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褚廷筠斩钉截铁地说没见过,那么……便只能是叶淮允自己见过。
也许是在丁府偶然瞥见过一眼,也许是在更久之前,可这记忆模糊暗淡得紧,他愣是绞尽记忆也想不起来。
桌上处理伤口的药膏还没收起来,褚廷筠从瓶瓶罐罐中找出一白玉盒装的安神清油,用拇指抠出一些,又抬手按上叶淮允的左右额穴,将清油抹匀开。
丝丝缕缕的安神香便随着他指尖律动,抵入鼻尖,渗入肌底。渐渐的,还有浅浅睡意袭来。
“别想了,昨夜睡的那样少,今晚又要暗探,这晌先休息会儿吧。”褚廷筠低沉的声音敲落耳侧,鬼晓得今夜又会遇到些什么诡谲古怪。
叶淮允闭着眼“嗯”了一声,初秋的气候热而浮躁,他确实有些困倦。
枕在窗边桂花飘香下,只一眯眼,便从当午日明睡到了夕阳西下。叶淮允醒来时,褚廷筠已经换好一身夜行衣,桌边摆了一叠叠从外头酒楼送来的菜肴,显然是等他用了晚膳就准备出发。
便是这时,屋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有人飞檐而过的踏瓦声。
这动静极轻,若非屋内两人一时都未说话,恐怕连叶淮允也难捕捉到。
从第一片瓷瓦开始颤动,褚廷筠就反应了过来,立刻翻窗而出,直往屋顶上抓人去。
而当叶淮允以最快速度换好夜行服,褚廷筠已经从外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还并不怎友善地拎着一只黑猫。
“怎么回事?”叶淮允双指间他拎着的小家伙,正是段夜那只爱宠。
“刚刚在屋顶上跑的东西就是他。”褚廷筠抓着黑猫肉嘟嘟的脖子。
他只要一想起今早叶淮允抱着猫把自己晾在一旁,心里就来气,这会儿手上便没了轻重,惹得猫咪在半空中不断踢着腿,似是被拎得难受,想要下到地面来。
叶淮允看着这一人一猫闹别扭的好笑,赶紧上前从他手中把黑猫抱到自己怀里。
他是当真喜欢这毛茸茸的小家伙,而今早给它下情药已是让叶淮允有些内疚,这会儿便越发爱怜地抚摸起来。从肚脐到下巴,从背脊到头顶。
叶淮允用手指搔了搔黑猫的头顶,突然感觉指下触感有些异样。
低头看去,小家伙头顶正中处,缺了一块皮毛,光秃秃的。
“怎么秃了?”叶淮允迟疑地翻着猫咪头皮。
褚廷筠不以为意,“大概是早上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剐蹭掉的。”
叶淮允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猜测,一时倒没多想。只是段夜素来爱宠不离身,连借给叶淮允抱一阵都不情不愿的,怎么会让猫咪自己单独跑出去,还危险地上了屋顶。
两人显然都联想到了昨晚的事,当即吹灭房中烛火,朝段夜住的屋子而去。
“你怎么出门还带着它?”褚廷筠搂着叶淮允的腰,跨过两处屋顶间的空隙。
“因为它可爱呀。”叶淮允笑笑,再一次陷入了逗猫的乐趣。
褚廷筠对此十分不爽,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一只宠物失宠?!他忍住把这猫从高处丢下去的冲动,待落到段夜屋顶后,他从叶淮允手中夺过小家伙,放在自己身后的位置,怎么也不肯让叶淮允拿到。
“别闹。”叶淮允无奈他幼稚的行为,拍了拍褚廷筠的手臂,“把它给我。”
“不给!”褚廷筠态度坚决,“除非……你抱它一次,就也要被我抱一次。”
叶淮允:“……”
两人满是酸味的对话间,黑猫脱离了被拎或被抱的束缚,当即跳下屋顶溜走。
那猫通体全黑,隐入夜色便几乎看不清身影。叶淮允想要去追却又被褚廷筠拦住,“放心好了,这种宠物总要散散心的,自己在外头玩一会儿就回来了,不会丢的。”
听他这样说,叶淮允也确实认同,果真没再执着,转而掀开了段夜的两片屋片,朝下看去。
【作者有话说:叶淮允:猫咪真可爱,毛绒绒的真舒服。
褚廷筠:我失宠了怎么办?
叶淮允:独守空房吧。
褚庭筠:不行,我要把我家淮允抢回来!
另外ps:这只猫咪不是NPC,是很关键很关键的情节,所以……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水字数!】
第46章 戏谑
“段哥哥,你在哪里?”
“段哥哥,别藏了,快出来陪陪我们!”
屋内香风缭绕,叶淮允在屋顶也能闻到浓郁的脂粉香,有些刺鼻,让人忍不住就想打喷嚏,可更令人血脉喷张的却是房内一幕幕景象。
叶淮允别过头,埋首到褚廷筠颈窝间嗅了嗅他身上淡雅的蘅芜香,又在凉爽秋风中深吸了一口气,才定下心神重新往下方看去。
并不算宽敞的一室卧房内,有四名女子,皆是在肚兜外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将洁白胜雪的肤色和窈窕曼妙的体态,勾勒得一览无余。
而其中又有一名女子被红色纱幔蒙住眼睛,摸索着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双樱桃朱唇不断娇喊着“段哥哥”。两人从方才起听到的声音,便是由这名女子发出的。
这类似于捉迷藏的游戏,看得叶淮允有些不明所以,压低声音去问褚廷筠:“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褚廷筠在月光下侧过头来看他,“殿下没有感觉出什么?”
叶淮允不明所以,“我该有什么感觉?”
“比如……”褚廷筠以气音发声,“皮肤发烫、心猿意马什么的?”
叶淮允看着柔和清辉斜斜擦过他多情的桃花眼尾,在幽深眼瞳中细细碎碎地点缀出星河璀璨,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褚廷筠话中的意思。
“没有。”他从容回答,道完,就又把目光从褚廷筠脸上收回到房中。
果然如叶淮允猜想的那般,被蒙眼的姑娘在衣柜中找到同样衣衫散乱的段夜后,仿佛十分着急地就用手指勾过他的腰封,把人往床上带。
而段夜始终盈盈笑着,往床边走的同时,还不忘揽过另外三名美娇娘的肩膀,最后一同倒在幔帐之间。呼吸声急,嬉笑声促,颠倒靡离。
叶淮允:“……”
他到底为什么连续两天晚上,在同样的场景下,听着同样淫乱的声音。
叶淮允将瓦片盖回在被掀开的原处,拉过褚廷筠的手就准备走人。
两人翻下屋顶,褚廷筠仍旧不依不饶的,问道:“你当真没有感觉?”
“没有。”叶淮允脚下步伐加快,到底还要他说几遍。
“淮允,等一下。”褚廷筠想让叶淮允放慢些脚步,“你仔细听。”
“……”他不想听。叶淮允迈出的步子越发加快,宛如脚底生风。
褚廷筠见他不听自己的,无奈干脆手腕一使劲,将人反拽入怀中抱住,在叶淮允耳边叹了一声,“怎这般不听话。”又感觉到叶淮允想要脱离自己的禁锢,褚廷筠双臂收紧了些,“别动,也别管段夜房里,听那边的草丛。”
叶淮允被他死死搂在怀里,耳边尽是清晰褚廷筠规律的呼吸声,还有……不远处一声微弱过一声的呼救,依稀能听出是女子的音色。
他在褚廷筠鬓角边点了点头,这人便立马会意地松开他,转而牵起叶淮允的手,一起往草丛走去。
四周没有烛光照明,高大灌木被月光在地上倒影出斑驳深影,将草丛中的事物埋藏。
两人寻着那愈渐低迷的呼吸声走往草丛深处,突然,叶淮允的衣袍被一双手从后面抓住,令他不自觉一颤。
“救命……救救我……”
两人立马顿住脚步,叶淮允蹲下仔细察看不断求救的人。
他能感受到女子抓着他衣袍的手在不住颤抖,还有粘腻却冰凉的血液随着女子无力的颤动擦过皮肤,情况实在是有些糟糕。
“我先带她回房里。”叶淮允道:“你派人去请大夫。”
说着,叶淮允就将女子拦腰抱起,飞速往房间赶去。
“……谢,谢谢公子……咳咳……”路上,女子想要向他道谢,但竭力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宛如沙漠中几日未沾水的旅人,几乎让人辨别不出字眼。
待回到房中将人放在软榻,叶淮允从小瓷瓶中倒出一粒药欲喂她服下。女子嘴唇费力张起一条唇缝,但下一秒,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尽数吐在了叶淮允墨色夜行服上。
他再低头看去,女子四肢无力地垂落下,已然咽气了。
恰巧褚廷筠推门进来,叶淮允抬头望向他,气虚疲惫,“晚了。”
人已经没了。
褚廷筠短暂地闭了闭眼,算作哀悼,而后走到塌边检查起女子的死状。
烛火映照下,女子的脖颈上有一条极深的勒痕,仍在不断渗出血迹,和昨日早晨发现的那名死者相同,可见是同一个杀手所为。
而他们方才一直在屋顶上盯着段夜的一举一动,段夜绝对没有出门的可能性,更枉论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难不成……他们怀疑错了?丁府下人口中的“女鬼”并非段夜,而是另有其人?
叶淮允正沉思着,褚廷筠突然道:“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味道?”叶淮允深深嗅了两下,眼瞳突然放大,不大确定地反问:“脂粉香?”
刚刚在段夜屋顶上闻了太久的馥郁香气,导致他将这种味道当成了一种习惯,从而完全没意识这个女子的身上有股很浓的脂粉气。
“嗯。”褚廷筠点点头给予他肯定回答,又道:“而且我刚刚检查过,她身上并没有涂脂抹粉,所以这股子气味是从别人身上沾来的。”
而这个别人,大概率就是杀人凶手。
褚廷筠把女子的脑袋微微侧开,让叶淮允更清楚地看见那伤口,续道:“你再看她前脖颈的勒痕,并非垂直于皮肤,而是……向下的。”
叶淮允把女子的衣领拉下来一些,果然……
可什么样的人用细绳圈过脖子后,用力时会让勒痕倾出向下的走势。
“凶手的个子比死者要矮?!”叶淮允灵光乍现,身量极矮又身带脂粉香的人,一定是女人。
褚廷筠“嗯”了一声,所以不会是段夜。
他们今日晚上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错了,如若不去监视段夜,兴许还能抓到凶手。
“去叫丁管家来吧。”叶淮允伸手替女子合上未瞑的眼,“毕竟我们也只是揭榜来给丁寄水治病的客人,一直放着一具尸体在房里,难免惹人怀疑。”
他们一行人被丁夫人奉为上宾,这晌深更半夜叫醒管家倒也没有引起不满。
褚廷筠边用温水洗着手,边开口问:“昨天死的那个婢女,查清楚了吗?”
管家让人把女尸抬出去,摇了摇头,“夫人今早出门去城外寺庙祈福了,要过两天才能回府审问。”
城外寺庙……叶淮允下意识反问:“求子庙?”
管家面露惊疑,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是求子庙不错,但道长对那事感兴趣?”
褚廷筠也随着管家的反问,转头朝他看去。
“……”叶淮允顿时无语,脸也有些泛红。他不过是昨天听药铺老大夫提起过,有些印象罢了。
屋内一时无言,叶淮允感受到褚廷筠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灼灼,似有一团火燃在眼底,赶紧送走了管家,换下已经被弄脏的夜行服,准备休息睡觉。
褚廷筠坐到床边,替他脱去长靴,好笑道:“他不过是随口一个玩笑,怎么也羞成这样?”
叶淮允:“……”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因段夜房中之事,将他的神经刺得异常敏感。
褚廷筠也褪了衣物躺进锦被中,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桑音轻笑:“还说自己没感觉?”
隔着薄薄里衫,叶淮允肩膀处皮肤被他摩挲出一阵酥痒,随着血液流动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由便侧了侧头想要躲开,“我只是觉得奇怪。”
“哦?”褚廷筠手臂紧了紧,又一把捞回想躲的人,问道:“哪里奇怪?”
“就拿这个丁夫人来说……”叶淮允动了动肩膀,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丁寄水卧床不起的时候去求子,求不出是正常,如果运气太好真被她求着了,偷情的事还能瞒得住?”
他本方才就怀疑了,问出求子庙三个字不过是确认而已,可偏偏这人戏谑个不停,直让他现在才说出口。而这会儿,褚廷筠听着他严密的分析,整个人仍还在他身侧动个不停。
“别蹭了!”叶淮允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在上按住褚廷筠不安分的身子。
褚廷筠直视进他眼底,甚是无辜,“你明明说没……”
“闭嘴。”叶淮允骤然俯身,低头把他的话尽数堵在唇齿间。
而下一秒,双唇辗摩间,叶淮允感受着褚廷筠呼吸逐渐乱了,忽而松开钳制着他的双手,自己则若无其事的在床内侧躺好,闭上眼平静道:“很晚了,睡觉。”
褚廷筠:“……殿下不准备对我负责?”
叶淮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语气无辜,“孤不过是在像你证明不曾有感觉,为何要负责?”
褚廷筠:“……”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叫!
叶淮允侧身面朝墙躺着,听见身后褚廷筠掀开被褥的窸窣声,以及凉水入杯的咕噜声,抿着闷笑不已。
秋风送爽,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说:说出来有点丢人,就是……我是个胆子超小的。然后写这一个篇章的时候,好几次都把自己写害怕了,后背一阵发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