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薛景咳嗽了两声,“不吃,你也别进来,我不想看见你!”
“您……咳嗽了,要入冬了,是不是受凉了呀?”肖从二忧心不已。
“用不着你管!”
之后,屋里便没了声音。
肖从二知道主子生气时就爱一个人待着,他轻声说了句晚安,带上茅屋的门,熟练地睡在外头的牛棚里。
按摩了几下酸胀的小腿和疼痛的膝盖,一天未吃饭,胃病的老毛病似乎也犯了,他拿着茅草盖在身上当做被子忍着痛就这么睡下了。
第二日,肖从二又像没事人一样进了屋子里给主子忙早饭。
他和主子处了十几年,对方的性子他早摸透了,主子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
掀开锅盖,里头只剩下三个硬邦邦的馒头。
肖从二想了想,他昨日才打晕了世子爷,要是人家来找麻烦,自己倒是不要紧,贱命一条,可要是连累了主子可不好!
今天还是不出去了吧!
想到这,他勒紧裤腰带,把馒头热好了送过去给薛景吃。
薛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接过了馒头。
到了中午,又是一块馒头。
薛景蹙着眉头,睨了肖从二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吃了。
到了晚上,又是一块馒头。
“怎么又是馒头!”薛景蹙着眉头,不满地别过脸。
“我风寒在身,你就给我吃这个?一日三餐,顿顿都是馒头,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想饿死我!”
肖从二吓得摇头,他怎么敢呢!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随雨而来,微风卷细雨,随着微风而走,狂风紧随其后,雨也随之越下越大。
“主子,这么晚也找不到其他吃食了,您将就将就……”肖从二想说明天去镇子上换些粮食回来,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他忽而想到了被他打晕的世子爷,“要不……等您好了,我去镇上买只老母鸡回来给您补补身子!”
“不吃不吃,吃这无味的馒头我的病怕是要雪上加霜!”说着薛景又咳嗽起来,凉风吹进茅屋内,诱得他喉咙痒得更加厉害,“这么大的村子,你哪怕弄个葱花卷来也好过吃这白面馒头!”
原来主子是想吃隔壁村老李头的葱花卷了呀,肖从二恍然大明白。
之前他给主子买过一回,葱煎的香香脆脆,葱油刷过的馒头卷味道好极了,主子一口气吃了三个呢!
那明儿早他去老李头那买两个回来,主子吃了肯定高兴!
想完,他傻兮兮地咧嘴笑了笑,裤腰带勒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笑什么,蠢笨如猪!”薛景撇嘴骂道,见到外头雨势很大,他想起肖从二的腿疾,晚上便没有把肖从二赶出去睡牛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尚未清明。
肖从二的生物钟很准时,十几年,他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
勒紧裤腰带,戴上斗笠,穿上蓑衣,他出发去隔壁村,临走时,不忘给桌上的破碗里倒上水,等会儿主子醒了要是口渴是要喝水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对,毕恭毕敬,卑躬屈膝,任打任骂。
他已经这样十几年了,他没了家人,主子就是他的家人,对主子好已经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
肖从二在邻村人缘极好,要到了葱花卷,又和人家闲聊了几句,算算时间,主子该醒了,他才起身往回赶。
赶回去的路上,雨比昨夜下得还要凶,雨滴击打在斗笠上,压得他几乎快要抬不起头来。
河水上涨,连接两个村子的木桥被淹了一半,找不着这一头的桥头在那儿,他没办法,只好拖去鞋袜,卷起裤脚淌水过河。
风急雨骤,狂风吹走了头上的斗笠,肖从二来不及惋惜,眼前被雨水糊了一片,他连忙抹去脸上的雨水,抓紧时间过河。
雨势渐渐减弱,肖从二也找到了木桥的位置。
他刚爬上桥,面前出现了一双面料昂贵的长靴,往上看,撑着伞的温孝越出现在自个儿面前,他身后还有两三个随从跟着,看个头都是五大三粗,身材健硕。
“这穷乡僻壤的,可叫爷好找啊!爷一醒来就来找你了,是不乐坏了?哈哈!你不是会跑吗?看你往哪儿跑!”
肖从二暗叫一声“不好”,乖乖站着不动。
温孝越以为他屈服了,趾高气昂地朝他走过去。
“早这么乖不就没事了嘛!”
刚走到肖从二面前,脚还没站稳,肖从二一鼓作气,头撞向世子的肚子,将他顶翻在地,转身狂跑。
“他奶奶的!都别动!”温孝越拦住周围的随从,“爷亲自收拾他!”
雨势一旦变小,停的也快。
肖从二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抓到了,他两天没吃饭,本就没有力气。
生拉硬拽,拼死抵抗,终于把世子惹急了,他暴躁地拖着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小连子来到河边,将他的头按进河里。
“敢打爷,知道爷是谁吗?啊!”
肖从二拼命挣扎,可他太累了,太难受了,心脏无法呼吸,五脏六腑灼热地疼痛着。
好像过去了很久。
手里的人没了动静,温孝越揪起来一看,果真是死了。
真是晦气!
他踢了两脚将肖从二的尸体踢进了河水里。
雨过天晴,大地回暖,耀眼而斑斓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照进荡漾未息的河水中。
【作者有话说:元旦回老家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我惊呆了
Happy New Year???????.??】
第四十九章 前世种种,如过眼云烟
我叫……
肖从二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我是一个太监。
一个下等清扫太监。
宫里的人都叫我小连子。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记得刚进宫分配名字的时候,公公刚从小连子山办事回宫,所有的名字都被别人领走了,他便随口以小连子山给我命名。
从刑房出来的时候,距离我被杖责二十大板已经过去两天,我现在才勉强有力气从刑房走回去,可依然浑身痛楚,饥肠辘辘。
屁股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躺在刑房整整两天,空气中一直能嗅到浓浓的铁锈味。
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要受杖刑,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在泰安宫打扫卫生时不小心触怒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宸妃娘娘养的猫。
对,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因为一只猫。
下等清扫太监是宫里最低贱的职位,低贱到人人可驱使,人人可责打辱骂,甚至还不如一个八品太监认的干儿子来的体面。
步履蹒跚地行走在红墙宫道,我隐约看见不远处的皇上搀着怀孕的宸妃在散步。
皇上目光缱绻,呵护备至,深怕宸妃受凉,深怕她磕着绊着。宸妃看起来那样美丽,那样温柔动人,的确是该被好好宠着。
我很羡慕,不是羡慕宸妃受到皇上的宠幸,我是羡慕有一个人能那么在乎她,把她捧在手心上。
作为一个下等太监,我必须得避让,于是我换了一条更远的路,忍着腰部以下酸涩刺骨的痛意,慢慢挪回去。
我不由得想起了进宫前,爹娘也很宠爱我,他们时常替我拦下犯的错闯的祸。可是我不聪明,与七岁便能识千字的四弟比起来,我简直太愚笨了,所以当家里揭不开锅,无力抚养三个孩子的时候,县里来人挑选入宫的宫女太监,我便自己揣着二钱银子偷偷去报名。
爹娘得知后抱着我哀嚎痛苦了一夜,可我并不明白我哪里做的不对,村里的赵二告诉我,太监就是进宫当官,又威风又有钱拿。
直到我躺在净身房冰凉的板凳上,闪着锋利白光的银刃出现在眼前,当被割下了作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时,我才知道爹娘哭声背后的含义。
阉刑是会死人的,十个人里头有两个都会因为失血过多或是受感染死去。
我犹记得那个蒙着白布的公公统共举起四回刀,到第三回 时,我痛得晕了过去,到第四回时我又被痛醒。
我入宫时年纪大,本就不如幼%童割的方便,流了好多血,躺了足足十天才脱离了危险。
想到这儿,我摸了一把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全是泪水。
“真是矫情,又不是第一回 受刑罚,哭个什么劲儿……”我自说自话,勾着嘴巴傻乎乎地笑。
回到太监通铺,我想找同我关系好的王顺帮我打两桶水来,可我在屋子里瞅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他人。
“王顺呢?看见了吗?”我询问一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
“他升到元昶宫去给掌事太监当下手去了,以后不回来了!”小太监也不太瞧得起我,虽然是在回答我的话,目光里却充满鄙夷。
王顺……也走了呀……
我失魂落魄,自己打了水,洗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趴到那张硬邦邦的床上。
通铺里的太监们成群地聊着天,唠着心事和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流言趣事。
……
这件屋子里,最后一个和我同批的太监也升职离开了。
只有我,干了七年还是一个下等太监。
我学不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也学不会贪天之功,邀功请赏,活该我干到现在也升不了职!
今夜,似乎特别的寒冷。
变化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成王起兵造反,可能是朝中有人接应,叛军一路猛进,打了几日便兵临城下,外头烽火连天,叫嚣兵搏声惊扰了整个皇宫,宫里乱作一团,宫人们抢掠所有能带走的名贵物品,逃的逃,散的散。
有好些没来得逃走的宫人被杀死,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我抹了鲜血藏在尸堆里,这才逃过一劫。
我在死人堆里待了许久,腐臭味包裹着我,苍蝇“嗡嗡”地在耳边响起,但我不敢动弹。
成王留下的人马在皇宫里四处搜寻活人的痕迹,我知道如果我暴露了一定是死路一条!
尖锐的长刃刺在我身上,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一下又一下,我实在忍不住哼吟出声,被发现了。
就在我以为我要魂归西天的时候,一个侍卫救了我,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拨人马,他们和叛军打了起来,我被救走了。
侍卫名叫郑燕生,他同我说,“你速速离开皇宫,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我局促不已。
我现在身无分文,让我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郑燕生把我带进了一个宅邸中,里头有许多官员和侍卫。
为首的男子,他们都尊称他为张相。张相脾气很好,他妥善安排了我们几个从皇宫里救出来不愿离去的宫人。我受的伤最重,张相亲自为我看病,最后我便顺理成章当了他的仆人。
宅子时常有外人进进出出,他们都是来找张相商议要事。
一次,我听见他们说,他们勘察过,押送皇上的人马不多,他们准备在圳南莲花沟一带埋伏,偷偷救出皇上。
我顿时心动了。
我的家就在那里,我想回家。
我自告奉勇地跟上救援的队伍。
到了莲花沟,他们救出了皇上之后过来与我们会合。
我们正高兴着,结果不出一天,我们就被发现了,成王的人马追着我们,利箭在树林间穿梭,深深地扎进树干中。
几十个精锐,死的死,伤的伤。
我躲在草丛里,手背抹着不停掉落的眼泪。
离家时,父母说我不谙世事,或许是真的。就像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跟过来,什么忙也帮不上,反倒成了累赘。
郑燕生中了毒箭,他割开伤口,浓郁的乌血涌出。
“别哭了……”
我依然抽抽搭搭地停不下来眼泪。
“是我……要跟过来,我是个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你们保护我,对不起,对不起……”
“保护你需要费什么劲,我们不也一样要保护皇上?你不是没用的,皇上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他,知道吗?只要皇上活着,兆国就还有希望!”郑燕生的脸色很差,毒素还没有蔓延他的全身,他还有力气做最后的挣扎。
最后一次逃窜,我背上了皇帝逃在最前面,他们断后。
我拼命地跑,用力的跑,跑到两腿失去知觉,肺部灼热地疼痛我都没有停下来。
终于,我们逃出来了。
落脚在破败的山神庙里,皇上把自己关在神像后头,郑燕生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
“皇上……就交给你了!”
这是郑燕生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哭着答应他,可他却听不到了。
我和皇上在庙里躲了好几天,皇上一直萎靡不振,他下半身残废,我便外出讨饭给皇上吃。
外头兵荒马乱,人人自危,讨饭也变成了难事。
我担心家里的爹娘、三妹和四弟,一次外出讨饭,我趁机回了趟莲花沟。
我看到的是遍地废墟。
成王的兵马反叛,各地势力揭竿而起,大部分都是无纪律的散组织,他们借起义打倒成王之名霸占各地山头据点,烧杀抢夺,奸淫辱掠,无恶不作。
三妹裸%着身子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顺着她的目光,爹娘的尸首就在不远处,面色惊恐,四弟被砍去了头颅,死状万分可怖。
我的脑袋嗡住了。
浑身颤抖,心好像都不会跳动了,泪也好像流不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