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向晚鲤鱼疯

作者:向晚鲤鱼疯  录入:03-01


合肥失利的打击直接抹杀了兵不血刃取荆州三郡的全胜,令一贯老练果毅的孙权都不禁对自己起了疑心——一个不会调兵遣将的主公,果真有本事、有资格决定千千万万的生死,决定十年百年的来路么?

吕蒙握掌成拳,坚毅的眼神在急电中闪了一闪。

他不是不理解此刻主公的心情,可这节骨眼上他孙权显露出动摇之态,难道还能指望底下的军心稳如磐石么?唯有主公表出百挫不折的战意,士兵才会有勇气继续面对惨烈的死、惨痛的生。

喉头一缩,他几乎要滚出怒号。正欲诤言直谏,却见一道清瘦的影子从岩上轻跃而下,一面飞快地撕开一道长长的布帛,一面已独自靠近满身散发着低沉气压的孙权,垂首替他包扎伤口。

他听不清这人在这个片刻说了句什么。

可孙权听见了。

那低沉的声音静如缓波,慢慢散入冷雨之中,竟有些说不出稳定坚决。

“主公难道忘了昔年讨广陵陈登的事情了?敌人轻视主公,以为主公是个只知道胜利的莽夫,可某深知,主公败过,却不畏败,还肯惜败。”

孙权并不是个擅长作战的人。

在他数的出来几次的从战经验中,多数都是被人以少胜多地扭转战局。他或许并不清楚一个唾手可得的城要如何攻破,却深刻地明白一个处于上风的强者要如何被反击!

他败过。

所以他刻骨铭心地知道如何打败这样的强者。

孙权眼神一震,深藏于回忆之中的惨痛画面一幅一幅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初次出征、惨败于陈登的那一天。

李隐舟默不作声地收拢力气,稳扎住布结。

便听头顶上雷鸣传来,滚滚洪荡之声散去,孙权的声音在这余音中蓦地一重:

“……子明此前的提议正合孤意。传令下去,立即拔营,在敌方追击的路上和我们前方都浇油点火,十步一堆,人走火留。再通传全军,子敬援军已至,到前面的山头我们便汇合,迎战。”

他语调不徐不疾,却字字透着铿锵与果决。

吕蒙长呼一口气——

这伪装援军、劝退敌手的办法虽是套的陈登的老路子,但未必会被轻易识破,谁能想到一贯傲慢冷酷的吴主,也肯知耻后勇,效仿一生劲敌的曹军?

但孙权这态度一转倒令他惊讶,虽是话里套了他吕蒙的名头,但主意也好,其上奋发的意气也罢,都与他并不相干。

可主公为何突然改了心气、得了计策?

吕蒙目光陡然下垂,落在那低头不语、眉眼端静的李先生身上。一片空濛的雨雾中,此人如惊涛落叶,纵然微薄,却有立于狂澜的轻渺与平稳。

是他?

一瞬的念头如急电转过,私人间的交汇他更无暇理会,便将大旗一挥,依令通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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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北营。

雨渐渐冲淡弥漫的硝烟味道,血水顺着泥泞渗进大地。一片肃杀的风声之中,星点连绵的焰火将黢黑的山林照出暗而红润的光。

甘宁扶着□□大喘一声,在听见一人接一人飞速传来的军报时,忍不住一抹嘴唇鲜血,冲着同样血雨中的张辽大喝一声:“张辽老儿!有本事山头会战!”

说罢连发数箭,掩护着一干将士回头追上南撤大军。

张辽手下将领堪堪躲过利箭,被他这样一激,直欲追击上去。

一双粗砺焦黑的手重重揽在肩头。

他回头一看,便见张辽眉头深皱,另一只握鞭的手紧紧收拢,力气用尽以至关节发出咯吱声响。

“将军?”

张辽将战意压至平静,沉稳地分析:“鲁肃的援军未必能及时赶到,可此人智谋绝不逊于诸葛亮、荀彧二人,或许他筹谋早至,兵行于军令之前也未可知。更何况甘兴霸斗志如狂,恐怕血战一触,我们未必能保证一击必杀。”

吴军是慌了、乱了,这匪头却是半点不怕,甚至还厮杀得痛快!

吴人畏惧他张辽,可魏军也有些怕了这鬼面修罗似的疯子。

更何况敌军有驰援之兵。

可惜在大雨中他也不能随便地、模糊地论断真假。

大雨、雷声、战胜的士气,这些本都是他们追击的先决条件,可只是瞬息的功夫,就变成了吴军的优势!

“等等。”他冷静下令,“我们首要任务是护城,追击只是顺势而为,不能因一时胜利失去大局。”

那小将还有些不甘:“末将愿领五百死士,就与那甘兴霸会战山头!”

此人话音未断。

只见眼前火星一掠。

数枚火箭不知从何处发来,竟以急电之势穿透冷雨,径直取向在追击中犹豫不前的魏军!

张辽猛一抬头,便见两侧群山之中隐约藏着数人,正搭弓挽箭,站以制高之点!

“糟了!”他猛地勒马,“我们中了诱敌之术,快回城!”

追击吴军不过是锦上添花,可若丢了空虚的合肥就是因小失大了!

……

“都尉。”弓箭手松下弓弦,亦有些不甘地望着合肥主城,“张辽已经按您设想追击主公,我们既然顺利绕到此处,何不索性杀进城去,却只做佯攻之势?”

他想不明白。

偶然收到消息、决定率精兵轻行先来接应孙权的时候,都尉提出佯装绕道悄然埋伏至山间,以火箭佯攻伪饰成援军。

他们这几百人固不算是什么大军,但也都是随其多年、大浪淘沙选出的精兵,难道不能与张辽那寥寥可数的守军相比么?与其围魏救赵,何不索性取了这空虚的合肥城?

他磨着牙,又怨念地往后一瞥,自言自语般:“您不会是顾忌主公的脸面吧?毕竟他十万人打不过的张辽,要是被你五百取了,恐怕未必会令其如意。”

风掠过树梢,雨水便顺着叶尖滴落。

落在那平静的眼,顺着眼尾淡淡的弧度滑下。

“收队。”他听见对方疏冷又平和的声音,如一滴冷雨落地的轻与淡,却也不答他,只道,“绕回山头,与主公汇合。” ,,

第 122 章

入夜, 雨歇。

骤雨后的残枝突兀地刺向天穹,凝在枝尖的一粒水珠随着北风吹卷重重往下一跌,在坑洼的水面上点出一圈又一圈细细的波纹。随着行军的脚步声匆匆靠近, 只听哗一声, 映在水纹上的明月便碎成一地冷白的光。

甘宁孤身断后,最后才赶到山头另一端,刚将崩裂的伤口胡乱裹上, 便见一行缁色衣甲的士兵自山间绕来, 趁着夜色步步靠近。

他下意识地拧眉,三支锐利的羽箭搭上满拉的弦。

“将军。”身旁之人亦低下声音,语调在凉风中抖了一抖, “不会是张辽的人吧?”

啪嗒。

一滴残雨滚下树梢,落在那尖利的箭簇上,折出冷冷银光。

甘宁眼神紧绷, 直盯那水珠后微曲的一张脸。

“将军?”

士兵在循着他的目光远远瞧去,不由在心里犯了嘀咕:这来者究竟是哪路神仙, 为何甘将军既不发箭, 也不吭声?

似被这一声唤醒, 甘宁微挪开箭尖,意外地挑了挑眉:“陆……都尉?”

来人通传过哨兵,领着三百缁衣精兵踏入微亮的视野。

甘宁放下长弓, 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大笑:“竟是你!陆伯言!”

他决意断后的一刻就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一路护在大军尾部,挥鞭走了十里却没见张辽追过来,那时才遥见山林中星火攒动,便知晓一定是有不知名的援军帮了一手。

却没想到原是这人。

远远便见此人踏月而来, 一双眉眼清隽端正,眼神疏淡如空山静影,平平简简的着一身缁衣,便显出一种克制与内敛的气度。这岂是刀头舔血粗生粗长的武将,分明是世家贵养满腹书卷的笔客。

甘宁也是听过这人大名,名震江淮的陆氏家主,陆康钦定的继承人,打小便是万人瞩目的豪族少主,和凌统那尸山血海里混大的人生截然不同。

可惜后来世家没落,这人也被主公远远丢去了海昌开荒,熬到而立之年依然默默无闻,竟差点让人忘了吴地还有此等人物。

陆议卸了兵甲走至他面前,看一眼他周身渗血的伤痕,微蹙了眉:“议来迟了。”

甘宁好奇:“听说你近日来四处荡寇,怎么荡到合肥了?”

陆议笑了一笑,目光却温如静水:“议受令荡寇至有千名家军,刚巧在路上遇见了通传的士兵,以为鲁肃将军调兵遣将恐有些时日延搁,就自作主张领了五百精锐前来接应。不想主公已使出了诈援的妙计,某也未曾帮上什么忙。”

这话说得很谦虚。

但也有些门道。

甘宁虽然性子阔达,但也耳聪心明,这陆伯言话里话外明摆着希望他隐瞒其佯攻接应一事,全然把顺利退兵的功劳推给了孙权一人。

“主公诈援的计策的确巧妙,你那几箭放的也太是时候了。”他倒也不存偏见,反自来熟地将对方肩膀一揽,“恐怕张辽还以为我们是刻意引他追击,要给他埋伏夹攻!不然,指不定还有一场苦战等着老子呢!”

军营里从无出身的分别,只有能干与废物的不同,既然陆伯言机敏应变帮他解了燃眉之危,他也乐意多个兄弟讨一杯酒。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有些奇怪,“虽说我们本不是打的诱军之计,但他既然已经渡了肥水追过来,城中没了他便乏人调度,你何不借机直接取了合肥城,也算是反败为胜了!”

此前孙权敢明目张胆来打就是趁着合肥空虚,没想到一个狂人张辽活生生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早晨张辽乘胜追击,吴之援军直接接应实为下策,佯攻也只是中策,最上的选择当是以攻为守,反戈一击。

他不信此人没这个心计。

更不信一个无令妄动的将领没这个野心和胆气。

小兵能想到的问题,甘宁好奇也很难免。陆议便笑了一笑:“合肥自古以来易守难攻,其城池固若金汤,其军民戮力同心,即便城中没有张辽,也不是片刻能攻下的土堡。何况议此行本为驰援,与其铤而走险,不如保全为上。”

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甘宁便不再追问。

……

经孙权与陆议两方不谋而合的诈援,张辽果然起了戒备、退兵不出,暂且龟缩于合肥之中。

吴军亦不敢再打这块沃土的主意,抢在汉中之战分出胜负之前迁回建业,重新布好防线,以备新的战局。

曹、刘两家交战所露出的大好时机就这样被错过,未免有些令人遗憾,但合肥一败大挫军心,短期之内也不宜再动干戈。

惦念着凌统的伤势,李隐舟也随去建业。晓风圆月、楼头吹箫,千年前的古都在仲秋的夜中显出一种古朴肃重的静美,今宵今时笼在金风细雨之中,又添一抹薄雾似的清愁。

凌统曲了一腿坐在栏杆上,看满满一轮圆月,眼底清辉烁动。

“我们合意要攻合肥时,都以为能借着曹、刘两家会战汉中而北上,从此中原可图。”他往后一仰靠在栏柱上,平静地北望中土,“谁也没料到一座空空如也的合肥城竟有那般悍将。”

李隐舟可以想见那时的孙权有多么意气风发、壮志踌躇。兵不血刃拿下荆州三郡,吴军战意盛至顶点,苦心筹备数年未能发泄的斗志自然转投向北方,想要借势再下一城。

他不敢妄下定论,可若刘备干脆利落割了三郡是为激孙权北上的意气,那么此等城府可谓深不可测。一则蜀兵可以避战以专心筹备汉中会战,防止遭遇两面夹攻;二则孙权突袭合肥,与魏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短期之内不能更换盟友;三来,这一战的失败似一道响亮的耳光打醒了孙权,证明如今的吴无力独吞北原,孙刘联盟不得不继续下去。

舍了三郡,而一举三得,稳住了三足鼎立、孙刘合力抗曹的局势。

这等以退为进的手腕,深思起来竟令人蓦地森寒,焉知划湘而治究竟是孙权赢了三郡,还是刘备胜了大局?

这种想法绝非他一人所有,战败的颓丧渐被冷静取代,上位的将领中必有人在反思战局、忖度来日对外的部署。

却不知几人能参悟至此。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被历史剧透了一半,李隐舟思来想去,也唯有深叹一口:“主公当与子敬商议动兵的,这一步走得太急、太乱了。”

凌统亦叹:“我们不过是事后聪明罢了,若在事前恐无人再有其心胸视野,听说他身体也大不如前,不知其后再有何人。”

他英挺的一双长眉落着霜月,看上去竟有些疲倦之色。

李隐舟偏首看一眼青年落寞的眼神,一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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