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抱着头,颤着声说道:“孔公子,小的先走了,这慕府可真是阴森得很。”说罢,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漫天大雪还下着,孔翔宇挠了挠头发,对魏泽笑道:“你别听他瞎说,那都不是我。”
魏泽伸手用指腹擦掉他眼睫上的白雪,温声道:“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愣是让他躁动的心平静了不少。活了这么些年,又有谁能对他说一句,你孔翔宇的人品我信,那些不过都是谣言。
好半天他才出声道:“谢谢。”
魏泽揉捏着他被冻红的脸颊,问道:“在想什么?要不要我再去教训一下刚才那个人?”
他抓着魏泽冰冷的手,说道:“不用,以讹传讹的事不都是这样吗。说的人多了也就相信了,谁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了解真相原委,我都习惯了。”
一个人的命太好,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的终点。如果是天之骄子也就罢了,偏偏母亲也只是个与大家一样的普通人。
因为自己的平凡,对生活的无奈,就会对那位平步青云的人指指点点,甚至嗤之以鼻。好像只要这么说了,对方的来之不易也只是运气使然,本质上还是与他们不同。
在以种种借口和不中听的道听途说,来满足自己那股难以言表的嫉妒之心,却从不会因此而审视自身的问题。
生而为人,七情六欲也属正常。
魏泽抬高手臂,用袖子替孔翔宇挡着那些皑皑白雪。
孔翔宇笑道:“我没这么娇贵……”
魏泽深邃的眉眼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柔情似水,让他不禁心跳都快了不少。
他被看得浑身炽热,干咳一声,扯开话题道:“那个慕家小姐,这么个大雪天掉河里,估计都冻得卧床不起了吧?那今晚丑时她还怎么去金宝河?”
魏泽在手掌中注入一些温热,孔翔宇的脸颊都跟着暖和了不少。
魏泽道:“不知,不过竟然出现在了生死薄上,必然是会发生的。”
孔翔宇抬眼看他,认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去阻止,让她超过丑时还平安,会不会因此而脱离生死?”
魏泽摇摇头:“不知道,目前还没有人能与生死薄抗衡。”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慕府外等到了丑时,那纷飞的白雪也渐渐成了鹅毛大雪。
孔翔宇搓着手不停地往手里和着热气,他实在是太冷了。特别是那双脚,鞋子上沾的积雪都化了,水渍浸到了鞋子里。
即便魏泽浑身发热地将他抱在怀里,都还是冻得他浑身直打颤。
魏泽道:“不如回去吧,即便哥哥去阻止也未必能挽回慕家小姐的命。”
孔翔宇牙关打颤地说道:“不能回去,说到底这慕家小姐落水多少也是因为我。不管是失足还是有意,要是人真的死了,指不定我就得背上逼死未婚妻的罪名。而且我觉得,这慕家藏了不少秘密,也许我大哥的死因也在其中。”
慕家先辈的突然暴富,忽然开张的首饰铺,祭祀后惨遭不幸的女子。他总觉得,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有那个与祭祀女子成亲的男子,死得实在蹊跷。
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道:“你放春风楼里的死者遗物,可都是与百年前那位不知名的将军有关?”
他记得,那祭祀女子丈夫的遗物,白玉腰带也一并被放在春风楼里。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主要还是因为这人死得实在太过蹊跷,这诡异的事件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连那男子的头冠是什么样式,死前穿着什么衣着,都有人描摹下来。甚至还有说书先生加以改编,写成了美妙的鬼怪故事。
此后金宝河中失足去世的人只多不少,几乎每年都会有两三个,且每一个都是说不清的怪异。他有幸在他爹的书房观摩过这些案件,死状惨烈,实在是印象深刻。
魏泽道:“不知,一直都是金宝捡回来搁着,我倒从未鉴定过。”
孔翔宇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快要呼之欲出。他道:“快让宗大人一并鉴定了,若与我那银镯一样同为将军的随葬品,便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假设那幕后之人就是为了随葬品而杀人,那那人必定就是痛失藏器的将军怨魂。
至于他现下遇到的追杀,仔细想来,好像就是从拿了银镯之后开始发生的。他大哥的死,以及为何要追杀他,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幕后之人让小侯爷用一个银镯引他出来,以此让他将更多的随藏品交还给他。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事情看似复杂,其实也不一定如想象的这般难以理解。
忽然,慕府后院的门开了。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长发披散的女子,目光呆滞的从门后出来。
寒冬大雪天下,女子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一双干净的脚赤足踩在雪地上。只是积雪实在太冷,那双脚早已被冻得通红。
女子长得水灵,可此刻那张小脸上尽显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还未好透。
魏泽道:“是慕家小姐,慕云环。”
虽然这个时辰如此诡异地出来,孔翔宇多少也能知道是谁,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从何得知?”
魏泽指着慕云环身上的那些首饰,说道:“他戴的首饰只有小姐能戴,而且……有问题。”
孔翔宇是个肉眼凡胎,那些首饰他是真看不出来问题在哪儿。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便是慕姑娘的这身打扮。衣着单薄随意,像是刚从病榻上起来,还未来得及打扮。
可这些玉器首饰却穿戴齐整,一样不落,与这一身白色内衫显得格外得突兀。
一个人若是要起身打扮,哪有不穿衣服先戴首饰的?即便如此,竟然都打扮了为什么又不多套件衣裳呢?
还有慕小姐如今的模样,颓丧至极,悲悯至极,不知道得还真以为是因为要嫁给他才想不开去寻死。
孔翔宇思索一阵说道:“首饰我是看不出来,不过她这模样倒像是得了梦魇之症。”
慕云环走得不快,经过孔翔宇时肩膀处擦撞了一下,却并未因此而停下。对于孔翔宇这个大活人,几乎是视而不见,只知道冲着一个方向走。
凡是大家闺秀,极为注重与男子肌肤相触,即便只是不小心碰着了手指,也是极为的羞燥。何况像刚才那样,几乎半个身体都撞在了他身上。
但显然这慕姑娘并没有起任何波澜。
魏泽道:“她戴的那些首饰怨气极重,却又不似鬼气,倒像是……”说到这儿,魏泽忽然抬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孔翔宇急道:“你怎么了?又头疼了?”
魏泽摆摆手,不做多想,他指了指慕云环的身影,说道:“我们得跟上。”
孔翔宇点点头,伸手将魏泽的胳膊架在他肩上,他道:“你这样靠着我,若是疼得厉害一定要告诉我。”
魏泽道:“嗯。”
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慕云环的身后,要说也真是奇怪。一个白日里刚刚掉进河里的小姐,卧病在床,怎么也应该有不少丫鬟伺候着,怎么会让小姐穿成这样一个人出来。
即便房中丫鬟有事出去了,那这闺秀阁走到后门这么段路上总不至于也没人看见吧?
据孔翔宇所知,这慕家虽是读书人,但祖上毕竟留下的钱财不少,总不至于穷得连个下人都没有吧?
即便是他家那位爱清廉名声的爹,在府里也放了不下三十个小厮,光看家护院的都有二十几个,更别说还有后院那些洒扫浆洗的丫鬟们了。
或许是时辰太晚,那些人都睡下了?
慕云环穿过无人的大街,一路走到金宝河上的姻缘桥。那姻缘桥建造宽大宏伟,每年的祭祀台都是在桥上搭建的。
只见那慕云环抬起被冻红的双足,犹如断线木偶一般踏上红木栏杆,半个身体倾身在外,做势便要往下跳。
孔翔宇来不及多想,几个箭步冲上去抓人,大声道:“慕姑娘,有事好商量,别想不开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女子身体柔弱,他双手紧抓着慕云环的肩膀。慕云环不在动作,忽然缓缓转过头看他,双眼中竟全是空洞的黑气,像是被挖了眼珠一般骇人。
“嘶——”孔翔宇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敢松手。
只是将那慕云环抱下来,而后就被这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片刻后又转过身要去翻姻缘桥的栏杆。
魏泽挥手招来一片白雾,将慕云环缠绕在白雾之中不得动弹。
魏泽皱眉道:“怪了,居然无用。”
孔翔宇这才敢松开钳制着慕云环的手,他道:“怎么回事?中邪也不似这般。”
魏泽的白雾又名千刃白雾,是把戾气极重的鬼器,无形似有形。即便没有化成千刃,也没有哪只鬼能经得住这般纠葛还不现行的。
但眼下这位显然并不受白雾威胁,仅仅只是被束缚着无法动弹罢了。
魏泽看着眼神空洞满身怨气的慕云环,道:“仅仅只是怨气,全无一丝鬼气,并不是鬼上身,更不是鬼套人皮。”
说罢,伸手抓过慕云环脖子里的玉石项链,轻轻一扯,便扯断了脖子后的红结。
那缠绕着慕云环的怨气果然少了一些,可自打玉石项链被取下后,上面缠绕着的怨气便消失殆尽了。与寻常的首饰一般无二,好像只有戴在人身上时才会激发上头的那股怨气。
孔翔宇不知其中门道,不过见项链被拿下后那慕家小姐似乎好了一些,便大概知道其中缘由了。
三两下除了慕云环身上的所有首饰,捏着人弱小的身躯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忽然安静的夜里响起一阵女子尖叫,孔翔宇的脸上被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他捂着被打得左脸,无奈地看着慕云环,说道:“慕小姐,你听我解……”释字还未出口,他又挨了一巴掌。
要说这姑娘下手使了全力也就那个样,至少跟他爹打得比起来简直就是皮毛,可毕竟是脸,肉不疼也皮疼!
魏泽双手环胸站在边上,一副看好戏的看着他,甚至还很是没良心的说一句:“活该。”
慕云环紧抱着自己退开几步远,眼中含泪的骂道:“流氓!浪子!你……你怎么能……”
孔翔宇连忙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刚才要跳河,是我救得你!”
魏泽是个鬼,且现下一直隐去身形,在慕云环看来只有他一人,便不用过多解释还有个鬼救了她。
慕云环显然是不信他说的,因着雪天太冷,身上都发着冷颤,道:“跳河?我怎么会跳河呢!我明明是在房里休息,你少骗我了!”
她颤着手指向孔翔宇:“一定是你,见我家要与你退婚,你便半夜学那采花贼将我掳了出来!”
孔翔宇一阵头疼,只好说道:“慕姑娘说笑了,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可能自由出入你家大院,又避开重重下人将你掳出来呢。”
大概是觉得孔翔宇说得有理,慕云环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又一惊一乍道:“你是不是对我家里人做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没人发现!”
他还真是冤枉啊,叹了口气说道:“慕姑娘真是高看我了,要对你慕家做什么无非两种,下药或是点穴。点穴就不说了,除外我又如何能混进你慕府,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所有人下药呢。”
慕云环冻得直抖,脸上手上都冻得通红,直接立与积雪中的脚掌更是红得发紫。
孔翔宇缓缓脱下身上的狐裘,说道:“我看在这么下去,慕姑娘你非得冻出病来,要不然先穿一下我的衣服吧。”
说起来这狐裘还是魏泽给他穿的,于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眼魏泽。果然这人此刻正皱着眉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他用口型对魏泽说道:“抱歉,先用一下。”
魏泽见那慕云环实在冷得发颤,倒也没阻止。
慕云环本想拒绝,可这大雪天的实在太冷了,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了狐裘。但碍于先前孔翔宇对她上下其手,她实在没法说声谢谢。
孔翔宇见慕云环赤足的双脚冻得发麻,便说道:“这么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慕云环闷不作声的点点头,只是刚跨出一步就因着脚麻摔在了地上。他上前要扶,慕云环赶忙往后躲了躲。
孔翔宇嗤笑一阵说道:“我若是真对你有非分之想,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慕云环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想想也对,便没再后退。
孔翔宇蹲在地上,问道:“还走得动吗?”
慕云环红着张小脸,摇了摇头。
孔翔宇实在看不下去,特意避开魏泽的目光对慕云环道:“要不然我背你吧?”
一旁的魏泽脸更黑了,忍不住出言道:“哥哥可想清楚了?”
碍于有人在,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回答魏泽,只能当做没听见。
慕云环犹豫着动了动被冻得发紫的双脚,确信自己是真的不能走了,百般无奈下才点了点头。
孔翔宇叹了口气,心道等结束后在安抚魏泽好了。
抬手将慕云环背到背上。要说这姑娘也真是倔,浑身冷的跟冰块似的还这么扭扭捏捏的。
魏泽的此刻的脸色活像是要吃人,孔翔宇只能用口型说了好几句抱歉。
慕云环虽是让他背着,不过中间还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狐裘,身体也一直僵硬着不敢全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