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谢怀风有什么秘密?落日山庄的四少爷,他的秘密那么重,那么沉,活活把他大哥给压死了!”
郁迟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手臂不可自制地开始颤抖,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这几日来的紧张和不安在刚刚那个瞬间猛然爆炸。郁迟喉结滚动,甚至不敢偏头看谢怀风。
郁迟腰间的刀豁然被抽出来,他听见谢怀风狠狠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好像把恨和暴虐咬碎了藏在嘴里,“卞鹰,你找死!是你杀了他,是你——”
“谢怀风,你有什么秘密?”卞鹰打断他。
卞鹰因兴奋浑身都开始颤抖,他发现了这个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好一个武林正派!
“谢堂风六岁才将你抱回落日山庄,而不是四岁,为什么?他怕有人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你四岁那年发生了人尽皆知的大事,对吗?”
“你四岁那年魔教覆灭,魔罗殿无一人生还!不对,除了你,是吗?”
“严泺!”
作者有话说:
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顺利!发大财!感谢元旦拯救了再次没东西吃的章节名( 严泺这个名字蛮好听的诶!建议小郁以后在床上喊一喊这个名字不知道会触发什么…
第62章 接风宴
卞鹰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嘶哑颤动,他一只手抓着铁杆,直直看向谢怀风的眼睛,那个名字像一记闷雷,在雷火楼的后院厨房里炸开。
“魔尊严罗,家父严尚矜,我名严泺。程楼主,可还有别的问题?”
“不,不对。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怕是最多二十,少主今年却该是二十有四。”
“死了,不会活过来。”
“不怕吗?……怕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郁迟身上像是猛地被开了一个洞,能感觉到风在往里灌,他甚至冒出了一层冷汗,猛然发觉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和他想不明白的谢怀风的异常此时此刻疯狂往他脑子里涌。谢怀风能将这个身份这样交给他而不担心被人拆穿,并不是因为他确定严泺已经死了,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严泺还活着。
他的不愿意被靠近,他的不愿意被了解,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最深的深渊。
当自己对他说“不会改变”的时候,当自己对他说“想了解你”的时候,那时候谢怀风心里在想什么?一面被撼动,一面却又觉得“严泺”这个身份永不可能见光,那是他心底隐秘又可怖的疮疤。他把自己好生安放在谢家四爷的位置上,他潇洒风流又心怀正义,却藏着压着那么重的秘密。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擦音响起来,听得人牙酸。
碎风刀狠狠和铁笼咬上,锯齿啃住一根铁杆,两者撞起一大片火花。谢怀风的胳膊很剧烈地抖,他隔着铁笼伸手进去揪住卞鹰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铁栏上。他眼睛赤红一片,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卞鹰,你再说一遍,他死前说了什么?”
卞鹰一直在笑,他很享受谢怀风的这份疯狂和崩溃,将人心拿捏在掌心的感觉让卞鹰升起巨大的快感,恨吧,恨吧!他早去查过谢堂风口中那个秘密是什么,几次下来都无功而返,光明磊落的谢家,大善人谢堂风能有什么秘密?直到今天在这里看见谢怀风,看见他派人假扮的严泺。
多巧啊,上天都想让他看看这份足以搅动整个武林的热闹!
他有些悲悯地开口。
“谢四,你真可怜啊。你大哥多爱你,你猜他为什么想当武林盟主,会不会是因为你?他心里藏着这个秘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担心会让江湖正派,让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老顽固们发现他弟弟其实是魔教少主,怕你死,怕你被群起而攻之。”
谢怀风的手已经抖到快要撑不住卞鹰的重量,卞鹰却仍老老实实地贴着铁笼,靠在谢怀风的耳边,“说实话,比起宋家那两个草包,我更看好谢堂风当这个武林盟主,江湖上悍月刀谢堂风的拥护者可是不少。”
“但他不愿意啊,他想寻死,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是你吗谢四?比整个武林都重要,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他不愿将盟主之位让给宋显山,不愿让宋千千夹在其中两难,还有你。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能猜到吗?我和你一起猜猜,他想的是,我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最后一个人,我死了谢怀风就能轻松地活下去了。”
“他活得真累,道义,爱人,弟弟,你们都是杀死他的凶手,而不是我!!!”
哐当一声碎风刀跌落在地上,谢怀风身形一晃,揪着卞鹰衣领的手终于松开,他一把抓住铁笼的栏杆稳住身形,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很紧,藏在衣袖之下的青筋暴起。谢怀风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时而响起卞鹰的话,时而又响起谢堂风的声音。
他是为了你死的!你的秘密多重啊,活活把他给压死了!
你猜他为什么想当武林盟主,会不会是因为你?
他死了,你就能自由地活下去了,他多爱你!
谢怀风喉间挤出来一声压抑的、发泄似的喊声,然后整个人靠着铁笼慢慢跪倒,气息逐渐颤抖,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杀害谢堂风的凶手,是他自己吗?
所有的一切终于在谢怀风心里清晰起来。
宋显山背靠卞鹰,认为这个筹码足够重,便利用宋千千看似劝说实则威胁谢堂风让出武林盟主的位子,而谢堂风当然不会将盟主的位子让给这样一个人。卞鹰说他寻死,为什么?为了在他死后自己能坦然接过盟主的位子而不必心怀愧疚,为了所爱宋千千不必在爱人和家人中两难,为了将严泺的秘密用他的死来彻底埋葬。
而自己下江南,离得落日山庄远远的,离得那场寿宴远远的,他谢怀风还以为自己多伟大!以为谢堂风忌惮自己,以为自己比谢堂风更将兄弟情谊看得多重!
“我给你取个名字,你得跟着我姓,姓谢,好不好?”
“进了落日山庄就忘记以前那些事情,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是严泺,安心当我谢家四少爷,活得洒脱自由……谢怀风,谢怀风怎么样?你乘着风,下面有大哥托着你。”
“生死岂是你能轻易决定的?我让你当我谢家的人,以前魔尊教你那些东西你都给我通通忘了!性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谢怀风,你给我跪下!”
“怀风,大哥近来听闻不少名门闺秀属意于你,你可有想法?尽与大哥说,我谢堂风的弟弟,落日山庄四爷,你若看不上,皇帝的女儿也绑不走你!”
卞鹰还想开口说话,他刚伸手抓住铁笼,一直站在旁边的郁迟猛地提起一口气,推掌直接往卞鹰胸口去。卞鹰提防不及,他一心都在谢怀风身上,将这用出全力的一掌吃了个十成十。他捂着胸口皱眉后退两步,刚刚调起全身真气抵御两次爆炸已经让他吃力,这会儿终于见了血,卞鹰越笑声音越大,他抬手将嘴角的血迹随意抹开,又咳出来一口血,“小儿,老夫多少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你知道吗?”
与此同时的郁迟也踉跄两步吐了血,他的情况比之卞鹰只差不好,但他不能再让卞鹰跟谢怀风说话了。
卞鹰盘腿而坐已经开始调息,郁迟单膝跪下去,手指去碰谢怀风的肩膀。
“谢怀风。”
郁迟又靠近他一些,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挤掉,紧紧贴着谢怀风,伸手将他肩膀揽进自己怀里,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姿势很熟悉,可能是关州两人初遇时他寒毒发作谢怀风这么抱过他,也可能是绝命谷的瀑布下,他们两个被冷水浸透,谢怀风只能这样用体温温暖他。
郁迟刚刚强行将体内所有真气聚起来,现在眼前一片黑,不时闪过几块白色光斑。他嘴唇干裂,小小一个厨房经历了两次雷火弹的爆炸,现下满目焦黄,空气中尽是火药的味道。
他将额头抵上谢怀风肩膀,干裂的唇在他肩膀的布料上蹭了两下,“四爷?四爷。”
郁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叫了这么两声。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语。他试图体会谢怀风的崩溃,就算他不能体会这份压抑的万分之一,却也能明白这不可能被消解。他之前在意的问题有了答案,谢堂风之于谢怀风来说是恩人,是家人,还是什么?
他终于明白了,那是谢怀风的立心之本。
是他身为魔教少主被打碎又重铸的善恶是非,是他眼睁睁看着亲人和家被血淹没之后的救赎和温柔,是他立心、立身、立命的信仰和起点。
郁迟将自己堆在眼眶的泪尽数蹭在谢怀风身上,一身黑衣洇开深色的水痕。
郁迟其实很少哭,除了被谢怀风逼急了的时候,起码他很少为了自己哭。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可怜,委屈,但他面前突然被摊开这么多的因果,他一直想了解的谢四爷现在全部摊开在他面前,他却并不欣喜。谢怀风看他的时候也会生出来这么强烈的心疼的情绪吗?
郁迟紧紧贴着谢怀风,在这一瞬间想将全世界最纯粹的爱给他,不管他是少爷还是少主,不管他是正派还是魔教。
别人敢相信吗?谢怀风这三个字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自谢堂风死后,谢怀风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将中原武林的人心稳住,有风流剑在正派永不没落,有风流剑在魔教永无机会翻身,有风流剑在稳州百姓永远不会流离失所。
但他们敢相信吗?这个人竟然是魔教少主严泺,不管是他是善是恶,是正是邪,他得经历过多少内心的挣扎,多少次和自己抗争,多少次的崩溃和重塑。
是你们江湖正派用几近残暴的方式毁了他一个四岁孩童的家,而他现在二十四岁,他让这个江湖的每个人都有家可回,有光可依。
郁迟眼泪掉得很急,他死死按住被他揽在右臂下的谢怀风,想让他知道自己在他身边,还在他身边。现在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他是严泺,知道他和自己想的到底怎么不一样。
但他还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养一只狗狗的好处:狗狗才不管你是谁,他只知道他爱你,他永远无条件和你贴贴,和你蹭蹭。
第63章 水煮藤蔓
后院前后两次爆炸,已经吸引着大家往这边聚拢。山下的阵法拦不住卞鹰,却能拦住其他人争取些时间。程火下令撤离的命令并未传达出去,只有一小部分人跑了,毕竟此处是雷火楼根基所在,更多的人守着山路,将雷火弹埋在阵法前,只等他们穿过阵法,直接送他们归西。
但那终究是卞鹰秘密练了许久的高手,雷火弹威力再巨大,最终让他们折损半数已是不易。宋显山为了拿下魔教而来,他蛰伏已久,明明说是谢怀风的长辈也不为过,却只能给谢怀风当孙子!他手里的剑都跟着主人一起兴奋,他知道魔教占领关州后必然会往津洲来,就尽情当作他宋显山真的是个草包吧,来吧!待他灭魔教,夺下盟主之位,这江湖就是他的了!
宋显山凌空而起,剑光没入雷火楼一人胸口。
“不必恋战!找程火和严泺!取他俩项上人头!”他一脚踹开眼前的尸体,大吼一声,飞身往雷火楼的方向去。
而不久前的雷火楼,幻鹊房门前。
青喙被郁迟几句话安抚,暂且放下心中的纠结算计。来的人是卞鹰,那等人物重出江湖,恐怕只有仙尊和白邙前辈能与之匹敌,就连庄主都不知道能不能在他手下毫发无损。青喙连楼梯也不走,纵身便往幻鹊房间去,他胳膊刚抬起来,房门已经从里头打开了。
幻鹊难得穿得严实,估计是因为身上的伤太重。她颈间系着斗篷,脚步间还能听见足腕上的清脆铃音。
“跟我走。”青喙直接伸手去捉幻鹊手腕,却被轻飘飘甩来。
“少主下令撤离?”幻鹊脸色很不好看,她本就因为重伤脸色发白,现下眉头紧锁,好看的眉蹙起来。
“程火私探宋家被卞鹰发现踪迹,现在卞鹰带人攻上来了,我们中了宋家的计,津洲这块地方不是我们能啃下来的。想要活命就跟我走!”青喙强硬地扯了一下,牵动幻鹊身上的伤口,她扶着身边的门框咳嗽一声,再次甩开青喙的手。
“他同你一样懦弱!”幻鹊直直看着青喙眼睛,说。
青喙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幻鹊阁主未曾听闻过卞鹰这个名字吗?魔教在仙尊手上灭过一次,此时与他硬碰硬,难道你想重蹈覆辙?”
幻鹊却勾了个清冷的笑,“那就让雷火楼毁在津洲,魔教再次重创,谢家统领正派繁荣昌盛!你再想翻身又待何时!”她说到最后声音抬起来,情绪压不住地激动。
青喙被她逼得说不上话。
她说得对,程火身受重伤,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雷火楼就这么没了,宋家将魔教从津洲赶了出去,紧接着是武林大会庄主坐上盟主的位子,这对魔教来说完完全全是重创,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幻鹊,因为这些就是他的目的,他就是谢家的人!
青喙上前一步,低声在幻鹊耳边说了一句“冒犯”,然后两指并拢劈手点了幻鹊身上一处大穴。幻鹊没想到青喙竟然这么大胆,一点防备也无,登时脚下一软,被青喙及时揽在怀里,直接将她扛在肩上。
“幻鹊阁主,你知道我忧心你安危,青喙心悦于你你不会看不出来,你是阁主,我只是少主最普通的一个手下。其他的我管不了,我只听从少主命令,你说得很对,就是因为太对了我才无法反驳,只能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