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翔宇气结,赶忙上前要扶,却被宗彦秋推拒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大皇子见状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宗彦秋脚步虚浮的下了车。
谁又能想到,这般病若游丝的人,曾也是个铁骨铮铮的血战武将,曾骑着战马提刀驰骋,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孔翔宇不禁想,百年后成了鬼武的宗彦秋,被人说是娘娘腔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境。他记得,每一次宗彦秋都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当成一个笑话。
他突然就有些惆怅,一把抓住要走的宗彦秋,说道:“进了宫之后不要喝酒。”
宗彦秋转头看他,有些茫然。
他又道:“无论是谁给你的酒,但凡是酒你都不要碰!”孔翔宇满脸担忧,那句特别是你父亲给你的,他始终没说出口。
宗彦秋笑道:“好,我知道了,一定不喝。”
说罢便一把拿过孔翔宇手中的宝剑,忽然大退几步,将那宝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孔翔宇急道:“你做什么!”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甚至来不及阻止,随后便听宗彦秋对那走了几步远的大皇子说道:“大哥,把你的兵都收了,放赵恒走。”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宗旭脊背一僵,脸色黑的吓人,他转身看着拿剑架脖子上的宗彦秋,没好气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宗彦秋抬起脖子,利剑的刀口正对在了大动脉上。他道:“以往我出宫,在宫门口迎我的都是父皇身边的人,可今日却只有你的人。我想,不出意外的话,父皇已经被你软禁了。”
宗旭拧着眉却没反驳,眼神中也没透着惊讶或是愤怒,由此可见,确实被他说中了。
宗彦秋继续说道:“以你的脾性,应该早在周围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些高墙的后面应该都是弓箭好手,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没你那么聪明,可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能把宁康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的这位大哥一定已经一手遮天的把持了朝政。如今整个宁康都是他大哥的人,他们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宗旭负在身后的拳头开始握紧,他目露凶光地看着满脸云淡风轻的宗彦秋,说道:“竟然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了,那这剑是不是架得也太不过脑子了些?拿自己的命威胁我,你以为我就会妥协吗?”
宗彦秋轻笑一阵,说道:"为了登上帝位,逼着自己的弟弟自缢在城门口,即便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也难以服众,终身都要顶着一个骂名。
百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一个当皇帝得怎么还能坐得住。悠悠众口究竟有多厉害,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今的宁康一致骂赵恒是叛国贼,不就是这个道理。"
宗旭拧着眉头脸色黑了个彻底,他显然没想到,一直以来都顺着他的太子殿下居然有一天也会与他这般对持。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那一直站在后面的黑影忽然对魏烈说了几句,魏烈便上前对大皇子拱手一拜道:“国师说了,他有办法能不让百姓知道。”
宗旭挥退了魏烈,对宗彦秋道:“你以为如今的宁康还是从前?你宗彦秋的命早就不值钱了。”
宗彦秋笑道:“是吗?那我赌你,不想我死。”
说罢,便挥剑划破脖子的一侧,鲜血顺势而下,浸湿了他身上的红衣。
孔翔宇急道:“宗彦秋,把剑放下!”好在那一剑没划到致命的地方,可即便如此也看着吓人!
“住手!”宗旭忽然有些急了,上前两步阻拦道:“把剑给我放下,听到没有!”
宗彦秋又退了两步,眼神却依然坚定,他道:“放赵恒走,我随你处置。”
孔翔宇不禁气结,厉声道:“宗彦秋!我用不着你用命来换!没人能伤得了我!”
然而宗彦秋却并未收手,竟是将那利剑又往自己脖子里划深了几分。
宗旭懊恼地吼道:“魏烈!放他们走,让那些弓箭手全都退了!”说罢又对威胁他的宗彦秋道:“你可想清楚了,随我处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宗彦秋点头道:“我说到做到。”
官兵为马车让开了一条道,魏烈举剑挥了挥,示意孔翔宇可以走了。
孔翔宇恼怒地看着面前的局面却无能为力,他捏紧了手里缰绳,调转马头,用口型对宗彦秋说道:“等我来救你。”
然而宗彦秋却像以往那般,笑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他打趣道:“好啊,记得多准备点女人。”
孔翔宇眼眶微红,一甩缰绳架着马车走了。寥寥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就如以往二人一样说笑玩闹,可在这一刻却像是在道别。
马车到了将军府,那上头的匾额也不知被谁拆了,大门上也贴了封条。孔翔宇本想换个别的地方,却听魏泽道:“就住这里,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他点点头。“也好。”
他将马车停在了无人的地方,又将那驾车的马放了,随后带着金宝跟魏泽翻身躲进了将军府邸。
如今的将军府早已没了往日的奢华,那些值钱的东西早就搬空了。他看到大堂地面上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画卷,赶忙上前捡起,把上头的灰尘擦了擦。
那画卷上画的是赵恒父亲,如今孔翔宇感同身受,竟也有种自己亲爹被侮辱的愤恨。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那魏烈似乎叫黑影为国师。他顿时就联想到了万祈国卖衣老板说的,想不到大皇子居然是跟万祈国的国师联手,怪不得闹出了这么多的巫鬼。
也不知道那国师到底有什么本事,仅仅三个月就能让宁康所有的百姓都倒戈相向。先不说他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在他走之前的那些年,他所帮过的百姓也不占少数。
赵将军人品如何百姓都有目共睹,究竟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三言两语就把他当成了叛国贼,万人唾骂。
屋外的天色渐渐落入黑夜,他回到自己屋子稍稍整理了一番打算睡下。金宝也干脆变回了原形钻进他衣襟里。
魏泽坐在屋子的一处椅子上,看着窗外没有言语。
他翻了个身,看着在月光下魏泽的身影,忽然问道:“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能让百姓从爱戴变成人人喊打?”
魏泽回头看他,道:“很正常,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比常人更能带动人心。”
“他们会信吗?不是亲眼所见也能相信吗?”
魏泽顿了片刻,道:“能。只要有一个人信,就会有更多的人跟着相信。”他想了一阵,继续说道:"一个人的时候尚且还能根据自己的意愿明辨是非,可一旦人变多了,你所想的决断就会跟着众人而有所犹豫。
而在这其中,只要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保持一致,那么剩下的人也会慢慢地变得如同他们一样。"
孔翔宇忽然笑道:“我怎么觉得,像是我在带兵打仗时说的话。”
魏泽摘下脸上的无脸面具抬眼看他,说道:“这么说,倒确实像。”
就好比一个将士在独自一人面对家人时,会想着要活下去,不能死在战场上。可一旦上了战场,周围全是些敢于赴死的勇士,那么将士也会慢慢变得不畏生死。
他又闭眼躺了片刻,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干脆坐起身去屋子里找兵器。如今这屋子里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没什么能用的。不过在赵恒的记忆里,倒是曾在柜子后面藏过一把剑。
那是赵恒父亲在他第一次上战场时送给他的。
他摸了一阵,还真找着了,只是那利剑常年不用积了不少灰尘。他拿袖子擦了擦,宝剑通体银白,剑鞘上雕着许多猛兽图案,剑柄处还挂着一条剑穗,只是灰尘太多,红色的剑穗如今都成了灰色。
他看着那条剑穗忽然愣怔了片刻,几下把那上边堆积的灰尘吹净,那红色剑穗的上正挂着一块白玉平安扣。
这样的白玉,这样的平安扣,无论是赵恒的记忆里,还是他孔翔宇的记忆里都数不胜数。可在此时此刻出现,却不禁让他有些想笑。
他一把扯下那块平安扣,捏着上边儿吊着的红绳,照着魏泽的身影在那耳垂处比了比。
魏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怎么了?”
他一顿,把平安扣收回衣襟处,说道:“没什么,忽然想练剑了。”说罢,便推门出去,在院子里挥剑练了一阵。
这把剑在他曾经所拥有的宝剑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剑锋不够利,拿起来也不够重,可这却是如今赵恒父亲给他留下唯一的东西。
他收了剑,看向靠在门边的魏泽道:“你能带我进宫对不对?我想去救人。”
魏泽沉默不语,依旧站在原地,只是眉眼低垂着没再看他。
他上前一步,抓着魏泽的手臂说道:“你不用出手,只要把我带进去就行。”他知道宗彦秋迟早会死,但也许因为他的出现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宗彦秋答应他不会喝酒,只要他滴酒不沾就走不到自己的结局。
魏泽道:“不要去,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他不甘心地说道:"可以的,只要把他救出来,我们就离开宁康。我知道人终究有一死,可宗彦秋才多大,他不过才刚刚十九。
都说善恶有报,他宗彦秋生来就秉性纯良,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吭一声只是笑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却会是那样的结局。"
孔翔宇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了。
在赵恒的记忆里,宗彦秋虽为皇子却一直都没有皇子的架子,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也从未看轻过谁。宁康皇城中共有六个皇子,可宗彦秋却是唯一一个真正会待人好的。
宗彦秋曾因为一个下人犯错,在长玉阶下陪着那下人跪了半宿,只为那下人能活着。他说,这些人生来就不平等,皇子犯错不过是骂几句,可下人犯错却要拿命来抵,何其不公。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比谁高贵。
若有朝一日他当了皇帝,一定要取消那些奴隶制度,让百姓真正的能安居乐业,人人平等。
魏泽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把他眼睑上的水珠,道:“若是我告诉你,即便你去了他今晚也要死,你还去不去?”
孔翔宇皱眉垂目,安定片刻后复又抬头道:“去。”
魏泽挥手招来黑雾,不过片刻便到了宗彦秋的太子殿。他如往常一样,在瓦片上敲了三下,然而这一次却没人在应他了。
孔翔宇等了一阵终是没了耐心,他翻开瓦片往那黑漆漆的太子殿中唤了声,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寒风以及那寂静无声的空屋。
魏泽道:“不在这里。”
他赶忙抬手拍了拍衣襟里的金宝,金宝睡得正香忽然打了个激灵,跳起身挥舞着龙爪道:“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打本河神!”
孔翔宇一把将金宝抓出来,说道:“别睡了,你快闻闻,宗彦秋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金宝瞪着龙眼看了圈四周,惊道:“我说祖宗,你还真来皇宫救人啊?”
孔翔宇懒得贫嘴,道:“对,所以你快闻闻,说不定救出来后宗彦秋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金宝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说的话很不认可,不过来都来了只好妥协的抬头闻了闻,说道:“好像在北面那个大房子里。”
孔翔宇顺着金宝说的地方看去,不禁皱眉道:“陛下寝殿?宗彦秋怎么会在那儿?”不过眼下也没时间想这些,他巴拉着爬到魏泽的背上,抱着人脖子说道:“魏泽,去北面屋顶。”
“……”
这皇帝住得寝殿往常还是挺严谨的,可如今却没有一人看守,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凄凉。
他忽然就想起了他跟宗彦秋小时候的事。他两刚学会轻功的那会儿,没事儿就在屋顶上到处瞎转悠,为了证明自己来过还到处做记号。
飞到陛下寝殿时,宗彦秋非说要留点不一样地给他爹。随后二话不说就脱了裤子往那上面撒了泡尿,自己撒了不够还非得拉着他一起。
孔翔宇扯回思绪,翻开寝殿上的瓦片,这一回屋子里倒是亮堂了。烛影下,宗彦秋脸色苍白地坐在一侧,脖子里饶了圈白纱布,上面隐隐透着一丝血迹,边上还放着一碗喝了见底的药碗。
他不禁暗叹口气,心道这小子知道吃药总算也没有太糟糕,而且手脚也都利索,除了身子虚了点外倒并未有受别的虐待。
宗彦秋眉头紧锁,心情沉重,他看着面前床榻上躺着的陛下,沉默不语。孔翔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瞧见那床上躺着的陛下竟是一副气若游丝的神态。
早前就知道陛下身体抱恙,不想几个月不见竟已成了这般模样,每一次呼吸都似要将命都扯出去几分。
宗彦秋是个孝子,如今陛下这样,他怕是很难将人带走,但比起让宗彦秋死他还是想试试。然而正要出声叫人,那病榻上的陛下便先他一步喊道:“儿啊,到父皇这儿来。”
宗彦秋几步上前跪在了病榻旁,满脸担忧道:“父皇,儿臣在。”
皇帝迷蒙着眼,缓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好孩子,父皇问你,如今走到了这一步,你可有后悔?”
他低垂着头,道:“不后悔。”
皇帝摇了摇头,竟是一副失望的模样,他侧头看向他,问道:“父皇这一生总共有六个儿子,却唯独只选你做太子,你可知是为何?”
宗彦秋想了一阵,胡诌道:“因为我打了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