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别的地方。”郁宁扔过去一锭银子,那银子够买一个摊位的东西,小贩立马噤声离开,一旁的穆清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郁宁,问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什么时候?
在“秦睢”推开他的时候,在“秦睢”吵架之后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在“秦睢”与他冷战了这么多天却没来过一次的时候,在“秦睢”不会再没有缘由地维护他和他的人的时候。
“你演的真的很差。”郁宁一字一句道。
“我不觉得。”
穆清用着秦睢的脸露出一个笑容,“起码他们都没有发现,不是么?”
“况且,便是你说出去,他们也只会以为你得了失心疯。”
他说的这些,郁宁自然更加明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按捺下来找机会告诉贺烺这些亲信们,再想办法驱逐这个占了秦睢身体的男人。
可他忍不住。
他由衷为这些日子与眼前之人的接触感到恶心。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眼前之人高贵的身份地位,亦或者是这具优秀的皮囊。
他只要那个与他心意想通的灵魂。
那才是他要的秦睢。
见郁宁不说话,穆清心神微定,又道:“你知道你这话说出去的下场吧?”
“你若是配合,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他还能回来吗?”郁宁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穆清瞧着他那张脸上隐隐的希冀,故意道:“不会了。”
“好。”郁宁脸上反而浮起一抹微笑,他闭上眼,仰着脸,唇角勾起,道:“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穆清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们不是一个皮囊吗?
何至于就到了求死的地步?
况且郁宁若是现在死了,自己身上惹来的怀疑绝不会小,穆清自然不可能杀他。
两人正僵持之际,身旁突然出现一只苍老肮脏的手。
“施主,算命吗?贫道想讨个酒钱。”
郁宁闻声睁眼,却见一破烂的老道拎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地站着,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他身上倒也不脏,就是衣服太破,头发也常年疏于打理,看着便让人想敬而远之。
察觉老道对自己并无恶意,郁宁警告地看了眼不远处意欲冲上来的暗卫们。
他从怀中掏出剩的银两都递给他:“道长,拿了钱买酒喝吧,不要再过来了。”
“那怎么行?贫道可不是只收钱不办事的江湖骗子。”老道愈发不肯走,非拉着郁宁的手要给他算一卦。
“你若不走,我便让那些人把你杀了,埋尸京郊乱葬岗。”穆清心中本就烦躁,见这老道纠缠不休,更是起了杀人的念头。
“施主的手相是天生富贵命。虽说子女缘薄,可总能遇到一些贵人相助……”道长一边替郁宁看手相,一边淡定抛出一颗惊雷:“小友不要如此急躁嘛,你师父当年可比你沉稳多了。”
穆清的声音压在嗓子里,他看着老道嘴里絮絮叨叨似乎在念着什么,正要开口,忽地感觉脑袋一阵剧痛。
那种痛超脱身体上的疼痛,他连灵魂疼的蜷缩,一瞬间就要晕倒过去,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抽离。
与此同时,长乐宫的某个静室内,盲眼道人与对坐的少年道士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秦睢的身体软了下来,被老道隐晦地扶着。
“施主莫怕。”老道依旧笑眯眯的,他将人交给郁宁扶着,正要从怀里掏出些什么,忽地又看见郁宁手上戴着的手钏。
“正好,不用贫道拿东西了。”老道飞快剥离郁宁手腕上的手钏,又将其戴到秦睢手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符递给郁宁,道:“符纸烧成灰,每日服取一杯。”
“多谢道长!”老道动作太快,郁宁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他都做了什么。
他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看向老道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不知道长姓名,还请留下来,我、我请您去喝京城最好的佳酿!”
“施主客气,要说你小时候老道还抱过你呢。”
郁宁已愣,尚未明白老道话中的意思,就见老道士笑眯眯地晃了晃酒壶,只道:“这京城最好的酒,正在老道的葫芦里呢。”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郁宁猜测应该是什么阵法,可他已经没有去追人的功夫了。
秦睢被他扶着,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此刻头晕目眩,他的记忆仍停留在昏迷那日。
“这是哪儿?”秦睢皱眉,强压下大脑的疼痛,低头望着怀里的郁宁。
他们似乎在……大街上?
怎么突然出宫了?
“宁宁?”
见怀中的郁宁低头不言,秦睢叫了声他的名字。
恢复意识之后,秦睢的头疼也慢慢好了一些,脑中再没有响起诡异的铃铛声,他却顾不得去管这些了。
秦睢目光只容得下怀中一个郁宁,低着头试图去看他的表情:“你怎么了?”
“没、没事。”声音却泄露出一丝哭腔。
早在秦睢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郁宁的泪就忍不住从眼眶中流出来了,他觉得丢人,始终不肯抬头见人。
“没事怎么不敢抬头看朕?是怕看了夫君的容貌自惭形秽吗?”
秦睢眉峰微挑,语气轻松,眸中却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郁宁哭到一半,听见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闭嘴。”
他凶巴巴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眼眶通红的脸。
“亲我。”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郁宁主动搂住秦睢的脖子,恶狠狠咬上他的唇。
第83章 (结尾补了一段)
“好了,没人看到,快吃点东西。”
街角的馄饨摊前,秦睢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往郁宁面前推了推。
“我不饿。”郁宁声音低哑,眼睛还有点红,他嘴上拒绝,手却诚实的却接过筷子。
两人没亲多久,郁宁就主动将人放开了。
到底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脸皮还没修炼到秦睢那个境界。
秦睢到现在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猜出一些真相。
郁宁放开他之后,他便叫过那些暗卫们,道:“拿着令牌,派御林军将皇宫围住,不许放一个人出来。另外,去通知文廷,让他拟旨通知城外巡防营的兵,京城戒严,不许放一个人出去。”
几名暗卫领旨而去,郁宁讶然地望着他:“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
秦睢望了望四周,将人拉到馄饨摊前坐下:“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也知道肯定有人在搞鬼。”
“那你怎么知道是在皇宫?”郁宁又问他。
秦睢:“他既然能控制我,肯定离我不远。”
秦睢的记忆还停留在御书房的时候,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可灵魂被抽离的那种痛苦,他却始终清晰的记着,看着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宫外,郁宁又是这么个状态,哪怕面上不显,他心里也早已经怒火中烧。
这种愤怒掺杂着一些隐秘的嫉妒,秦睢甚至不敢想那个人究竟用他的身体对郁宁做了什么。
光是想象他就已经恨不得将那个人挫骨扬灰。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快做出这么大反应的原因之一。
“有道理。”郁宁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回宫?我还是不吃了。”
“不急,又不用你亲自去捉人。”秦睢接过勺子喂他:“快吃。”
“你别喂了……”郁宁不好意思地咽下馄饨,接过了碗,“我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跟你说一说吧。你是什么时候被那个人夺舍的?”
秦睢说了个时间,郁宁稍加思索,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你突然改了旨意!”
将后来发生的事一一告诉秦睢,郁宁自己也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他犹豫道:“所以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是太后吗?”
“答案很明显了。”秦睢点点头,表情不善:“她若安安分分待在长乐宫养老,我便不与她追究那些过往。可她竟还不死心……”
两人母子情分太短,她没将秦睢当成骨肉,秦睢也不会将她当成亲娘。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吗?”默了一瞬,秦睢主动提起过往。
郁宁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到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是太后。
“为什么?”
郁宁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才会使宣静慈一而再再而三的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明明只要她安安分分的,秦睢是一定会让她当好这个太后的,可她偏不死心,非要搞出这许多事情来。
“我出生之后便被视为命格不详,母后也在那时候被父皇厌弃了很长一阵子。后来她把我送到了别处,便不再管我。”
秦睢表情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往事。“在我六岁的时候,她又怀孕了。她之前重新赢回父皇的恩宠,几乎从未来看过我。可怀孕的那阵子,也许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也许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孩子……她来看了看我。”
“然后呢?”郁宁几乎要被气死,哪有这样做母亲的,因为他人的妄断便可以抛去自己十月怀胎所生的亲生骨肉了吗?
“然后那天她看完我回去之后,孩子没了。后来太医看过了,是个快成型的男胎。”秦睢话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了。
“所以她就因此迁怒于你?”郁宁气的摔了碗。
秦睢给馄饨摊老板的钱够买好几个摊子了,所以老板听见声音也只是往这边看了眼,并没多说什么。
秦睢用衣角擦拭郁宁弄上汤汁的手,低着头并不看他:“你不怀疑是我做的吗?”
郁宁一愣:“什么?”
“也许真的是我杀了我的亲弟弟呢?”秦睢低声道。
“才不是你。”郁宁想也不想便道。
怕秦睢不信,他捧起秦睢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不是你。”
因为了解秦睢的自尊与骄傲,所以郁宁从始至终没有一点怀疑过秦睢会干出这样的事。
秦睢一怔。
童年时受到的委屈和伤痛早已成为深深扎在骨头上的一根倒刺,便是剖白一般将优越皮囊之下的沉疴都展示给郁宁看,秦睢也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无条件的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
可他真的相信了。
浓黑的长睫被点点湿意浸染,秦睢眨了眨眼,伸手抚弄郁宁的唇。
“我想亲你。”
暮色时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向郁宁提出这个不合时宜却又正是时候的请求。
郁宁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表情犹豫,随即欲盖弥彰地看了眼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们的馄饨摊老板,飞速的在秦睢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好了,剩下的回去再亲。”
“那现在就回去吧。”秦睢起身,拉着郁宁的手没放,另一只手又掏出一锭银子扔在老板的桌上。
“这么快?”郁宁一愣,却也任由秦睢将自己拉起来。
“虽然知道咱们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可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郁宁又道,显然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挤兑秦睢的好时候。
秦睢听清楚郁宁的话,脚步一顿,回过头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你若不介意,在这里也可以。”
郁宁:“……那还是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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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侍卫们都在街口等着,虽然之前已经被吩咐过,不许跟上来,但他们肯定也不可能离皇帝太远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几个人都担待不起。
备好的御辇旁只有小林子在等着,文廷已经先行领旨回宫了。
看着郁宁两人牵着手走过来,小林子表情带了几分迟疑,见郁宁点点头,他心中松了口气。
秦睢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对郁宁低声道:“小林子待你这个主子倒是极好。”
“那是自然,小林子可是我的人。”
郁宁扬了扬眉,转念一想,试探问道:“陛下不会连这个醋都吃吧?”
“是啊,朕吃醋了。”秦睢淡定承认,反倒让郁宁愣住了。
好半晌,他低声哄道:“人跟人的好是不一样的嘛……我待你的好,是对妻子的好。”
秦睢扬眉:“不是夫君吗?”
郁宁摸了摸鼻子,浑水摸鱼道:“都一样,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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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气氛不似宫外这样轻松。
宫女太监们被禁止出宫,眼看着侍卫们已亮出刀锋,不禁人人自危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秦睢两人到的时候,文廷正让登记的太监记录今日出宫还未回来的名单。
“你派人去将长乐宫围住,不许一个人出来。”秦睢吩咐完,拿起记录簿看了看,道:“将今天朕出去之后又出去的人员名单都记录下来。你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让宫里的画师都来,画出他们的模样。”
一切吩咐完,他们才往长乐宫去。
他到的也巧,彼时文廷正在拦一名试图出来的宫女,那宫女背后站着宣太后,冷着一张脸,丝毫不见慌张。
“文廷,要哀家提醒你多少遍,哀家是太后,你也敢拦?”
“奴才是服侍陛下的人,自然以陛下的旨意为先,太后若要出去,可以等陛下来了之后再做决断。”文廷躬身行礼,面上带笑,不轻不重地将人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