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公子撒娇卖乖求饶的手段第一晚夏青就见识过的。
然而夏青不吃他这套,拿着自己花灯往后退一步,翻白眼:“你上次不是见我跟见鬼似的吗?今天就不怕了?”
卫流光唇角一挑,眉眼便是暧昧风流的味道:“这不是陛下今晚不在吗。”
“……”夏青一个“滚”字就要说出口前,卫流光先惊讶地“咦”了声,目光落到了他手里的灯上。
“这是灵薇花?”他非常自来熟地伸出手,拨弄了下纸做的花瓣。
这一颗鲛珠换来的镇店之宝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灯芯被夏青换了好几次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依旧冰蓝纯净,亭亭而立。
卫流光盯着看了会儿,嘀咕说:“做的还真像。”
夏青藏入袖中:“你见过?”
卫流光说:“我肯定见过啊,不过一般都在画里。”
夏青惊讶:“画里?你不是连纯鲛都见过不少吗?”见灵薇花对卫流光来说,并不算难事吧。
卫流光翻个白眼,道:“你以为灵薇花是普通的花啊。”
“?”
夏青只在楼观雪的障里看过一次灵薇花,对这实在没有什么发言权。他开口:“你说说。”
卫流光道:“灵薇花要等鲛人的尸体彻底腐烂后,才会在白骨上长出来一朵,而且它存于这世上的时间非常短,可能你一眨眼它就没了。”
夏青愣住,难以置信反问:“时间非常短?”
“对啊。”卫流光想了想,给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它是边长边散的。就当着你的面,生出来,然后死去。”
“以前有人爱好古怪,想要养殖一朵灵薇花,甚至拖人专门运来了通天海的水,将鲛人尸体泡在水中,只是也没有用,灵薇花照样散了个干干净净。”卫六不无遗憾地说:“这花啊,根本留不住。”
夏青手指抓着花灯的柄,愣了很久。
原来灵薇花……是边长边散的吗?所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一朵完整的灵薇花?
那怪不得他那次醒来后去闻楼观雪身上的问道,楼观雪会笑问“你见过灵薇花?”
怪不得这花长得那么好看,可是他在陵光城内却没见过真实的一朵,而楼观雪也从来没提过此事。
留不住的花。
夏青轻轻地皱了下眉。
卫流光说上瘾了,继续道:“我还听说灵薇花也是有香味的,是一种诡异能致幻的迷香。但我在陵光城从小活到大,都没看完整清楚过它长什么样,更别提闻到它有什么香了。你说那些话本上画的花,是文人虚构还是真的有人见过它完整的样子啊?”
夏青低头看着静静燃着的花灯。
花瓣冰蓝,一片一片形状锋利,如细薄的刀,堆叠在一起,却形成一种诡异的冷冽之美。
夏青道:“应该是有人见过它完整的样子吧?”
卫流光顿时稀奇:“真有啊?怪事。如果陵光都养不出一朵灵薇花,那么放眼整个十六州,还有哪个地方有这能耐。”
夏青远离人群,和他边走边谈,就像是下意识的习惯讥讽说:“你就没想过通天之海吗。”
卫流光道:“通天之海也没有啊。我太公随先祖去过海的尽头,都到了神宫之内,也没见到过这玩意儿。”
夏青想了很久,慢吞吞说:“因为那并不是海的尽头。”
卫流光:“啊?”
夏青闭嘴不说话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他频繁接触的灵薇花,在世人眼中居然是存在传说里的东西?!!
他那么幸运牛批?!
放眼整个十六州大陆,甚至整片通天之海,都找不出一朵存活的灵薇花。
大概……全部都开在了冢上。
通天之海的尽头,不该是神宫,是魔渊万冢。
卫流光千方百计想从夏青手里把这个花灯骗过来,结果夏青软硬不吃,他只能悻悻摸摸鼻子,换了话题:“你知道燕穆快死了吗?”
夏青:“……啊?快死了?”
卫流光幸灾乐祸:“对啊,摄政王什么法子都用上了,还是救不回他的命。要我说啊,他这就是恶人有恶报。燕穆作威作福陵光这些年,奸杀抢掠干了个遍,手下不知道多少冤魂。我早就看他不爽了,如果不是怕老爷子打断我的腿,我都想取了他狗命。”
夏青一点都不关心这事:“哦。”
倏——
这时,一束烟花猛地炸开在空中,声势浩大。
璀璨绚烂,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分明。
紫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们瞬间都停下了脚步。
惊呼嬉笑声起,彻底点燃夜的氛围。
卫流光愣住:“怎么今年那么快?祭祀这就结束了?”
“祭祀结束了?”
夏青嘀咕一声,扭头就走,去找楼观雪。
“!!!”
卫流光见他这样,气得差点没捏坏扇子,恨铁不成钢嚷嚷:“你这是干嘛?离开陛下一会儿也不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若即若离,什么叫欲擒故纵!你这样粘人陛下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兴趣的!到时候有的你哭的!”
夏青人都要炸。
我靠啊!卫流光你脑子不要可以丢掉!说的都是些什么傻逼玩意儿?!
他心情也没比卫流光好哪里去。
袖子里的木剑一下子就拿了出来,抵着卫流光的嘴。他隐忍住打人的欲望,咬牙切齿说:“卫流光,你再多说一句,我弄死你!”
卫流光突然愣住,在逆流的人群里安静盯着他。
烟花爆炸和人言人语像是潮水远去。
灯火流烟映照在少年褐色的眼眸里,蹿着一簇火,鲜明生动。
卫流光现在应该害怕的。
但是诡异的,他用一种懵逼地状态对夏青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吧,你拿剑对着我的姿势我居然还挺熟悉。”
夏青:“……”
卫流光又慢吞吞道:“我突然后悔没小时候学剑了,人人都说我是剑术天才来着,但是好累啊,我不想受苦。我要是练了剑,肯定能和你打一架。还能由得你这么欺负我?”
当然,他说完就拿着折扇悄悄挪开夏青的剑,贪生怕死、娇生惯养,头也不回溜了。
夏青把木剑收回去,没再理这个神神叨叨的傻逼,他往祭祀楼走。
等赶到时,忽然发现周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祭祀结束,燕兰渝选择回宫,文武百官、太监宫女也都退场。
但楼观雪没下来。
祭祀楼下守候的侍卫也没离开。
可是这些侍卫,一个个给夏青的感觉都不详。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带着杀意。
第36章 灯宴(五)
祭祀所在的琉璃塔位于陵光城正中心, 夏青快步往上,到达顶楼时,却只见空无一人。
他愣住, 从顶楼往回走,遇到一个关门灭灯的老人, 便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了吗?”
老人举起油灯,眯着眼看他一会儿,确定这是陛下身边的人后才开口:“回公子的话, 应该没有。太后娘娘吩咐过了, 陛下今晚要留下参与灯宴,与民同乐。老奴猜陛下应该是换衣去了, 就在琉璃塔背后的院子里。”
夏青道:“好的, 谢谢。”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于是也没多呆往院子走去了。
琉璃塔背后是一个偌大的庭院, 临护城河而建。
亭台水榭点满了明灯,明亮煌煌,和这一晚的热闹繁华融为一体,远看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但夏青就近就察觉出来,这院子周围杀机重重。蛰伏在黑暗中不知多少双眼,一点风吹草动似乎都牵扯着着无数人的呼吸。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侍卫也是神色冰冷, 手握长枪, 对他厉声道:“皇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
夏青当然不能硬闯进去。
他终于有个理由把这条破红绳给摘了。
夏青避开人群到了院外的一个角落。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 刚好在琉璃塔的影子下,方便他原地变鬼。
但夏青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楼观雪给他戴上的这条红绳!他根本就解不开!用刀都割不断!
靠。
夏青心里骂了一声。
行吧, 既然不能变鬼飘过去, 那就翻墙过去吧。
夏青撸起袖子, 轻车熟路地爬上一棵榕树,结果刚打算跳上墙,一把刀突然从暗中极狠极厉刺过来,带着一击毙命的杀意。
树上已经蹲了人?!
夏青的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瞬息之间,已经避开那人的攻击,同时木剑出袖,将那黑衣人的武器击落。
但是黑衣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见局势有变,身躯一下子扑过来。
夏青懵在原地,他根本不是古代刺客的对手。现在全靠本能行事,而一旦本能没了,剑都不会用。夏青手忙脚乱,干脆先摘了一把叶子塞进他的嘴里免得他叫人,紧急之下,又拿头把那人撞下去。
呜呃——黑衣人从树上跌落。
……就离谱啊。
夏青捂着额头,咬了下牙,拿着剑从墙上跳进庭院里。
“谁?!”
“有人闯了进去?”
黑衣人跌落的声响不小,很快惊动了侍卫。
脚步纷杂,守在琉璃塔的士兵也跑了过来。
马上,一个声音冷酷响起。
“速速派人进去搜查!摄政王有令,今日擅闯此地者,格杀勿论!”
墙很高,夏青跳下去腿都麻了几秒。
庭院的正中心是一座三层高的红楼,临水而立,回廊挂了长长一路的长明灯。
夏青一袭灰袍,手握长剑,灯光下神情冷若冰霜。
他心想果然是摄政王搞得鬼,燕穆的死估计让他打算彻底撕破脸了,也不知道燕兰渝对此事知不知情。
人还未到,夏青先听到摄政王的声音,隔着灯火长廊从红楼之顶传来,沙哑扭曲。
“早在多年前,我就知道你是个灾星留不得。一个能守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半年直至肉身腐烂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只可惜我那个好妹妹,行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死都不肯动你。浮屠塔百年都没有出事,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担心什么。更别说如今大祭司自东洲归来,找到了彻底解决的办法,留下你也没用了。她妇人之见不敢杀的人,我来杀。”
摄政王的声音愤怒,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一字一字似乎泣血而出。
“楼观雪!我今日就要你给我的孩儿偿命!让你血债血偿!”
“给我把他拿下!”
“楼观雪!”在摄政王下达最后命令时,夏青也跑到了三楼。
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木剑一下劈开了大门,大喊出声。
剑气如月色寒霜。
屋内所有准备出手的人被惊动,纷纷转身看向他。
夏青愣住,也看清了房间内的局面。
乌泱泱一群人,却不光是侍卫、刺客,还有修士。他看到摄政王一身黑红蟒袍,眼睛充血,眦目欲裂,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佝偻着腰,一身黑衣的老者,浑身气质神秘强大,手上拿着一条带血的绳子。
摄政王豁然抬眸,目光如刀:“你是谁?!”
夏青:“……”
如果他知道是这种局面,他绝对换种方式!那么多人,他是过来陪葬的吗?
摄政王早就因为丧子之痛,愤怒得理智全无,盯着夏青片刻后想起他是谁,咬着牙赤红眼道:“好一条重情重义的狗!你来陪这个杂种一起死的吗!行,本王成全你们!”
夏青虽然心里发憷,但还是虚张声势。
握着木剑,冷脸不说话。
突然,摄政王旁边的握绳老者轻轻“咦”了声,两只浊黄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夏青。
紧接着他目光一凝,随后大笑起来,一声比一声癫狂,眼中是难以压抑的狂喜和震惊。
摄政王都愣住了,道:“仙人怎么了?”
老者声音沙哑:“有意思啊有意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夫还从来没见过灵气如此充沛的神魂呢。”
他握着手里的绳,眼睛贪婪恶毒的盯着夏青:“王爷,这小孩留给我,今晚真是天助我也,要知道比之剑骨剑心,至纯之魂更是淬炼神器的好东西!”
夏青:“???”
他还没完全理解清楚这个老变态的话,黑衣老者一鞭子已经破空甩过来。
那鞭子像是活过来一般,扭曲如赤练长蛇,在空中伸长,直直穿向夏青的眉心,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活生生抽出来。
我靠!
夏青吓得神情直接裂开。
长鞭周围携带着死人腐肉的气息,邪光大盛,蕴含一股浩瀚神秘的力量,不同于他之前接触到的所有人。
这个老者应该才算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高手,修真大能。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鞭下,但是身体的本能再次救了他,夏青反应迅速,电光火石间堪堪躲过攻击。
长鞭如蛇,紧追不舍。
还来?!!
他祭出木剑,几乎不抱希望的挡住那鞭子的追击。
谁料,居然还真成功了……
明明是木头削成的剑,在与绳上铁钩相撞的一刻,却依旧发出了清脆如鹤唳的声音。
清如草木的风卷起他的灰袍,诡异的,木剑身上慢慢升上一层柔和白光来,甚至把老者绳上万人万尸养成的血色都驱散不少。
血鞭骤然炸起,像是遇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甚至往后退避了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