨淡,但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烛火不是便宜的东西,墨汁更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挥霍得起的,难怪匡衡要凿壁借光,实在是生计所迫,不得不为之。

张机哼笑一声:“你这话倒是可笑,孙家的金子足有八两八,不拿去置办东西,难不成留着生蛋?”

李隐舟擦着雨珠的手微微一滞,旋即领会这话里的意味。

这时候要再卖弄乖巧就

太过虚伪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朝张机鞠了个躬:“多谢先生慷慨解囊。”

张机皱眉嫌弃地瞧着他:“再置办两身衣衫,做学生的邋遢,丢的是我的脸面。”

李隐舟心头一动。

他知道自己这味药材在张机眼里终于算是熬出了点意思,张机有意磋磨他的傲气,就是等着他把满怀的自负丢弃,重拾学生的心态,一步一印地打好基础。

学医譬如写字,横平竖直的笔画都不会,便想要学会游龙惊鸿的笔法,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这样的苦心与耐心,并非他表面上张扬出来的洒脱不羁,他将一切良苦用心熬化在时间里,再托付以心血。

李隐舟仰面望着张机,如仰望一棵古木,看似枯败的枝叶下藏着深入土地的根,任凭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

师徒二人默然对视良久,张机嗤地一笑:“还不滚去睡觉,明日出诊。”

——

次日,天蒙蒙亮,师徒二人踏着细碎熹微的晨光,循着乡间的小路,摸索到一家猎户家中。

猎户的妻子哀哀地哭泣:“那老虎一掌扑上他的背,爪牙十分尖利,先生,您看……”

张机拨开猎户的衣衫,仔细检查被老虎扑上的伤口,蹙着的眉头稍微松解下来:“他运气好,这一爪避开了心窍,且他皮肉厚实,未曾伤到肺腑。”

妇人这才略微安心,抽噎一口气:“那,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办?”

张机瞥一眼李隐舟。

李隐舟将背着的药箱子打开,翻找片刻,拿出一袋包好的药炭,递到张机手上。张机一面在妇人惊异的表情中细细以药炭敷盖在伤口上,一面交代:

“所谓血见黑止,红见黑止,炭粉覆于伤口,便可止血,隔绝外邪。”

那村野妇人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一味点头称是,李隐舟知道这是教给自己的,但所想的远不止此。

中医的古话并非全无道理,药炭中发挥作用的,并不是这些粗糙的粉末,而是其中少量的活性炭,这是一种吸附功能极强的物质,可以收敛止血,更可以止泻防毒。

可惜这个时代,并没有制造活性炭的工艺,药炭中只有少量生产过程中产出的活性炭,和现代医学所用的纯度天差地别。

活性炭……

正沉思冥想,一记脑崩脆生生地砸在额头上,张机将杂物往他身上一丢:“愣着干嘛,还不收拾回去。”

经过昨夜无声的剖白,李隐舟对这个老师已卸下了所有的质疑,也不再隐瞒什么:“学生是在想,既然炭粉可以收敛伤口,吸附毒素,那是否可以用以解毒。”

张机摇着手扇,缓缓打个呵欠:“老夫也想过这个办法,可惜内服者效果甚微。”

李隐舟在脑海里细致地搜索着上辈子的所学,其实制造活性炭的原理并不算复杂,但在这个没有化工原料的时代,有可能成功地制造出来吗?

张机瞧他眼神凝于天外,就知道这孩子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倒也不端着老师的架子,反而随和地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李隐舟才被敲打数日,哪里敢班门弄斧:“学生不敢卖弄。”

张机才松懈下来的神色,又凝上不悦:“这话可笑,你我虽是师徒,但半路相见,总有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孔夫子都道不耻下问,难道我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不敢轻言。”李隐舟心里反复筛选着可行的工艺,慢慢拼接成一套勉强衔接的流程,他圆润的眼眸映着山村秀丽的风景,可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一帘看似枯燥的文字。

张机停下脚步。

李隐舟措手不及,连人带药箱子一块撞到张机背上,揉揉发疼的额头,这才从思考中抽出身来。

张机冷然一笑,眼眸斜睨,翻出旧账:“是谁说神农尝百草,从无到有的?怎么那会顶撞的气势倒没有了?”

不待李隐舟回答,他又重新迈开脚步,留一个清瘦矍铄的背影。

“还没撞南墙,就想回头?无趣,无趣!”

17、第 17 章

想要炮制活性炭,最重要并不是化工材料,而是尽量密闭的空间,和相对精准的温度。然而这个时代对温度的判断,基本还停留在“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的经验主义水准,缺乏一个精准明确的尺度。

李隐舟蹲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眼前的八两金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前沿的技术脱离了与之相匹配的生产水平,就等于一纸空谈。

他第一次如此怀念冷清压抑的实验室,就连又臭又挤的大白和小白窝里都挂着精准监控温湿度的仪器,那些冰冷变化的数字是科学的心跳,给枯燥乏味的科研生活注入强大的原动力。

阔别了先进的技术水平,才知道脚下曾经踩着多少巨人的心血,能在这个时代的科学领域革旧出新的学者,都是用血肉凡躯铸成基石的伟大工匠。

热血的冲动渐渐褪去,冷静的思考逐渐回溯。

在放弃和挣扎反复横跳的边缘,李隐舟拣起一块扁平的碎金,以突出的一面做上,凹陷的一面当背面,两指捻动,闭上眼睛,手腕用力,往上一抛。

摊开的五指没有感受到一丝重量,半响,他疑惑地睁开双目——

视线中唯有一只洁净白皙的手,五指握拳,横在他的额前。

墨意笼在鼻尖。

脖颈传来温热的气息:“想什么这么出神?”

李隐舟心脏踏空阶梯似的遽然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待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才无奈地松懈下挺直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少主不要捉弄我了。”

略有棱角的小金块硌在掌心,陆逊收拢的五指微微一动,正当李隐舟以为他要还给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收手回去,立直了身子,声音含笑:“我给你带了书目,不如就用这个当酬答吧。”

……说好的送呢?

李隐舟微微磋磨牙齿,扭过脖子,仰头望着对方秀气的下巴,略觉好笑:“少主府上不至于这么克扣吧?”

陆逊回以一个浅笑:“张先生对你,也不至于这么吝啬吧?”

李隐舟哑口无言。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此举的意图,但并不想过分承情,陆逊教他写字不过是推

波助澜的顺水人情,再靠近一步就是朋友才会做的倾心相谈。

但不管是孙权还是陆逊都不是适合当朋友的对象。

孙权是狼崽子,陆逊就是小狐狸,一个不敢得罪,一个纯粹是玩不过。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开:“我不是因为犹豫不决才抛金子做决定的,不过好玩罢了,少主想拿走就拿走吧。”

陆逊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半响,才垂下手腕,神色并没有一丝不悦:“《说文解字》我给你拿过来了,还有什么想要的书也可以告诉我,太守府是庐江城藏书最多的地方。”

李隐舟半开玩笑:“少主家的书太贵,小人买不起了。”

陆逊也难得露出一丝孩气,眼眸微弯:“一分钱一分货。”

话是玩笑话,但李隐舟却有些心动,陆家是江东有名的书香世家,藏书汗牛充栋,或许真有些技艺类的书籍可以参考。

他认真下神色:“少主知不知道什么书是有讲火候的?”

这话问出来,李隐舟也觉得太为难对方,虽然陆、顾两家的后人都以饱读闻名,但这个年纪读的肯定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大一岁的孙权都还没读过《六韬》兵法,陆逊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杂书呢?

却没想到对方垂眸静思,当真给出了答案:“《考工记》曾经记载略有记载,不过我也只读过炼铜术的部分,其余并不精通。”

……这个时代的学霸都是这么全知全能的么?

李隐舟突然觉得现代吹嘘的那些神童,在这个时代早慧的孩子面前,都不过尔尔了。

陆逊显然看出他的惊异,并不借此倨傲,而是耐心道:“《考工记》关乎民生,并不算杂书,从祖父爱惜百姓,所以从识字起就教我们读过了。”

的确,与炼铜术相关的,就是钱币的制造,经济是民生的骨骼,陆康对陆逊向来是以继承人的要求严格培养,从小就灌输这些基础的知识,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他的早慧不是天赐的才学,而是陆康照着自己年轻的模样一点点雕琢出来的,小小年纪,未有行差踏错。早熟如孙权都有迷茫脆弱的时候,但这个孩子已经被套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茧,再戴上谦逊温良的面具,无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

什么模样。

也许数十年后的那场连营的火光,才真正烧光了陆康、陆家、江东的世族所给予他的一切束缚。

几个相熟的孩子中,唯有陆逊是李隐舟不能完全洞悉的,故此,他并不排斥和他交好,但也不敢与之交心。

他拈起另一枚金叶子,抬手递给陆逊,以玩笑粉饰疏远之意:“不知少主那本《考工记》价值几何?”

陆逊沉默片刻。

半响,才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值一个不骗我的回答。”

李隐舟几乎手一抖,仿佛心底最阴暗的想法都被轻易地剥开处刑,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他轻咳一声将尴尬遮掩过去:“……少主想知道什么?”

如果只是再次试探他,那倒很好敷衍,但李隐舟盯着他淡静的眼眸,感觉不到一丝该有的压迫感。

短暂的安静之后,才听到他平和如水的声音。

“想知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

午后的时光分外绵长,明亮的光线中浮尘细细闪动,带着古旧竹香的书简累成厚厚一摞,将浮躁的心情暂且压了下去。

李隐舟翻动着生凉的竹骨,却莫名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之前陆逊的话犹在耳畔——

“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

指下的字迹一个个从眼前划过,但他脑海里反复的仍然是那几个字,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一个不太合理的想法。

——那孩子该不会,真的只是单纯想交个朋友吧?

他立即甩了甩耳朵,把这些杂念暂且丢出去,就算陆逊要选择交朋友,对象也应该是世族大家的子弟,和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小药童没有什么干系。

眼下最重要的是研究出如何炮制活性炭。

他对普度众生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张机一样燃烧生命的科研热情,只不过有一技傍身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并不想一辈子依赖老师的教授。

虽然不能看懂所有文字,但与《说文解字》比对半天,也勉强认出几个代表颜色的字,连蒙带猜地串联上下文,倒能猜出意思是用火焰的颜色分辨炉火的温度。

颜色。

他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最基本的东西给丢掉了。

长年累月对仪器和数据的依赖的确化繁为简,把

琐碎的工作输出为简明的数字,但数字本身并不能代替事物的本质,即便不能精确地求得需要的温度,也完全可以通过观察性状确定火候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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