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着是不情之请,但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谢怀风在请求他们。再加上他这话提到谢堂风,明里暗里的意思猖狂得很,小到他们脚下这块土地,大到武林盟主的位子,该是他们谢家的就跑不掉。
谢怀风拱手一笑,朗声道:“江湖事,用我们的方式解决,为难百姓就太不像样了,谢某在祝仙台恭候各位。”
“走。”他说完几句话,也不再去看下面人的反应,抓着郁迟手腕便飞身往天堑山去。连郁迟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挺想看岁无忧能不能活着离开茶馆的,结果被谢怀风猛地拽走。
谢怀风说他和岁无忧不熟,欲盖弥彰,他们两个熟悉得很!岁无忧连谢怀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知道。郁迟想到这心里隐隐难受,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别扭。他也挺想知道谢怀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的,想看看自己和谢怀风喜欢的那种有多大的差别。郁迟其实到现在都很难确信谢怀风是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的,还觉得飘在空中。
哪怕谢怀风对他已经很好,他也再三感受到了谢怀风的喜欢和在意。
但……你将这个人在心中捧得太高,已经习惯了去仰视他,将他回馈的爱意当成奖赏,而不是应当。
郁迟一时难以调整过来这种心态,以前单单喜欢他的时候总想要更多,现在真的得到更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消受才好。
两人轻功都好,落鱼镇本也不远,不消片刻已经能看见落日山庄的大门。
谢怀风足尖点地,想和郁迟说点什么,被门口行礼的几人打断。
“庄主,郁公子。”
谢怀风点头,身旁的郁迟却没有声响。他脚步顿住,果然下一刻郁迟就一头撞在自己背上。
谢怀风弯了嘴角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记得吗?你第一次来……应该是第二次来落日山庄,我们一起送走叶硫,你也是这么走神想别的,撞在我身上。”
郁迟被他扰乱了思绪,跟着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好像一瞬,转眼……谢怀风提起叶硫,郁迟就不得不想起自己的寒毒,转眼自己余下的生命也只剩五个月了。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信你,所有人都说你杀了我大哥,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了夜修罗,我还是信你。”谢怀风低声。
郁迟一愣,谢怀风的话已经彻底搅散了他乱成一团的思绪。
什么寒毒,什么岁无忧盗娼通通都不见了。
“那时我说我不知,那时是真的不知。”谢怀风笑。
“但现在知道了,小迟,我对你一见钟情。”他说。
作者有话说:
各种意义上的一见钟情,反正我相信谢四当年见了那么好看一个娃娃水灵灵的能不动心!不动心为什么对人家那么好呀,不动心为什么调戏人家呀,别狡辩了,你早爱了,男人!
第81章 酥炸鲫鱼
这几晚落日山庄都热闹,江湖上仅存的三大家族聚首落日山庄,上一代两个老神仙白邙和仙尊也在。更有能闹腾的谢玲珑和双叶,将谢家三哥吵得脑仁疼。
二姐和三哥这几日不太露面,他俩不是江湖人,对他们江湖事也不算很感兴趣。谢怀风还小的时候白邙曾在落日山庄住过一段时间,二姐和三哥只偶尔出来跟白邙见个礼,顺道问候仙尊,谢家老爷子更是只露面一次,再也不见人影。
三日后就是武林大会,谢怀风打算今晚去给老爷子请个安。
他这几日作态不算好看,二姐和三哥非江湖人不露面便罢,谢永峰当初受过白邙指点,算不得师徒关系也总得恭敬才是,竟也不露面。白邙和仙尊都未多言,对落日山庄的家事闭口不言,其实大家都知道谢永峰为何如此。他不认谢怀风是谢家人,如今一个外人将落日山庄拿捏在手,热热闹闹的,他心里不是滋味。
比之二姐三哥和谢小五,老爷子没真的拿谢怀风当作是谢家人。这点谢怀风一直知晓,也并不在意,相对于多出来一个兄弟姐妹,多出来一个儿子更难接受些,更何况他这个外人现在在谢家当家做主,“霸占”了他谢家的产业。谢怀风从不觉得委屈,谢堂风没给过他机会。
他是“严泺”的时候甚少感受到亲情,魔尊喜欢他,却是更将他看作是魔教的少主,而不是亲人。谢堂风将他缺失的亲情尽数补足,他便也不奢求老爷子真能拿他当成是亲儿子。
小时候他不愿意叫爹,谢堂风罚他跪了两日,他改口叫了老爷子爹,哪怕现在谢堂风不在了,这句“爹”谢怀风仍然是要叫的。老爷子在祠堂,谢怀风昨日打过招呼,老爷子叫他直接到祠堂来。
是夜,落日山庄前头的热闹和灯火通明被彻底隔断,祠堂的一方天地安静到轻微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
昏黄的烛光拢在白纸糊的灯笼里,盈盈光亮将老爷子佝偻的背映得模糊。谢家老爷子二十年前在剿灭魔教的那一战中受了严重的伤,不得不抱憾退出江湖,将落日山庄交到谢堂风手里。而也是二十年前,谢怀风眼睁睁看着谢家老爷子,当年落日山庄的庄主谢永峰一剑贯穿严尚矜的胸膛。
谢怀风脚步顿在祠堂外,没抬脚迈过那道门槛,他沉沉目光看着谢永峰的背影,这是他的杀父仇人。
“来了。”谢永峰听见脚步声,没回头便开口。他嗓子里像是含了块糖,声音和声音黏连在一起,含糊又沙哑,好像一阵风刮过去,除了呜呜的声音什么也没留下。
“爹。”
谢永峰跪在正中间,身旁留出来一个蒲团,看来是给自己准备的。谢怀风没多话,上前去取了三根线香,点燃,跪地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将三根香插进谢堂风的灵位前。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落在谢永峰眼里,谢永峰等他重新跪好才又开口,“以前谢家祠堂我不让你进来,你可怨我?”
谢怀风视线投在地面上,垂首答,“哪怕现在我能进来,也只会跪大哥一人,所以不怨。”
“哼。”谢永峰挤出来一声重重的哼,却没对谢怀风看似不敬的话发火。他不再说话,谢怀风也跪着默声,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半晌,谢永峰终于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只要不是谢家的人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堂风对你心里有愧,我能看出来,但他不是为了心中愧疚能将你培养至此的性子,他真是看重你。”
谢怀风一开始还有些听不清晰谢永峰的话,现在已经习惯,只觉得老爷子是真的老了。他生下谢安澄的时候已经是老来得子,谢安澄刚生下来的时候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大,转眼间那娃娃都已经十六岁,出落成人人欣羡的姑娘,可想而知谢永峰真的老了。他不像是仙尊和白邙,一把年纪了还能活蹦乱跳。
他的心气被二十年前的重伤狠狠挫伤,此后二十年,日日衰颓。
“落日山庄,世世代代为我谢家根基,从我手里传下去,传给老大,他要当着我的面传给外人,我不肯。”谢永峰说。
“他早前就说过,等他老了除了你无人能接他位子。他让我看着你,看着你配不配当我谢家的人,我答应他了……但是我没等到他老,落日山庄突然悬了空。”
“以前他总让我信你,你也知道他不是爱说的性子,我也不是能听进去的性子。他说一次我就骂他一次,终于现在无人逼着我信你了,谢怀风。”
谢永峰伸手拿起躺在一旁的拐杖,抬手撑着自己想站起来,但可能是跪了太久,他身子狠狠晃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谢怀风连忙起身,弯腰将老爷子扶起来,老爷子第一次将手搭在谢怀风的手背上。
“我还是不信你,但你也没有必要非得要我承认。我知道,你心里只认你大哥,也不认我这个爹,这样就挺好,挺好啊……”
“落日山庄今后如何,这是你大哥选的路,我就不管了。老了,老了,该享享清福喽——”
谢永峰最后拍了两下谢怀风的手,然后留下谢怀风一人,一步一步走出祠堂。
谢怀风从灯火通明的地方过来,祠堂里的烛火幽暗,待了这么一会儿已经适应,再看向谢家祠堂的那些牌位,只觉得比方才更要清晰,更要开阔。他孤身站着,视线从谢堂风三个字往上看,一路看过去。他是真的从未怨过谢永峰,其实就像谢堂风刚死时,谢小五拿剑指着他,斥他未拿自己当做谢家的人。
谢怀风那时无力辩驳,因为小五说出来的是他心中所想。
他自己便没拿自己当过谢家的人,他十几年来将自己按在谢四的位子上,感恩于谢堂风救他,造他。他认谢堂风这个大哥,喜欢谢怀风这个名字,都只是因为谢堂风,和谢家无关。
他明白这种感受。眼前这排排的名字,谢家几代百年来沉甸甸的血脉,终将沉寂于这一座祠堂之内,落灰甚至入土,百年后无人再记得谢家光辉,无人再想去探究这几块牌位、几个名字后的历史和故事。他甚至不是渐衰,而是戛然而止,谢怀风明白谢永峰的不愿、不肯,他从未想过怪罪。
但历史总是这样。
总会埋在黄土之下,被尘埃、风和溪水掩盖,被时间吞没。
谢怀风对着他大哥的名字深深鞠了一礼,然后转身,迈出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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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谢怀风去跟谢永峰说话,白邙将谢怀风之前埋在院儿里的酒给挖了出来。谢怀风三年前刚埋下去,预备埋个十年八年的,结果五年都没到就见了月亮。女儿红,品质上乘,年份不够,仙尊尝了一口后嘴一撇,觉得不够味。
白邙推他一下,“谁给你喝了,我将他这酒挖出来,他回来肯定要骂我。我挨了骂挖出来的酒,你想喝还不给你喝呢!”白邙说完拎着酒坛往郁迟身边坐,郁迟身旁是谢怀风的位置,他现在人不在,郁迟身旁自然空着。
白邙一屁股坐下,拿过碗就往里头倒,“来,小迟,你喝!”
郁迟虽然被白邙对碗吹的魄力吓到,但太过受宠若惊,不敢拒绝,又怕谢怀风知道自己喝了他埋的酒怪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脸都憋红了,愣是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谢谢,直到白邙倒满了一整碗,拍到他面前。
郁迟手指搭着碗沿,“前辈,我酒量……”
“你寒毒在身,喝酒能暖身子!太小家子气了,一看就是没跟对师父,行走江湖的少年儿郎,哪儿有不能喝酒的?听我的,喝了这个你寒毒就好了。你干脆以后别跟着仙尊了,都来跟着我怎么样?谢怀风也是我徒弟,你也来当我徒弟,你俩亲上加亲。”
白邙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情绪难免激动,说出来的话也不像话。
郁迟哭笑不得,之前听闻白邙和仙尊不合,还以为真是不合,没想到是这种“不合”。郁迟担心两位师父又打起来,连忙按住白邙去摸剑的手,他再晚一会儿白邙就要和仙尊单挑,输了的人把徒弟送给对方当徒弟。
“前辈!我喝,我喝,您放下剑。”
郁迟皱着眉,白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猛地抬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成功把自己给呛了个惊天动地,火辣辣的酒液滚过喉管,留下满嘴的刺痛,还有喉咙往下一路都痛。仙尊本来任由白邙闹,也认同他说酒能暖身子,对郁迟身体好,但郁迟咳的声音太大,仙尊皱眉站起身来,从桌上女娃那边拿了个装了水的碗递给郁迟。
“哎!仙尊!那是——”
郁迟连着喝了两大口。
是酒、酒……
郁迟的嗓子已经被辣到失去了知觉,他甚至意犹未尽地伸出来舌头舔了舔嘴唇,觉得嘴有些干。
明明在喝,他抬手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哎我说,你徒弟不会酒量真这么差吧!才喝了几口?!”
“……不能吧。”
“你徒弟你不知道?”
“哎!哎郁迟!你别!”谢玲珑从凳子上跳起来,连忙按下郁迟想捧女儿红酒坛的手,谢玲珑一手按着他,一边转头求救,“郁迟疯啦?他是不是喝醉了!”
谢怀风从祠堂出来,他收拾了乱成一团的心情穿过后院和前厅,抬眸往……
抬眸正看见郁迟手里夹着一条酥炸鲫鱼想喂给贺文竹。
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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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老醋木耳
贺文竹当了小半辈子斯文人,从没遇见过有人逼他吃一条酥炸鲫鱼这种情况。
首先他打不过郁迟,其次他人在屋檐下,也不能跟郁迟动手,最后他真的不想吃鲫鱼。贺文竹烦得要死,他又开始想,他活了二十多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北平王去凛州,如果不去凛州他就不会去接近唐漠,不接近唐漠就不会来落日山庄,不来落日山庄就不会被一条鲫鱼逼到这种地步。
贺文竹咬牙,贺文竹隐忍,贺文竹不得不向唐漠投去求助的视线。
唐漠两颗眼珠是一样的棕,将贺文竹的窘迫看在眼里。这大概是贺文竹第一次向唐漠露出来这种眼神,不是冷漠的,不是不耐烦的,而是有些乞求的亲近。唐漠好生品味了一番,然后伸手想抓郁迟的手腕。手伸到一半,被挡下了。
“抱歉,他怎么回事?”谢怀风接过来人,将两根筷子也接过来,可怜的鲫鱼重新扔回盘子里。但根本不用别人回答他,谢怀风已经看见郁迟通红的脸和盈了水光的瞳。
“醉了?”谢怀风伸手掐郁迟的脸,将嘴唇掐地撅起来,看那双眼神朦胧的眼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