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可得赶紧好好陪着吉祥儿,不许别人把他给带歪了,自觉责任重大的朱绛坐了起来,严肃想到,自己得赶紧好起来了。
文心殿内,姬冰原将军机处呈上来再次修改过的条陈再次看过后,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批了个朱红的“准”字,垂头看向站在下边恭恭敬敬的章琰,丁岱正捧着条陈送回给他。
他笑道:“章爱卿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辛苦了,今日这条策下去,待道颁旨后,又要好些日子辛劳,这两日章爱卿可松散松散,朕吩咐下去,给你几日假日。”
章琰看到皇上终于准了,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激动,这些日子他带着军机处的人,日夜不息,反复修改条陈,总算将这军制给改了出来,好不容易终于得了圣上准了,心上一颗大石落下,连忙跪下谢恩:“臣不敢当。”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禀道:“臣前些日子置了处宅子,这几日正好搬出昭信侯府。”他如今在军机处,又是身负重任,回去昭信侯府,少不得和昭信侯来往,到时候被小人攻讦他与昭信侯勾结,倒不好,倒不如先和皇上禀明了搬出,也免了这嫌疑。
姬冰原脸上笑意收了收:“仍住昭信侯府吧,云祯还需你教导。”
章琰道:“臣如今既有差使,不好再住昭信侯府。”
姬冰原撂下笔,淡淡道:“你这是要做纯臣了?朕却看不得背主之人。”
章琰吃了一惊,连忙磕头道:“臣不敢有贰心。”背上却已起了一身白毛汗。
姬冰原声音倒也温和:“朕说的主是长公主。你一贯眼里只她一个主子,她不在了,你守着旧主的孩子扶到出孝,也算尽了心,原本也该走了。朕原本以为,你不会答应进军机处的——若要高官厚禄,你早就该得了,忽然改了主意,是忽然觉得小昭信侯值得你襄助守望了吧?朕知道你也疑心朕要捧杀养废他……倒也不必在朕面前装纯臣假撇清,朕要你本就是为了吉祥儿。”
章琰将额头触地,知道自己瞒不过这少年领军,登基多年统御八方的皇帝,过了一会儿才道:“臣当初对云探花有些成见,因此对小侯爷有些不待见,因此才想着出孝后还乡。但如今入军机阁,也是希望能襄助陛下,行一番大事,不白走这世上一遭,不敢瞒陛下。”
姬冰原笑了下:“云慎微有些文人的酸毛病,但他识时务,倒也知道皇姐是他的倚仗,也算温存小意,既不会也无胆干涉军务,又身家单薄,不会因此坐大。他借着皇姐之势,也过了不少年风花雪月,吃穿不愁只管做文章的好日子,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长得好,夫妻各取所需,妥当得很。皇姐看得明白,你倒看不明白了?”
他站了起来,语气带了些讥诮:“你后悔了?”
当初是你看不上,只愿报恩,如今做出这么一派忠贞的样子,又是演给谁看呢?
倒还不如貌美多才识时务的云探花,至少踏踏实实给了义姐一个家庭,给了个可爱孩子。想起吉祥儿,他从前对云探花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些,从前觉得唯唯诺诺的云探花配不上长公主,但长公主取中了,也就随她了。如今看到吉祥儿颇有心气,罢了,勉勉强强过得去吧。
他冷眼看着下边匍匐跪着的人,昔日青衣军师,俾睨天下,心高气傲,原来不过是失去了又后悔的庸人罢了。
定襄长公主求不得,便干脆放下,斩断情丝,转头嫁人,不曾再有一丝牵绊,这才是干脆利落的豁达人。
章琰低头:“臣不悔。”那些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盛,都过去了,如今他心如古井。
姬冰原凝视了他一会儿:“往事不可追,朕知道你来军机处的意思。你是发现吉祥儿并非从前认为的废物,担心朕要对他下手,索性到朕身边做朕的刀子,也好将来照应……”
他语气带了些森然:“这些日子朕把你要到军机处,这传说朕斩了昭信侯羽翼,只等着捧杀的流言蜚语不少。”他忽然却又笑了:“但小吉祥儿天天听曲玩乐,心无挂碍,全无嫌隙。”
“他不疑朕,朕也不疑他。”
“你只管住在昭信侯府——朕就是要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朕不疑他。”
章琰什么话都不再说,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退下去了。
姬冰原往身后靠了靠,龙椅太深,坐在上头,总是四面不靠,便是宫里精心制作了软袱靠枕,仍然并不舒适,他原本精于弓马,久坐保持端肃仪态原本也是皇家自幼刻在骨子里头的,但这些天,他确实有些累了。
总算完成一桩事,他想起吉祥儿,转头问道:“这些日子忙,似乎好些日子没看上书房那边送来的功课了,看时辰这会子也该收了这月的策论作吧?让人送来朕看看,有长进了些没。”
一旁伺候着的青松脸色微变,但仍然低了头连忙小跑着过去。
果然不多时几个内侍一溜烟捧着送了各位宗室子的功课来,姬冰原也不看其他,只低头将粘着着昭信侯名签的取了来展开,才展开,眉心就又跳了跳,忍不住气笑了。
并不是写得不好,相反,写得满纸锦绣云烟,意态风骨无不上佳,立论辞藻更是斐然灿烂。
好得一看就知道是别人代笔的。
姬冰原嘴角含了笑:“几日不见,朕的吉祥儿这懒可偷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他又看了眼缩着肩膀站在下边的青松:“也难为你们替他遮掩,每次送来都是朕最忙的时候,朕只以为你们体贴。”
青松五体投地趴伏着请罪,一字不敢辩。
姬冰原将纸掷回:“这是那令狐家的神童写的吧,他倒是打的好主意,找到这么个人来代写功课,传昭信侯,让朕好好看看他这些日子,可长进了甚么!”
第30章 罚字
云祯过来的时候还不知东窗事发大难临头, 仍是笑吟吟进来就行礼:“臣见过皇上,皇上今儿折子不多?可算有空了?我前儿学了门解乏的门道,正好给皇上解解乏。”
姬冰原本是满脑子想着怎么治这孩子的惫懒, 结果一看到他眉开眼笑的, 身上穿着件齐整春衫, 鲜亮的嫩葱色镶着玉色的缎边,衬得颀长少年犹如灼灼春柳, 好生俊秀,不由那点气又消了七八分,勉强还是绷了脸叫人拿了他的策论给他看:“朕忙了这些日子没看你的功课, 原来你倒长进了?”
云祯一眼看到那策论, 心下大叫不好。书房一月让交一篇策论, 他从前都是让令狐翊写好, 然后自己删删改改,把那些太好的删掉,只拣着看着像自己水平的抄了拿去交。前些日子他到处听曲子, 这策论一日拖一日,到最后虽然让令狐翊写了篇,本想着自己抄一回的, 那日偏又身子不大舒服,懒怠抄, 皇上这些日子忙得没时间看功课他是知道的,他好些日子课上写得字不咋滴皇上也没圈,渐渐胆子大了索性抱着侥幸之心直接拿了令狐翊写的来交了, 没想到这就撞到姬冰原验看功课。
今儿真够倒霉, 他连忙讨饶:“陛下恕罪,是我昨儿吃多了, 吃撑了些,揉了半天肚子都不得劲,就想着偷懒一回,皇上饶了我,我回去必细细的重新写了补了来。”
姬冰原笔停了停,关心问道:“吃撑了?你之前茹素久了,肠胃必然不和,胃纳呆滞,须得慢慢调理,今日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传御医来给你看看。”
云祯连忙摆手:“好多了,后来吃了点消食丸,又睡了一觉,晨间起来就好多了,但也没敢吃早膳,如今腹中正饥呢。”
姬冰原看了眼他身上的春衫:“这脾胃弱,就不该换上春衫这么快,这天气阴地里也还凉,合该加件外袍,丁岱去取件外袍来给他加了,然后传御膳房送点清淡好克化的点心来,再做碗荠菜肉丸来,汤清淡些。可以加点银鱼干,不许多了,多了味道就大了。”
云祯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看丁岱熟练地带着内侍们一阵忙乱,给他披了外袍,在下首摆了个小几,然后很快膳传来,他抬头看姬冰原已在用心批折子,都没看他,想来那策论的事……算过了吧?
云祯彻底放了心,安心地接过墨菊递过来的勺子,他确实是有些饿了,一勺子便将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荠菜丸子送到了嘴巴里,又烫得吐了出来,上边姬冰原说了声:“慢点吃。”
云祯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吐了吐烫得通红的舌尖,看姬冰原目光仍落在折子上,又低头小口小口吃起来,那荠菜丸子极为鲜美,他一连吃了两个,又喝了几口汤,腹中得了热汤下去,终于熨帖多了,看一旁低头伺候的墨菊,悄声笑着问他:“怎的今天是你当值?你不是晚班吗?青松呢?”
青松?在外边罚跪着呢!墨菊背上冷汗落下,这小爷哟,虽然他知道那也是青松自找的,但他只能陪着笑道:“爷尝尝这鸡蛋羹。”
云祯知道墨菊一贯比青松稳重许多,十分讲规矩,便不再找他说话,几下将那点早膳用完,看丁岱撤下早膳后,姬冰原上首发话了:“去拿五十张纸来,伺候你家侯爷写大字,今儿不写够五十张,不必回去了。”
这是等自己吃饱了才罚?!这算行刑前给饱饭吃吗?
云祯瞪大眼睛看向姬冰原,满脸委屈和不可置信。
姬冰原又好气又好笑,这还委屈上了?是谁那么胆大包天偷懒的?满上书房找不到一个敢在御前糊弄策论的,这也就是仗着朕宠他罢了!这孩子今日不治治是不行了!
云祯却还委委屈屈开口:“陛下,五十张实在太多了!这臣写到天亮都写不完啊!而且一下子写这么多,效果肯定不好,不若就写三十张吧?”
好家伙!这还讨价还价上了?
姬冰原不怒反笑:“你这还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了?还一砍快砍了一半?”
云祯低下头,睫毛长长垂下来,脸上可委屈大了,姬冰原硬起心肠来收回目光,自觉不能再惯这孩子下去了,再不罚到他怕了,他下次还敢!丁岱连忙给云祯铺纸,磨墨。
云祯低着头只好老老实实拿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来,写一写又揉揉手,又写一写。
这一写就到了天黑,春日天还黑得早,等到大殿里点上了蜡烛,所有内侍们都噤若寒蝉,垂手站在一侧,鸦雀无声。
云祯还在低着头磨磨蹭蹭写着,他三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辛苦写过功课,明明从前姬冰原对他功课并不在意啊,云祯心里嘟囔着,也不知今儿是哪里惹了皇上不高兴,自己是撞枪口上了吧?是军制改制不顺吗?还是别的什么?他神游四海,笔下得又慢又软,墨菊在一旁看着这位小爷也只不过写了十来张,心里都在打着颤。
只看到上边姬冰原倒还在气定神闲地批着奏折,直到丁岱过来剪了次蜡烛,他才道:“传晚膳吧,天暗,你且起来松快松快,莫伤了眼。”
云祯原本还在丧眉搭眼写着,一听这话就仿佛活了似的,将笔一放,起来又是捏手腕又是转脖子,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过来凑在姬冰原案前:“皇上,您也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了吧?累了吧?”
姬冰原斜睨他一眼:“不累。”
云祯倒像个活猴似的急着献宝:“您肯定累了,我这才写了一会儿都觉得浑身都酸疼,皇上,我才和您说过,我学了个解乏的法子,一定能让您满意,您就让我试试吧?”
姬冰原一眼就看出他这是想逃避罚字,眼见着那桌子上就写了十来页,这猴儿显然是写不完了,但倒想看看他怎么演,便道:“怎么来?”
云祯嘿嘿笑着绕到他身后:“皇上恕臣大胆冒犯龙体了。”他伸出手来,落在姬冰原肩膀上,指掌用力,却是开始揉捏按摩起来。
丁岱大惊失色,却被姬冰原一眼阻止了,只由着云祯使出了浑身解数,果然将他肩膀,背部,手臂都给好好捏了一轮,只看到下边晚膳摆好了,才道:“用膳吧,手上倒有些力气了。”
云祯乐滋滋道:“这可是专门练的!手上功夫!怎么样皇上,您感觉到好些没?是不是真的解乏多了?”
姬冰原看了眼云祯额上的薄汗,淡淡道:“是好多了,用膳吧。”
丁岱在一侧道:“原来前些日子罗长史上奏说侯爷在学认奇经八脉,似是对医术有兴趣,是为着这个?看来是有用,陛下脸色都好多了。”
云祯忙道:“可不是呢!可难学?比如说脖子上吧?这脖子可不能乱动,一不小心掰断了骨头可就救不回来了了,还有这奇经八脉,这心脉居然也和手指连着,你说有意思不?”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丁岱偷眼看姬冰原默默用膳,脸色却还好,时不时还给云祯递几句话,果然元桢说得越发开心起来,连那用膳礼仪都忘了,一边还忙着喝汤一边说话。
姬冰原却全不纠正,甚至还给他夹了几筷子兔肉。
丁岱这下心也落地了,给墨菊使了个眼色,果然过了一会儿等用完晚膳,墨菊专门禀道:“外边宫门就要落钥了,外边侯府候着的车马和小子们有些着急,正打听着呢。”
云祯心中一喜,知道丁岱他们这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出宫,皇上忙着呢,明儿就不一定还记得罚自己了。
姬冰原却喝了几口茶,慢条斯理道:“告诉他们侯爷今晚留宿宫中,让他们明儿再来接。”
他看了眼云祯,缓缓道:“若是明儿还没写完,继续宿在宫里,等哪一日把罚的张数写满了,自然就能回府了。”
第31章 香汤
用完晚膳后, 姬冰原甚至还带着云祯到御花园走了走,只是慢悠悠地赏花,只说是消食:“反正欠着多, 你今晚是写不完的, 对了, 朕还打听到了,梅大学士今日还又布置了个策论, 加起来你明儿要写不少呢,索性先好好散散心,今儿写得也累了, 晚上就着烛光写字不好, 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