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风点头。
仙尊手指往桌面上点了一下,犹豫,“我此次带双叶过来……”
“晚辈明白。”谢怀风抬了手里茶杯,语带敬意,“武林大会各方势力不会少,双叶姑娘和魑魅魍魉四人现身落日山庄,能压住大半蠢蠢欲动的逍遥客,多谢仙尊。”
仙尊颔首,谢怀风确实是个聪明人。
两个小丫头还在聊她俩的天,院儿里一人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天边盘旋的鸽子落在他掌心。
他将白鸽脚下的字条拆出来,躬身送到谢怀风手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仙尊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落日山庄已经成为了这个江湖的中心。
他目光越过满桌琳琅满目,“谢四,你知我为何退位吗?”
白邙看他一眼,没做声。
谢怀风站起身来,垂首躬身,“晚辈愿听教诲。”
“坐着,没什么教诲可言。郁迟的爹是怎么死的你可知晓?”仙尊问。
谢怀风应是。
仙尊突然转眸看他,眼神很深。
“二十年前我率领江湖正派,四大家族一起清缴魔教,但是我以为自己在做完全对的事。谢四,当人处于权力和正义中心时,总会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一定有人一看开头就在心里骂我了,我保证完结前小风殿一定装上摄像头!我都保证了,喂点海星!
第75章 四喜丸子
谢怀风没想过仙尊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抬眸看向仙尊的眼睛,那里头深不可测。
一个瞬间谢怀风理解了仙尊的意思,仙尊必然知道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或许来自卞鹰,或许是白邙告知他的,也或许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事已至此其实并不难猜。这番可以称之为推心置腹的教诲显然不是对“谢怀风”说的,也不是对“严泺”说的,而是对他说的。
仙尊问谢怀风是否知道郁雷是怎么死的,言下之意是,郁迟可以为了杀父之仇屠慕容,无人会去评判他的对与错。但他不能,现在坐在谢怀风面前的,包括仙尊、白邙、整个谢家以至于整个武林正派,他们都是谢怀风的杀父仇人。
这番话若是被别人听了,恐怖会被认为成仙尊不信任面前这位后辈,但白邙如此护短的一个人低着头喝芙蓉汤,难得也没作声。二十年前仙尊带领江湖正派清缴魔教,但也正是二十年前,江湖逍遥客的人数愈发多了起来。这个江湖本应该是自由的,快意恩仇、斗酒纵马,魔教为祸百姓清缴势在必行,这是绝对的“正确”,但所谓的正确最终还是凌驾在了“自由”之上。
没有人应该被“善恶”框死。
谢怀风是谢四也好,是严泺也罢,仙尊不在意这些。他眼前的江湖从昌盛到七零八落,这几十年来仙尊早就放下了太多东西,他隐居山林,身边带着个被“名门正派”种下寒毒的小徒弟,严泺又如何?
在白邙和仙尊看来,眼前这个小辈心思太重了。
他甚至比郁迟都教人无奈,郁迟拎着刀杀进慕容家,他不管别人看待他是侠客还是“夜修罗”,但谢怀风只能是谢四,是落日山庄的庄主,是正义凛然的武林盟主。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去快活,去闹,去颠覆整个江湖,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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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后谢怀风再回房,郁迟人已经在浴桶里。门响过一声再关上,郁迟伸长了脖子将脑袋探出屏风往外看,瞧见谢怀风的身形才把自己又缩回去氤氲热水里。上回相同的场面是在凛州金府,谢怀风拎着热水闯进了郁迟房里,用强横的态度驱走了郁迟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那会儿他慌忙得很,怕被谢怀风瞧去一星半点,扯下衣衫便往身上盖。
郁迟想起来往日记忆,他往旁边瞥一眼,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伸手将外袍扯过来挡一下,盖住了怕谢怀风生气,不盖……郁迟再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一眼,身上的印记不多,却显眼得很。
郁迟还是羞,伸了手出去。
但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一旁的外衫,倒是让谢怀风捉进掌心,扯高了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他被热水泡着,手指的温度本身就不低,嘴唇的热度不分明,这个吻像个钩子轻轻钩了一下郁迟。他身上泛红,再度往浴桶里缩进去,哑着嗓子开口。
“四……”
一个字叫出来他看见谢怀风眉毛轻快地一挑,这一挑让郁迟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他明明坐在浴桶里,却清晰地感觉自己腿软了几分,赶在第二个字出口之前生硬地切断了自己的声音。
他声音哑,被欺负得不轻,一时之间怕再叫那个称呼。谢怀风心里明了,没为难他,却伸手往浴桶里去,撩着热水洒在郁迟身上,嘴里似正经地说。
“卞鹰和南平王有些渊源,武林大会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顺利,小狼王这几天也急了。”
郁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尽量避开谢怀风的手,抵着木桶的边沿往后靠。
“躲什么?”谢怀风轻声,右手捏上郁迟的肩膀,按了两下,“昨晚一直按着你手腕,肩膀疼吗?”
“不太疼。”郁迟说。
“嗯。”他听进心里,手掌便继续往下,“腰疼?”
郁迟不说话,又痒又麻,谢怀风轻轻揉他的腰,又谈起正事,“唐漠明日到稳州,记得上次凛州见过的那个江湖郎中吗,你猜是谁的人?”
郁迟哪儿有心思去猜,但谢怀风的动作越来越过火,大有他不猜就不停手的势头。郁迟只能把凛州的事情在脑子里硬生生找出来,乱七八糟地理,最后迟疑地问,“凛州……北平王的人?”
谢怀风笑出来,“嗯,北平王的人。这人比南平王心思更重,南平王被先帝接回去不久后州蒙就多了这么一个江湖郎中,他的野心同样不小。”
“那……”郁迟话到嘴边,突然抽了口气,呼吸乱了不少。
谢怀风从身后拥着他,宽大的衣袖随意散落在水里,掩盖住了下面一双手的动作。他表面上漫不经心,要是旁边还有别人看着定看不出来他指尖在郁迟大腿根打转。谢怀风从身后亲郁迟耳尖,亲了两下之后又用牙齿轻轻咬,换了个话题。
“仙尊方才问过我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为何退位。”
郁迟已经没什么精力听谢怀风的话,他活了十九岁头一次开荤,面对的人还是谢怀风,脑子一片混沌。
“进来之前我在门口站了会儿,想你在关州时为了我孤身犯险,跑去当了半月有余的魔教教主。”
“我当时恼你,一是因为喜欢你,舍不得你;二是因为我出身魔教,不愿你沾上那些。”
谢怀风手上动作强势,嘴里的话却愈发轻,愈发温柔。
“对不起,不该恼你,不该拔剑向你,不该惹你伤心,不该藏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会你。”
“仙尊和师父想让我走,逍遥快活也好,去当严泺也罢,我知道你会跟着我。”
“小迟,如果说大哥是‘谢怀风’的明灯,那你就是‘我’的星火。”
郁迟五指猛地抓紧浴桶边沿,在谢怀风话音刚落时呼吸一窒。
谢怀风也不在意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被浴桶里的人听清,他掌心往郁迟腿根一抹,笑起来,“出来,给你换桶水。”
下午谢玲珑在院子里和魑魅魍魉打了起来,郁迟怀里拢刀,蹲在石椅上看热闹。他没听过夜叉楼的名号,但从谢玲珑这点三脚猫功夫的试探里也看出点兴趣。魑魅魍魉四人身法特殊,脚下似乎在走阵法,谢玲珑摸不出门道,在里面一头雾水,自以为自己跟四人你来我往,实则半点胜算也无。
谢玲珑是个什么性子郁迟清楚得很,在江南时若非她追出八角楼非要和自己比试,恐怕现在自己也不会在落日山庄。郁迟心里感慨,碎风刀出鞘,径自进了魑魅魍魉四人阵法。
“郁迟!你想打架也分个先来后到!”
郁迟手腕翻转,将刀柄往谢玲珑肩膀上碰了一下,“教你。”
前院热闹,幻鹊房里此刻安静。
青喙思考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听柳蔓香的,在傀儡被万虫蛊吞噬之前唤醒幻鹊。谢怀风提醒过青喙,幻鹊在昏迷前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她是否愿意在落日山庄醒过来,醒过来之后会做什么都未可知。
青喙对幻鹊了解甚少,他不能分清此时他究竟是想探究幻鹊的过往还是真的能站在幻鹊的角度上替她着想。但现在选择权在他手上,无人能评判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白邙从凛州时便对幻鹊的傀儡十分感兴趣,这会儿盛着显摆的心思拉着仙尊一起看面前的傀儡。因为体内的万虫蛊,傀儡的反应已经比前几日缓慢了许多,再过不了几日恐怕就会被万虫蛊完全吞噬。仙尊也是头一遭见识到真正的傀儡术,他伸手捏了傀儡手腕,感受到鲜明脉搏,皱眉,“活物?”
“稀奇吧。”白邙说。
仙尊:……
仙尊:“傀儡术怎会有活物?她真是巫族传人?”
白邙摸着下巴,“等她醒来你自问她。”
柳蔓香将一包银针放在火上烤,细长银针被烤成泛着蓝的焦黑,她分出神来问仙尊,“前辈可否知晓巫族传闻?巫族几代从不入世,江湖人甚至不知其是否真的存在。傀儡术有真假之分,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人用活人仿制傀儡,不少人将‘傀儡术’列为禁术。”
仙尊两指撑开傀儡的眼皮,试图看出来点什么,被傀儡偏头避开,仙尊没有防备,吓了一跳,“它有意识?”
“有简单的意识。”柳蔓香答道。
“巫族确实存在,当初魔尊为了找到巫族费尽周折,但最后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从二十年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没找到巫族。”
“如果幻鹊可信,魔尊确实找到了巫族,并且设计陷巫族于危急之中,再假意相救换取傀儡术。当时的巫族首领没有答应,但却种下万虫蛊答应魔尊若有一天魔教覆灭,巫族会入世重振魔教。”谢怀风将幻鹊说过的话告知仙尊。
“我信,柳家主,请吧。”青喙站在床边,将最近的位置让给了柳蔓香。
几人安静下来,柳蔓香细心凝神,终于抬手将一根银针扎进幻鹊头顶,旋过两圈,又进去更深。
作者有话说:
谢玲珑:人菜瘾还大。
第76章 清粥小菜
等到幻鹊真的醒过来,房里只剩下了傀儡、青喙和柳蔓香。柳蔓香将最后一根银针稳住,两指按住幻鹊脖颈,将深深皱眉的人按在床上,冷声开口。
“幻鹊阁主,这里是落日山庄,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清醒时间,我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幻鹊沉睡几日方才醒来,意识到环境陌生瞬时目光不善,她自然是认得柳蔓香的,意识回笼,明白了眼前状况。
余光瞥见柳蔓香身后的青喙时她目光一顿,缓缓将眸里的抵触收回去。
柳蔓香的手指从她颈间撤回。
青喙对柳蔓香抱拳,“多谢柳家主。”
“那我也先出去了。”柳蔓香说罢转身离开,把时间留给青喙一人。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幻鹊头顶和胸前好几处重要位置插着银针,柳蔓香担心她做出什么事情,显然对幻鹊没有的处境没有丁点了解。魔教翻身无望,万虫蛊终将彻底发作,幻鹊已经无心再去做什么了。
青喙被过分安静刺得心里难受,他不知道幻鹊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但不等青喙开口向她解释,便见幻鹊突然扯出来一笑,右臂撑着身子起来。青喙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扶她,指尖又悬在半空,硬生生落了下去。
幻鹊眉眼垂下,随着动作被柳蔓香拨开一半的黑色纱裙彻底散开,她不甚在意地随手扯回来,光着脚下了床。青喙闭口不言,看着幻鹊蹲在了傀儡面前。
她清瘦了不少,这几日来没有进食,整个人憔悴苍白,好似随时会散落一地。细长手指攀上傀儡的面颊,幻鹊是笑着的,语气却像哀叹。
“姐姐……”
“姐姐,阿鹊想你。”
-
谢怀风退出青喙房间之后便听见了前院的动静。
郁迟在魑魅魍魉四人中周旋,刀光四散,他落脚有意识地踩上四人阵眼,几度破坏他们阵法。夜叉楼的魑魅魍魉闻名江湖,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四人在一起时很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拎出来都有绝对的实力。
但四个人现在显而易见拿郁迟没有办法。
“小迟同他们交过手?”谢怀风问仙尊。
“他们从未见过。”仙尊答。
谢怀风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谢玲珑初次对上魑魅魍魉四人时那一头雾水的模样他们都看见了,虽然谢玲珑自然比不得郁迟,但郁迟看似无章法却将四人最令人棘手的阵法化解得太巧妙。谢怀风不禁想起当初在凛州时郁迟对上飞刀刘也是用了巧招。
太聪明了。
魉和郁迟一样是用刀的,被郁迟直接逼出阵。和谢玲珑昨晚被魉带着出阵大不相同,魉无处可退,他被迫招架郁迟刀法,表面上看起来一来一往,但谢怀风眸中含笑,也有心情点拨谢玲珑,“看懂了?”
谢玲珑本来没看出什么,但她能明白郁迟现在和她昨晚是不一样的。她扔进普通的江湖人中也算个厉害角色,只是身边全是些神仙,所以不至于这点都不懂。谢怀风这么一问她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什么关窍,啊了一嗓子,“喂招!这是喂招吗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