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风含笑不语。
谢玲珑已经反应过来,瞬间明白了郁迟和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昨晚魉是在给她喂招,而今天是郁迟在给魉喂招!小丫头明白过来之后差点跳起来,原来昨晚魉在耍着她玩!她本来还怪郁迟抢了她的架打,现在也不生气了,在心里盼望着郁迟能将魉狠狠修理一顿。
丑还坏!谢玲珑在心里偷偷骂。
郁迟终究没有同魉之间天悬地殊,喂招也是件吃力的事,碎风刀最终一横,魉身形顿住,认输了。
面具之下的少年人又气又无奈,“郁少侠,只不过逗那丫头玩了玩,你们山庄的人竟如此记仇。”
郁迟收刀拱手,甚至没有太多表情,“承让。”
谢玲珑被点拨了几句,这会儿更是蠢蠢欲动,飞身过去欲再战,被魉摆手拒绝,“你背后的高手太多,我可惹不起。”
谢怀风不再看他们闹腾,一根手指在宽大衣袖下轻轻勾了下郁迟小指,低声,“郁少侠,这么记仇?”
郁迟这几日养伤养得浑身都犯懒,此时终于顺畅些,他也藏了点小心思,被谢怀风了然的语气轻易点破,索性承认下来,“谢玲珑是你的人,不能被别人欺负。”
他这话说得太乖,谢怀风心头发热,“她不是我的人,你才是我的人。”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郁迟柳蔓香跟着谢怀风等在门口,青喙却在房里迟迟没有出来。
柳蔓香不放心幻鹊,本想推门进去,被谢怀风拦住,里面没有动静,他想再给青喙点时间。却不想门从里面开了,青喙红着眼眶,“庄主。”
幻鹊已经再度陷入昏迷之中,唯一反常的是本该清醒的傀儡也闭上了眼睛。
“那是幻鹊的姐姐。”青喙哑声打破寂静。
他抽了口气,压下还没缓过来的情绪,慢慢开口。
魔尊为了傀儡术苦苦寻找巫族十几年,巫族最终还是没躲过被魔尊发现。一个神秘的部族,魔尊不敢轻举妄动,编排了一场巫族的灾祸,一场大火烧起来,上百人攻进巫族,而魔尊路过出手相救。
巫族首领知晓他的心思,却不得不向他妥协,否则后果将是世人皆知巫族何在,有心人皆可来争夺傀儡术。
如幻鹊所说,直到她继任巫族首领,万虫蛊种到她身上,她不得不入世重振魔教。然而实则二十年前魔教已经覆灭,上一任首领便该入世,她却因为惧怕万虫蛊叛逃巫族,幻鹊七岁便被推上了首领的位置。
当时的她还不具备入世的能力,日日受万虫蛊折磨。
巫族子民在成人礼上将会炼制他们此生的第一个傀儡,用稻草和乌鸦,还有其他的辅料,傀儡确实应为死物。
青喙突然顿住,深深看了一眼靠着墙紧闭双眼的傀儡,他像是难以接受,但不得不说出口,“成人礼之后幻鹊就到了不得不入世的时机,一个人带着没有生命的傀儡去帮巫族的仇人振兴魔教,她为了巫族背负太多。”
“而她的姐姐一直看在眼里,她恨不能帮幻鹊分担,恨万虫蛊不在自己身上,所以……”
“所以在幻鹊成人礼上,她跳进了炼制傀儡的炉子。”
幻鹊眼睁睁看着姐姐跳进炼制炉,她废了半条命中断了炼制的过程,但为时已晚。姐姐翻了许多禁书,做了万全准备,甚至想办法取了幻鹊一块肉,傀儡炼成的瞬间,万虫蛊也转移到了傀儡的身上。
巫族年轻的首领,身上种着致命的蛊毒,背负几近灭族之仇,而她的姐姐变成了她的傀儡。
没有“生命”,没有“意识”,再也不记得幻鹊这个妹妹。
没有一个人出声,青喙将幻鹊讲给他听的故事复述一遍甚至都已经能感觉到吃力,他难以想象方才幻鹊是怎么看着傀儡,牵着傀儡的指尖,用轻淡的语气说完了这些话。
青喙嘴上说着津州一战后他知道自己和幻鹊只会越来越远,但心里还存侥幸,他能看出来幻鹊是对他有意的,她几次三番撩拨他,甚至帮他,接受他的吻。青喙想,会不会幻鹊愿意为了他放下那些,放下两人之间的隔阂。
现在青喙才明白,有的东西是放不下的。
青喙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后知后觉幻鹊愿意将那些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她在向青喙解释她不能爱青喙的原因。而因何解释,只可能是因为她动心。
“庄主,幻鹊将傀儡推进了休眠状态,我……我也想去休息会儿。”青喙说。
谢怀风皱眉,青喙的状态太差,他伸手握住青喙右臂,“别逞强。”
青喙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怀风叫了下人进来,吩咐照顾好房里的幻鹊和傀儡,又让人看着青喙何时休息好,及时送些清粥小菜去,再找庄里的郎中去看看青喙的状况如何。
“辛苦香姐了。”谢怀风最后才对柳蔓香道谢。
郁迟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他看着傀儡有些出神,柳蔓香已经走了他还没回神。
“小迟。”谢怀风低声叫。
郁迟这才猛然回神,谢怀风的脸近在咫尺,他上半身下意识后撤,看清是谢怀风才眨眼。
谢怀风伸手,同他五指紧紧相扣牵着他出了幻鹊房间。外头人早已散了,魑魅魍魉同谢玲珑不知去哪儿比划去了,谢怀风越走越快,郁迟不得不跑了两步才跟上他。
直到穿过偏院回到谢怀风房里,身后的门猛地关上,谢怀风将他整个人按进怀里郁迟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郁迟伸手攀住谢怀风肩膀。
谢怀风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给我点时间,会对你好。”
郁迟一愣,不明白谢怀风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怕你看过太多别人的深情,觉得我对你不好。”谢怀风声音很轻,他话说得怪,郁迟一时之间没能分清他是想着法子让自己不必沉浸在幻鹊的故事里还是真的这么想。
“我没想那些,而且,幻鹊和她姐姐之间是亲情。”
郁迟说完这句话瞬间感受到被抱得更紧一些,他听见谢怀风说。
“爱情,亲情,友情,我都给你。”
郁迟总是被太过深沉,太过猛烈的“情”所震撼,谢怀风早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想不明白被问天凡劫持的少女为何会爱上问天凡,他想不明白自己对于谢堂风的死为何那么执着,他想不明白幻鹊的姐姐因何做到那种地步。
因为从未有人那么疼过他。
“小迟,我都会给你。”谢怀风说。
作者有话说:
预判一下可能有人会问小迟妈妈不是也为了让他跑出慕容家死了吗,我是觉得不一样的哈,举例的那三个都能让人感觉到强烈的“被爱”,爱占上风,但小迟妈妈其实更多是“赎罪”,爱很少。然后:海星!海星!海星!
第77章 肉夹馍
太阳马上要从山头坠下去,橙黄金灿的光亮缓缓黯淡,谢玲珑被派出来等着唐漠的马车。
虽然现在她人在落日山庄,六月的稳州温度很是宜人,但谢玲珑还是没由来地感受到一丝寒冷。她只要一想到唐漠就觉得冷,举手投足都没有人气,那双眼睛看谁都没有一丁点感情,唐漠简直就是行走的冰块!
双叶手里捧了一块馍,那块馍放在油锅里煎过,又脆又香,再从中间一刀片开,只剩着个边相连,夹进去剁碎了的酱肉和辣酱。夜叉楼这名字虽然听起来骇人,在夜叉楼挂名的江湖逍遥客、杀手们确实也来去自如,但双叶身为楼主的小女儿,过的可完全不是那人人欣羡的江湖恣意生活。
夜叉楼的男子都戴面具,女子则是个个貌美如花,身材更是个顶个的火辣!
特别是双叶的师姐,天天、顿顿饭都只吃草,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她不但自己吃草,还逼着双叶跟她一起吃草,双叶哭着求爹爹,也就是夜叉楼的楼主,说自己还在长身体,不能吃草。结果楼主不甚在意,大手一挥,“小丫头的事听你师姐的,我不懂这些。”
这也是双叶为什么出现在落日山庄的原因,再在夜叉楼吃一个月的草她肯定会疯掉的。
双叶吃得兴致勃勃,和撑着下巴发呆的谢玲珑肩并肩蹲在天堑山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我还没见过唐漠,他长得很好看吗?”
“肯定比魑魅魍魉要好看的。”谢玲珑说。
双叶奇怪:“你见过魑魅魍魉吗?”
谢玲珑:“你不是说男夜叉都很丑吗?”
双叶翻了个白眼:“那只是传说故事!你好笨,我们是人,又不是真的夜叉。”
谢玲珑咬牙,她比双叶年纪大,不和小娃娃一般见识:“……那,魉长什么样子呀!”
双叶:“我没见过的,只有师姐见过他们四个,他们四个是师姐的手下。”
两个人随口扯些闲话,直到天色已经发青一般暗下来都没看到唐漠一行人的影子。
“咦,少爷说了天黑之前唐漠会到的呀!”谢玲珑腿都要蹲麻了,站起来蹦了两下,说道。
双叶一块馍吃完有一会儿了,手指油乎乎的,眯着眼睛想去舔,又觉得有失身份,颇为遗憾地盯着自己指尖看,“路上被耽搁了吧,唐漠已经算是你们落日山庄的人,他此次来想必不是秘密,会遇上麻烦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谢玲珑又“咦”了一声,惊讶地看了一眼双叶,“你竟然知道这么多。”
双叶“哼”一声,“本小姐可是夜叉楼的人,每日往来夜叉楼的消息比你们落日山庄要多上几百倍!”
玲珑不和她斗嘴,放眼往天堑山下看。
天堑山下一片灯火通明。
大周除开谷都的其余五州,目前最繁华富庶的当属江南。江南地区以前是谢家管,现在被谢家分了一半给柳家,都是不会亏待百姓的。又因江南气候更宜人些,百姓吃喝玩乐的心思也比其他地方更重。
但最祥和安稳的却是稳州。山下镇子家家户户的灯火连成几条闪烁的光带,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间,炊烟纠缠着上升,飘散在半空。武林大会就在五日后,谢玲珑心里一紧:只怕落鱼镇现在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人,有名帖的,没有名帖的,支持谢怀风的,想要谢怀风命的。
约摸又过一炷香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双叶已经等得不耐烦回了落日山庄去,谢玲珑终于看见了唐漠的马车。她抬手在嘴边打了个响哨,悠长的哨声惊起一片林间的鸟,山庄门口值守的汉子听见,迅速进去通报庄主。
“禀报庄主,玲珑姑娘传了消息,唐掌门到了。”
坐在车夫旁的少年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他面上含笑,同车夫聊家长里短。天堑山地势甚高,马车不是很好走,又是晃又是磕碰,少年不急不躁。临近落日山庄路边火把更密集些,周遭也骤然亮堂起来,他从怀里掏出来钱袋,大方地给了车夫三颗碎银。
这少年自然就是唐漠身边的衡白。
谢怀风并柳蔓香、郁迟相迎,最后头站着谢玲珑和一位衡白不认得的女子,倒是和谢怀风他们当时夜晚抵达飞沙门的场景有些相似。衡白跳下马车,恭敬行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和那晚更像了。
他回身,撩开帘子,里头出来的却并不是唐漠,而是“砰砰”两声,两个被紧紧绑着的人狠狠摔在地上。
唐漠的声音难得带上些调侃般笑意,隐在帘子后头,“谢庄主,礼尚往来。”
谢怀风扬眉,用靴子将那两人的脸翻到上面,两人嘴里塞着布条,瞪着眼睛发出“唔唔”的声音。而两人的脸却分外眼熟,都是赫赫有名的逍遥客,现在被唐漠绑着扔在这,轻易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落鱼镇聚了不少逍遥客,津州的事已经传开,宋家和魔教相争,两败俱伤。”唐漠声音复又冷下去,裹着腊月寒霜似的。他下了马车,又转过去伸手。
一只手撩开帘子,那截手腕细瘦,细到后头的俩丫头下意识圈起来自己的手腕比量了一下。紧接着一张文质彬彬的脸露出来,表情透出来轻微的不耐和疲惫,目光触及外头几人时又瞬间收回去。男子微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火把明晃晃的刺眼,拎着绛蓝色长袍下摆,却完全忽视了唐漠的手,径自扶着马车跳了下来。
嚯!合着还没追到啊!
众人想起来之前的江湖传言,不动声色地看两人互动。
唐漠一直冷着一张脸,现在也冷着,倒是看不出他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男子却是已经摆出来一副客客气气的和善样貌,拱手对他能叫出名字的谢怀风和柳蔓香见礼。若非谢怀风亲眼捕捉到他方才一露面时压抑不住的不耐,恐怕真以为他有多好相处。
“在下贺文竹,见过谢庄主,柳家主,久仰大名。”
谢怀风挑眉,“也久闻贺兄大名。”言下有他意,这位是北平王的人他已经知晓。谢怀风侧身让开,做出请的姿态。
贺文竹浑身上下显而易见都是文人气质。众人的目光不禁都聚集在他身上,从头顶一直看到脚底,一丝不苟的发冠,矜贵的姿态,绛蓝长袍历经长途跋涉也未见许多褶皱,脚下……还没看完脚下又猛地折返回去看他腰间。
哎呦!在场的都是见识非凡的,一眼就看出贺文竹腰间的剑非同一般,那就是人人垂涎的龙吟剑?
惊叹完了又睁大眼睛,他一个文人,用龙吟剑?!而且你人都没追到,就把龙吟剑拿去献殷勤!
简直暴殄天物!
贺文竹显然对唐漠没有太多情谊,他跟谢怀风见过礼之后便落后半步,走在了后头。唐漠则是短短几句话说了自己途径落鱼镇被几拨逍遥客拦住的经过,神色淡漠,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并不是他本人。然后顿住身形,身子往侧边让了半步,等着贺文竹站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