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年少时被慕容家掳走种下寒毒,不知您可否听过寒毒。少主若非被高人锁住身体,几年来发育迟缓,怕是十六岁便已陨落。”谢怀风插话。
老人看谢怀风一眼,又去看郁迟,似乎想透过他脸上的面具看出来点什么。半晌老人睁大了眼睛,不知是心疼还是尚且存疑,伸手抓了郁迟的手,摸了两下便抖起来,“当真……他说的可当真?怪不得您会去屠那慕容家,少主可叫我好找啊。听闻江湖传言夜修罗便是少主,我先是去了关州,他们说您北上往津洲来了,我又跟过来。”
郁迟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景,沉默着没说话。
老人说着红了眼眶,“您小时候便不喜开口,魔尊最喜欢您这性子,说能瞧出来您日后必定性子沉稳,能成就大业。但我却一直心疼,您没有半分孩童的调皮顽劣,实在是……”
他自说自话,想来是真的疼爱严泺的长辈,这么多年以为严泺身亡,憋了许多年的感情这会儿通通发泄出来。郁迟一直沉默,他感受到的并不是魔罗殿的下人对魔教少主的关心,而是一个长辈对小辈单纯的情感。
“少主,可记得我?”老人泪眼婆娑,问道。
郁迟有些歉意,“抱歉,不记得。”
老人抬手抹了泪,“哎,您受了那么多苦,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将那些往事都忘了才好!”
两人顺利相认,程火招呼着下面的人准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派人上去请幻鹊。
青喙正跟谢怀风两个一起听老人讲严泺小时候的事,耳朵里莫名钻进来幻鹊二字,眼神往上头一飘,他给谢怀风使了个眼色。
昨夜他们看见的场景太过离奇,就算谢怀风猜测是江湖秘术傀儡术,但真正的傀儡术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闻所未闻,青喙甚至以为这只是江湖传说而已。那傀儡到底是独自行动还是受幻鹊指使,幻鹊是否已经知道傀儡昨夜遇见他和谢怀风了?
幻鹊还在养伤,从昨晚青喙二人回来到现在一直未曾露面,她将前去请她的人随手打发出来,说自己没胃口。
“严伯,我上去看看幻鹊阁主。”青喙打断滔滔不绝的老人,行了一礼,转身取了青瓷碗,盛了刚上桌热气腾腾的一碗鲫鱼汤,“程楼主,我给幻鹊阁主送点吃的。”
程火看他一眼,“请便。”
青喙端着碗上去,站在门口抬手敲门,里面没有回应,青喙便开口,“幻鹊阁主,我是青喙。”
“你想进来?”幻鹊的声音被门隔着,朦胧中透着距离感。
“方便吗,你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我来送点吃的。”青喙语气平常,好像昨晚碰见幻鹊那张脸正在啃食尸体的人不是他。
幻鹊笑了一声,“方便,进来吧。”
青喙推门进去,入目便是幻鹊光裸着的背,他脚下被狠狠钉住,手里的鲫鱼汤差点一个不稳打翻。幻鹊转了头过来,眉眼一抬,如瀑黑发后的一双眼睛看向青喙,似乎被他愣在原地的样子极大取悦,眼神里带着愉悦和媚,“帮我换药?”
“好。”青喙说。
她肤色很白,白到不太正常。青喙想起来她身上的万虫蛊和那个傀儡,不自觉地皱眉。伤口从她背后看得清楚,那么严重的贯穿伤,过去几日伤口还是如此触目惊心,青喙可以想象到这处伤口从前面看甚至会更加可怖,在她如此白皙的身体上,像绽开一朵诱惑、引人落入深渊的罂粟。
“好看吗?”幻鹊的声音打断青喙的动作。
他指尖上抹了冰凉的药膏,喉头上下滚动,哑着嗓子,“好看。”
作者有话说:
怕你们嫌主cp发展慢!我先赶来讲下一章开始就准备进入主线剧情大高潮了
第58章 梨水羹
药膏在他指尖化开,带上一点温度往幻鹊皮肤上抹。
青喙视线垂下,尽量不往幻鹊身上看。他感觉到空气在升温,幻鹊的两个问题更问得他心跳混乱,他想问问幻鹊昨晚的事情,但是又没有足够的立场。他是魔教少主的手下,幻鹊是魔尊暗中培植的势力,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立场和口吻去问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幻鹊也没有主动开口,她多半已经知道自己撞破傀儡在做的事情,却没有打算跟他说点什么。
青喙拿起床头的一卷纱布,交到幻鹊手上,“幻鹊阁主,这个还是你自己来吧。”
“不敢?”幻鹊觉得好笑,她偏头,看见青喙垂着的头。
“敢,但不合适。”青喙说。
“我自己怎么缠?”幻鹊比了个动作,她的伤口在胸口偏下的位置,又因为胸部的阻碍,只能从肩膀跨过两胸之间绕下去,而不能横着贴着胸下缠绕,“不能抬手,你不帮我?”
青喙本来是去打探消息,结果出来的时候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谢怀风倚着栏杆等他,看见他面上笼着一层不自然的薄红,挑眉道,“收获颇丰?”
青喙忙咳嗽一声,四下看了一眼。
“严伯几日来都在赶路,又哭了一场,去休息了,程火也出去了。”谢怀风说。
“幻鹊身上的伤很严重,昨晚确定不是她。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撞破了傀儡行事,但并没有跟我说别的。”青喙飞速说,“庄主,那个严伯若一直跟着郁公子会不会不安全?毕竟……”
“可能跟不了太长时间了。”谢怀风沉声,“宋家应该会有所行动了。”
青喙皱眉。
“宋显山二人该准备动身去参加武林大会了,而他们离开津洲之前不可能放任魔教对着津洲虎视眈眈。宋家背后的人我暂时没有头绪,但他若想灭了雷火楼怕不是难事。”
“您的意思是他们会主动来雷火楼?”青喙吃惊。
“不确定,但宋家之所以会和朝廷勾结,无非是想得武林盟主的位子。要是津洲都被魔教拿下了,就算坐上这个位子又如何?”谢怀风说。
青喙想到什么,“您行动不便,如若那人真来了您不好出手。”
谢怀风点头,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宋家背后的人深浅他都看不出来,必然棘手,若那人真的想荡平雷火楼,其他人倒无妨,郁迟身为魔教教主不可能全身而退,而自己却不能贸然出手暴露身份。谢怀风抬手揉了揉自己绷着的眉,舒了口气,他昨晚回来之后就往落日山庄送了信,叫谢玲珑想办法去找白邙,他有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能解决的。
只是白邙自隐退江湖后再无踪迹,连谢怀风想找他都只能凭运气,而眼前的事情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严伯足足睡了近一天,从早上吃完了饭一口气睡到天黑。老人家赶了这么多天路,可算是休息回来。他一醒过来就往郁迟房里跑,还好谢怀风不在里头,老人抓着郁迟的手又开始掉眼泪,二十年来的思念和悔恨,他嘴里一会儿怀念当初魔教盛兴的往事,一会儿痛斥江湖正派,痛斥现在风头正盛的谢怀风,把郁迟听得很是别扭。
“那您身上的寒毒又如何?我是晓得的,这寒毒更早些时候是咱们的手段,怎么会叫慕容家学了去?”严伯想起来这回事,关心到。
郁迟心念一动,“您可知解毒之法?”
严伯哽了片刻,“解毒之法……都传寒毒无药可解,谁知少主您竟会身染寒毒!这毒是从西边传过来的,听闻最早是西边珈蓝国的几股势力受尽打压被迫逃进中原,便是他们带来了寒毒。真要寻解毒之法,怕是比登天都难。可不是说您身上寒毒已被高人封住,可还有性命之危?”
郁迟闻言道:“无妨,无性命之忧。”
这是当初定下的说辞,寒毒的事情必然瞒不过魔教众人,教主的位子他们不可能给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来坐,所以他身上的寒毒只能“无碍”。
严伯又拉着郁迟说了不少话,郁迟心里悬着,怕他问什么话自己答不上来。好在严伯已经信了他就是严泺,再无怀疑,也没问什么问题,多数时间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死里逃生,看着魔罗殿几日之内被荡平,鲜血满地尸体陈横,但他一个老头子实在无法肩负起重振魔教的伟业。
“少主,该出来用饭了。”谢怀风敲门。
郁迟松了口气,带着严伯一起下楼用饭。 程火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幻鹊也不打算出来,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严伯便彻底放开了,扔下一桌子人跑去厨房要了一碗梨水羹,说小时候严泺不太喜欢肩膀前的胎记,民间秘方相传梨水羹可以淡化胎记,严伯就连着煮了一个多月的梨水羹给他吃。他指挥着后厨的人怎么操作,梨子要削了皮,先蒸后煮,再如何如何。
郁迟却听得心里猛地一跳,胎记?
“虽说当初的年纪您应该是还不记事,也不记得我了,但少主总该记得梨水羹吧?”严伯笑着说。
郁迟下意识去看谢怀风,看见谢怀风脸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便点头,“记得一些。”
这一顿饭郁迟吃得提心吊胆,生怕严伯一时兴起想看看自己身上的胎记。
还好饭没吃完,一只白鸽飞进来,落在谢怀风肩头,他伸手拆了里头装的字条,附在郁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郁迟借此机会起身,带着谢怀风和青喙回了房间。
“还好跑得快,严泺身上竟然有胎记!刚刚我的心一直悬着,就怕有人忽然提出来要看看胎记。”青喙松了口气。
谢怀风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我也没想到魔罗殿竟然还有别的人活着。”
“当年魔罗殿被正派荡平,听说没留下一个活口。严泺确实死了吧,我一整天被严伯的情绪感染,总觉得严泺还活着,怕突然从外头进来人通报说山下有人自称是严泺要找上来跟郁公子对峙。”青喙说。
谢怀风短促地笑了声,说,“死了,不会活过来。”
两个人没有过多在意谢怀风为何如此笃定,甚至严伯口中的胎记现在这个时间也算不上是大事。距离武林大会只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了,如谢怀风所说,宋家应该有所行动了。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谢怀风想顺利坐上去不会那么轻易,在那之前最重要的一关就是宋家。
郁迟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眼睛一直下意识放在谢怀风身上。
谢怀风负手站在窗边,眸光越过半开的窗扇看漆黑的天边。谢玲珑送来消息,她已经派人往白邙平日落脚的各处递了信,只是白邙人在何处却并不知晓。
郁迟心里有很隐秘的紧张,他自己找不出源头在哪,却能感受到周遭一切都在蠢蠢欲动。幻鹊,程火,宋家,再远些还有南平王和辽国的小狼王。最近的是谢怀风,郁迟总觉得这几日的谢怀风有些不相同,这种变化让郁迟不安,他甚少再开自己玩笑,哪怕是私下里也少有轻松的笑,不再跟自己亲热,肢体接触都少有。
郁迟想不出别的原因,便把谢怀风身上的压力尽数归拢到宋家身上。他说宋家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杀了谢堂风的凶手,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却好像千斤重。郁迟失眠的时候花时间想过,谢堂风的死对谢怀风来说算是什么,他思来想去,可能因为他情感匮乏,实在不明白谢怀风如此压抑的原因。
谢堂风之于谢怀风来说是救命恩人,是长兄,是家人。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的吗。
入夜,雷火楼的光亮逐渐暗下去。
众人都准备入睡时,一个红色的人影猛地坠在雷火楼门前。两个值夜的正昏昏欲睡,突然被这么吓了一跳,忙上去看那人是谁。等到两人拽着那万分熟悉的红衣将人翻过来,一声惊呼猛然出口。
“楼主——”
这么一嗓子彻底点亮了雷火楼。郁迟从床上翻起来,心里忽地一沉,他抓过床头的面具,一颗心跳得很快。不安在心里被放大,再放大,不停地放大。
“笃笃。”敲门声响起来。
“郁公子,程楼主身受重伤,宋家的人来了!”青喙声音很急,郁迟瞳孔骤缩,劈手拿了桌上的碎风刀。
门从里面打开,青喙看见郁迟显然是想正面跟宋家交手,连忙开口,“庄主的意思是我们先撤。”
郁迟脚步顿住,没听明白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庄主让我带您撤离雷火楼,回落日山庄。”青喙重复。
郁迟眉头皱起来,“谢怀风呢?”
青喙低头,挡在郁迟面前,“庄主有自己的计划。”
郁迟心头莫名攀上来一丝火气,大抵明白了当初自己想来魔教时谢怀风为何会对自己发火,他声音冷下来,“让开,你想和我动手?”
青喙没回话。
郁迟没再等他开口,一手撑着身旁的栏杆,直接翻身而下,轻飘飘落地。此时的雷火楼已经乱作一团,程火靠着墙调息,听见有人对郁迟行礼,皱着眉打断自己的调息,他刚一睁开眼睛嘴角便流下来鲜血,程火捂着胸口,声音嘶哑,声带像是受了什么损害。
郁迟在他面前蹲下身,“程楼主,怎么回事。”
“我……去了宋府。”
郁迟皱眉,“为何不禀报?何人允你擅自行动?”
但程火并没有被郁迟难得的教主威严震慑,因为真正令人震撼的另有其人。程火闭了闭眼,气若游丝,“……卞鹰,是……卞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椒盐鹰嘴豆
卞鹰。
这个名字甚至连郁迟都知道,他也独自走过几年江湖,虽说不太喜欢往茶楼钻,不喜欢听里面的说书先生编排谢怀风那点情史,但总也能不经意听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