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漠脚下不停,虎啸嗡嗡而响,气势万钧,他一路过处三人接连倒下,刀刀致命。但唐漠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脸上甚至已经显出些许不耐,英挺的眉蹙起,少林派的防御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他想节省时间一刀致命必须拿出十成内力。高手过招输赢只在瞬息,生死也只不过是在一招一式之间。
难缠棘手的在那边,他哪有时间同这些人慢慢纠缠?
“噗!”又一声响,出手的赫然是青喙!他额上汗珠明显,握刀的手也颤抖,显然对付这些人比唐漠更要吃力几分。但青喙唇角弯着几不可见的笑,朝唐漠扬了扬下巴,“唐掌门,比比?”
“仙尊!”
魑魅魍魉四人落地,卞鹰被赶来的四人牵制,仙尊终于能从那股内力的拉扯里抽身。他几乎瞬间疾退,衣袂翻飞宵练宝剑倏然出鞘——上古宝剑宵练,传说“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是说好剑的境界是“未视”,你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便已经丧命。
真正的宵练虽然达不到传说中那般不见其形,但仙尊剑法本就极快。卞鹰心下猛坠,右掌往身下猛力一拍,是想借力从魑魅魍魉四人阵法中出去,但四人岂是愚笨之人。脚步急速变换,明明卞鹰尚在四人中央,他却觉得自己眼前景象瞬息万变,仙尊的剑也到了!
剑尖抵在卞鹰头顶,卞鹰双目圆睁,双腿被头顶的压迫逼得下沉,“咯吱”几声响之后竟然是卞鹰硬生生踩进脚下祝仙台硬土。仙尊剑尖直指卞鹰死穴,两人正是僵持不下之际,听得旁边轰然巨响。魑魅魍魉四人转头去看,是白邙和谢怀风他们!
卞鹰紧紧咬着牙根,论内力他拼不过仙尊,更何况仙尊体内是至纯的内力,而他早已混了不知多少污杂。但卞鹰忽然扬声大笑,笑得仙尊又逼出一分力道催着宵练更进一分。卞鹰嘴角和鼻孔已经渗出来血,却仍有力气说话:“你以为今日你将我杀了,你这江湖,你那几个小辈便能逃过一死?”
他忽然双手拢住划过虚空,划过的位置正好画下一个八卦,卞鹰掌心之间似乎搓出来一个旋涡,真气汩汩流入。他目露疯狂之态,他自己这幅样子恐怕自己看见都会吃惊,那双眼睛通红,五窍皆流出乌黑的血。卞鹰大喊,那声音里是疯狂的憎恶和畅快,“白邙!你那宝贝徒儿今日必死无疑!宗净的罗汉修刹掌已经修炼到了第九重!”
“等他杀了谢怀风!再杀了你和仙尊便能直达大成,飞升成仙!”
他的话就像一记猛烈的炸药,直接炸翻了整个祝仙台。
第九重的罗汉修刹掌?!这江湖追溯到洪荒尽头可曾有谁见过第九重的罗汉修刹掌?!完了,完了,不但今日这祝仙台要完,这个江湖都要完了!
卞鹰狂放话语落下,霍然抬手向头顶袭去。仙尊毫无退让,收剑径直以掌相对!
“轰——”
怎么办?跑?
趁他们两相牵制,少林派的诸多武僧也被唐漠和夜叉楼的人缠住,祝仙台其他人终于找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了。跑!离开祝仙台,别管什么武林大会了,别要什么武林盟主了,更别听什么爱恨情仇的过往了,还留在这必是死路一条!有几个反应快的带头,飞身便往祝仙台和天堑山相连接的三根铁链上去。
“呵呵呵…”
身后猛然传来无比怪诞的笑声,那笑声听得人彻骨寒凉,不像是从祝仙台上发出来的,更像是从地底,更幽深的地底,像是被关押了几千年的猛兽终于苏醒。
已经来不及走了!宗净猛地冲破谢怀风和白邙的剑阵,银白色的剑光被暗红色的光搅散,那暗红的光拢成一团,忽明忽暗,愈发扩张。与此同时从宗净身上散出去一道强劲的内力,“砰”一声扫出去,甚至连他自己带来的人,卞鹰和少林派武僧都受波及,猛地吐出去一口鲜血。
受伤最重的是白邙和谢怀风。
两人猛地坠地,谢怀风先前已经受过一次内伤,宗净送往他体内的内力炸开。现在又再来上这么一次,谢怀风甚至无力调整自己摔出去的身形,只能任由肩膀狠狠撞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滚了两圈。谢怀风撑着身子咳嗽两声,郁迟几乎是立刻掠到他身边。
郁迟的手在颤抖,他喉结滚了又滚,嘴唇颤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去摸谢怀风的脸。
别去。
谢怀风又猛地咳嗽两声,眉头紧锁,用仅剩的一点力气紧紧攥住郁迟的手。他嗓子里含了一口血,说不出话来,只能做口型,跟郁迟说,别去。
郁迟根本不是宗净的对手。
宗净的罗汉修刹掌已经大成,他现在正在突破,郁迟去根本就是找死。
“四爷。”郁迟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嗓子很干,说出来的话是颤抖、沙哑的。但是他不得不去,等到宗净的罗汉修刹掌大成之后,所有人都得死,包括谢怀风!南平王想要的就是谢怀风的命,无论如何宗净都不会放过谢怀风的,现在谢怀风身受重伤……
“四爷,我得去。”郁迟嘴唇干裂,翘起的嘴皮割得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痛。他不是第一次违逆谢怀风,谢怀风的五根手指紧紧箍着他,在他手背上留下泛白的印子。郁迟有一瞬间是茫然的,他看见谢怀风眸里的愤怒和恨,这将郁迟死死钉在原地。
但仙尊先动了!
仙尊的动作比刚刚对上卞鹰时还要更快!这时再看便知道古籍所记载的“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并非虚谈。宵练化成一道几乎捕捉不到的光,直直撞向那道愈发浓重的暗红光晕。
“砰!”又一道波动炸开。
两人内力轰然相撞,但那终究是正在突破的九重罗汉修刹掌,仙尊只与他抗衡片刻,暗红的光便再度扩张。白邙也去了!两道剑光微妙地连成一片光晕,再次将那红光压制下去,白邙身上白衣已经染红大片,仙尊冷哼一声,似乎是笑话白邙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白邙调动起全身真气,毫无保留地尽数任他倾泻而出,他嘴角鲜血甚至还在往外流,但语气却不屑,“你哼个屁!这辈子还有机会和你联手,真是晦气!”
郁迟一把抓起金翼。
而在他动作的同时,两个人几乎是一起,谢怀风也拿起了流云剑。
那就一起吧。
谢怀风胸口里像是烧了一把猛烈的火,他受伤比白邙更要严重,此时已经无剩多少气力。郁迟不该去,自己也不该去,但郁迟必然会去,自己也必然会去。谢怀风不知为何升起无比不合时宜的冲动,甚至后悔搅进这纷乱无比的时局,他以为自己能拿捏分寸,以为自己能保护好落日山庄保护好郁迟。
却让郁迟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自己面前。
他多自私,谢怀风,你多自私。为了自己放不下的仇恨,为了你心中的所谓大义,为了你的自以为是。让你心爱的人再三涉险,屡次搏命。而郁迟自始至终半分抱怨也无,那双眼睛,那双小狼崽晶亮的瞳仁,时而温顺,时而狠戾,总是信任,总是深爱。
两人同时飞身而上,四人联手和突破中的宗净抗衡,红光忽明忽暗,一时竟然看不出里头究竟如何。
卞鹰被唐漠拖住,少林派尚存的几个武僧被魑魅魍魉与青喙拦住。今日祝仙台命运如何全看他四人了,这江湖千百年会不会出一个修得大成的罗汉修刹掌,江湖正派是否就此被掀翻,这浪潮往哪里扑!
“还愣着干什么!想活命的就帮忙!”楚天翔一嗓子震醒了祝仙台诸多人,他们可还在呢!方才不知如何行动,现今该如何才能保命清晰无比,只要他们都上,肯定能压制住宗净!还不行动!
楚天翔已经欺身而上,他一掌拍在白邙背后,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给白邙。
“咔…”
“咔咔…”
暗红光团里猛然发出一连串怪响,类似于筋骨响动,听得人牙酸。
下一刻谢怀风猛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团红光猛然暴涨,强烈的冲击打进体内,时热时寒——是宗净体内至阳至阴的两种功法相冲!
谢怀风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撞,整个人好像有一瞬间进入了空白状态,有一只手紧紧攥了一下他的心脏。咚!怎么办,怎么办?宗净!卞鹰!谢怀风狠狠咬牙,周身杀气乍泄,但他右手开始颤抖,眼眶发红,不敢往身旁看。
但就算他不看。
郁迟猛地喷出来一口血,金翼无力地坠在地上,“哐啷”一声响。他轰然向后倒下去。
郁迟的寒毒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打完,我也急!
第96章 盐炙乌鸦
九重罗汉修刹掌突破,自古至今都没人知道其威力究竟如何,宗净是第一个。
罗汉修刹掌本为少林功法,前八重求清净,抛却杂欲求得本心,修习罗汉修刹掌的最佼佼者也都卡在第八重,始终无法进境,甚至为了进境走火入魔。而罗汉修刹掌真正的奥义实则正是杂欲,要想在“人”之一字前求得大成,则抛杂欲摒人性,而想跨过“人”去成“神”,则要彻底回归人性。
宗净的贪婪和狂悖将“人性”发挥到最大,恰好促成了罗汉修刹掌的大成。
“徒儿!”
仙尊骤然分神,郁迟体内的寒毒本就快要压制不住了,现今是六月,他只还能撑不到半年,而宗净的功法对郁迟来说像是一道催命符。他体内的寒毒被彻底引爆,余下六个月的压制灰飞烟灭,现在郁迟面临的是生死一线。
仙尊猛地聚气,眼中精光乍现,真气被他疯狂调动。而和仙尊动作相同的还有眼眶发红的谢怀风。谢怀风嘴角血迹不断流下来,他已是重伤在身,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谢怀风!仙尊!你们俩不要命了!”白邙瞪大了眼睛,一口牙咬得紧紧,他们这种疯狂倾泻真气的方式和搏命有何区别!
“咔咔…”
“咔咔咔…”
但那暗红光团里的怪响还在继续。
众人都能感受到和他们对抗的力量在增大,随着宗净的力量越来越强,谢怀风和仙尊最先支撑不住。二人真气一断,眨眼间就被强大的力道弹了出去。而随着两人离去,剩下的人压力骤增,很快无力支撑,“轰”一声响,所有人都倒了下去。那团暗红的光却开始渐渐收缩,颜色愈发深沉。
宗净马上就要突破成功了。
但谢怀风已经无暇去管。
他的下巴已经被血迹糊满,浑身上下像是被狠狠碾压过,每一处关节都被打碎了又强行拼在一起。谢怀风往郁迟身边挪,郁迟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这次不吵也不闹,好像连噩梦也没做,只安静地躺着,像是……
像是……
谢怀风喉结狠狠滚动,混着泥土和鲜血的指尖在白衣上胡乱地蹭,干净一些了才去摸郁迟的脸。
“小迟……”
“郁迟,郁迟。”谢怀风嘴唇在抖,他头顶就是那团已经浓缩成暗黑的光团,古往今来第一位罗汉修刹掌大成者马上就要诞生,包括他自己在内,祝仙台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师父和好友,甚至落日山庄都在生死关头,但谢怀风只紧紧盯着爱人的脸。
“郁兄,可谓国色天香。”
“你想听什么?担心你,鬼使神差地就来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连你我两情相悦都看不出来?”
“小迟,我对你一见钟情。”
谢怀风将脸埋进郁迟胸口,一点湿意渗透进去,但郁迟胸前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颜色变深,所以没人能看见谢怀风落下的眼泪。严罗和严尚矜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哭过,那时候的严泺是有些麻木的,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亲人,只觉得自己的“家”散了;谢堂风死的时候他没哭过,最多是眼眶发红,胸口积攒下来难以抑制的悔恨和愤怒,谢怀风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以为他不会再为了别人的离去而伤心。
郁迟这张脸太安静了,谢怀风轻易能想起来他羞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认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情动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总归不会是这么沉静的,哪怕自己的眼泪砸落在他脸上他都不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这一刻谢怀风明白此刻的自己才真的成为了一个人,会为了别人牵肠挂肚。
“糟了,庄主!”青喙疾喝一声,他双眸猛然睁大,飞身急速往谢怀风身旁去。
那团红光又开始膨胀!谢怀风郁迟二人在最近前的位置!方才其他人都被宗净的一道力震出去,只余青喙等人受到波及不大,青喙心头狂跳。他根本没有犹豫,甚至觉得是身体在带着自己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抖,疾风切着他脸颊往后刮,本该是生疼的,但他的感官好像已经麻木了。
我动了,我动了,我动起来了。
青喙心里在狂喊,他知道自己的颤抖一半是因为恐惧,还有一半是因为兴奋。你总得成长起来,青喙。他疯狂对自己说,在关州时他太怂了,从来没见过那么丢脸的人,大敌当前怕死到脚软,就差尿出来了,真他娘够丢人!还当着心爱的女人的面,难怪别人不喜欢你,废物。
他猛地落地,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惊愕,力气也大得惊人,伸手拎着谢怀风和郁迟胸前的衣料直接甩了出去。而他自己却留下那团光下,马上就要触到他的肩膀。
青喙又动不了了,脚下猛地一软,跪倒在地。
但他猛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才算做江湖侠客,他自小崇拜谢怀风,梦想能成为谢怀风那样的风流大侠。却屡次被自己的懦弱狠狠击溃,你怎么能那么懦弱,你怎么能那么胆小,你怎么配当落日山庄的人,你怎么配想成为大侠!青喙喉头一紧,眼眶猛地红了,他抬手狠狠擦掉了眼角溢出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