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生存纪事[古代架空]——BY:妾在山阳

作者:妾在山阳  录入:03-19

  夏青安静看着她,打断她的话:“不,我能察觉。”
  薛扶光稍愣。
  夏青拨弄着那颗珠子,很平静说:“我能看见他的恨。”
  “我在他身边那么久,也观察了他那么久,我知道他并非善类。”
  “我知道他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是一种极端的傲慢。傲慢到……漠视金钱权利,漠视七情六欲,也漠视人命。”
  “其实楼观雪比我更像一个局外人,脱离世俗之外,可又带着沉郁刻骨的仇恨。”
  “我不知道他恨什么。但你说得对,哪怕我知道了他之前走的每一步,甚至知道他去做的下一步,我依旧不懂他。”
  “可是,薛师姐。”夏青顿了下,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懂他呢?”
  夏青也是很久没说那么多话了,还是在一个相对而情感复杂的陌生人面前。
  他想了想,本来打算讲“我和他关系也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吧”,可是话到嘴边,想起现在他和楼观雪伪装出来“夫妻”身份,又噎住默默改口,心虚说:“那个,人和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薛扶光听完,沉默很久,灰白的长发静落在暗室浮光中。她对外人古怪孤僻,对夏青却难得的很温柔很有耐心。
  很久,薛扶光喉咙发出一声笑来,模糊像是一声叹息,她轻声说:“对,你能看到,你肯定是能看到的。是我糊涂了,一百年我差点忘了你修的是什么道。”
  “众生悲喜啊……”她失神片刻,喃喃:“你怎么会看不到呢。”
  夏青不是很习惯跟人说自己心里的想法,稍微有了点烦躁,但又不是很想在薛扶光面前表现出来,于是选择低头,睫毛垂下,面无表情玩着自己腕上的红绳。
  他很少在心里藏事,之前梦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会直接跟人讲,只是因为不太在意那些,不代表他喜欢跟人分享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薛扶光声音淡若轻烟,缓缓传入夏青耳中,说:“那么你看见了他的恨,看见了他的傲慢,看见他并非善类。你看清了你自己吗?”
  啪。
  一不小心手指滑过头,指甲硬生生在手背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白痕来。
  夏青说不出什么感觉,愣了愣,才抬头:“我这不是就在尝试看清吗。”
  从断桥之下接过那片叶子开始,他就已经自暴自弃妥协了。后面还被楼观雪推波助澜,让系统这个最后的底牌也摇摇欲坠,只能开始郁闷接受这一切。
  薛扶光说:“我说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对他的感情。”
  夏青人都傻了:“啊?!”
  这话题是怎么聊到这上面来的??
  薛扶光:“知道他非善类,就不怕他利用你吗?”
  夏青犹豫片刻,吐槽说:“薛师姐可能你有所不知,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利用了我。”
  这下子愣住的是薛扶光了,她一字一字很轻却似乎是极为艰难说出口:“他第一次就利用了你,你还呆在他身边。”
  夏青:“………………”?靠,这怎么越说越别扭了呢!他拿的真的不是虐恋情深剧本。
  夏青思维快速转动,及时开口:“也不是利用吧,我就是魂体离不开他又见不惯他杀人,于是和他达成了一个约定。”
  薛扶光:“现在呢,你已经有实体了,还离不开?”
  夏青哑然,编不出理由了,只能支支吾吾:“啊,这不是都成亲了吗,一日夫妻百日恩。”
  薛扶光道:“我今日专门打探了一下。没想到楼家到现在只剩一条血脉了,也算罪有应得。他应该就是那位失踪的楚国新帝了吧,我可没听闻楚国有位皇后。”
  夏青:“……”
  哦,原来早就露馅了啊。
  夏青干脆破罐子摔碎,诚实道:“有了实体不想离开,主要也是没地方去在他身边习惯了。而且说实话,楼观雪虽然时不时发点疯,但对朋友还是挺好的。你别动他……他非善类,但并不轻易杀人。”或者说,那种傲慢过于极端,极端到好像杀人他都不屑于出手。
  夏青赶紧转移话题,从怀里掏出那片枯叶。
  “哦,你不是要我把叶子带来的吗,我带来了,你要收回去吗?我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你。”快拿走吧!
  薛扶光从他手里接过枯叶,摸索着叶的边缘:“你真的以为我想杀就能轻易杀了他?他身上有神的力量,我都不知道几分胜算。”
  夏青:“???”
  薛扶光说:“夏青,把阿难剑取出来。”
  夏青:“?????”


第43章 人间(五)
  夏青呼吸都僵住了, 难以置信看她,一字一顿艰难问道:“你要我,现在拿出阿难剑?”
  薛扶光:“对,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夏青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不行,现在还不行。”
  薛扶光视线很安静:“为什么不行?你是阿难剑主,你从五岁开始就拿着它,十年如一日连吃饭睡觉都不曾放下。夏青,你是它唯一的主人, 终究有一天要重新拿起它。”
  夏青说:“但绝对不是现在。”
  薛扶光:“为什么?”
  夏青抓了下头发, 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难过来,涩声说:“我不配。”
  薛扶光皱眉。
  夏青已经收敛情绪, 语速飞快:“我做过有关你那个小师弟的梦, 老头说拿起剑就不能放下是吗?这个代价太沉重, 我……我暂时还不想承担。”
  薛扶光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一下子失笑:“罢了,我也不逼你。我把芥子给你打开,你若是遇到危难,就将叶子捏碎。”
  她将莲青色灵力慢慢汇入那片叶子中, 很快上面错综复杂的纹路变得越来越纷乱,分支再分支, 如蛛网般割裂。
  薛扶光说:“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 不受轮回影响。重新拿起阿难剑,就能恢复一切修为。”
  “哦。”夏青干巴巴应了声, 不情不愿地把叶子重新拿了回来。
  薛扶光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逆光而坐, 灰白长发散在莲青衣裙上, 模糊而遥远。
  她陷入回忆里, 声音如室内淡淡飘起的烟尘。
  “我记得太上忘情的第一式是天地鸿蒙,于是师父要求你去见花见草,见山见海,见天地一切。你当初那么小,跟个白团子一样,可一个人爬上礁石,却能枯坐七天七夜。我还记得,你刚来蓬莱的时候,特别孤僻不喜欢讲话,后面稍微活泼了点,喜欢做的事除了练剑也是一个人发呆。”
  “师父说你是最适合太上忘情道的人,可是他每次入世都喜欢把你带在身边。我那时不懂,既然是太上忘情道,为什么还要你频繁接触人间七情六欲。后来我才知道,太上忘情不是无情。只是不被情牵,不为情绊。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薛扶光说:“不为情牵,不为情绊。那么我的小师弟,现在几乎成为你不肯拿剑心魔的到底是什么呢?”
  夏青握着叶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浮尘金光里,轻声对薛扶光说:“是我自己。”
  他往外走了没几步,看到有几个小孩在田埂边嬉嬉闹闹。
  四月初春种刚过,风过旷野一片绿浪如波。
  小孩有的跳下去在田里捉蝌蚪,有的就坐在到路边晃着沾满泥土的细白小脚,拿着狗尾巴草和同伴打来打去,笑声清亮而愉快。他们不像陵光城内的鲛人一样,出生就被被权贵豢养,或被卖到歌舞坊一辈子供人取乐,在这桃花源一般的村庄,保留了最后属于童稚时期的无忧无虑。
  坐在最边缘的一个鲛人小孩是其中年岁最大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手里拿着片叶子,估计也是清闲得无聊,望着天空断断续续吹着一首不成调的曲。
  下面蹲着捉蝌蚪的男孩大声嚷嚷起来:“你吹什么呢!难听难听!换一首换一首!”
  小辫子男孩不满:“哪里难听了,小时候我爷爷总哼这首曲子哄我入睡呢。”
  “就是难听!吵得我的蝌蚪都吓跑了。”
  男孩翻个白眼:“是你自己手笨抓不住!”
  他我行我素,继续吹叶子。
  虽然曲不成调,但是夏青还是听出来了,应该就是当初芦苇荡孤舟上楼观雪用骨笛给他吹的那一首。
  清冽悠扬,像是娓娓道来的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首曲子有名字吗?”夏青走过去,开口问了一句。
  男孩被吓得差点叶子拿不稳,抬起头看到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后,才吞了吞口水说:“有,我爷爷说……就叫灵薇。”
  夏青轻轻“啧”了一声。
  他低头认认真真打量着鲛人男孩,又道:“那你爷爷跟你讲过灵薇吗?”
  男孩闷声说:“没有。”
  夏青:“嗯?”
  男孩道:“他从来不肯跟我讲海上的故事,说我还小。可还没等我长大,他就已经被人类杀死了。”
  夏青愣住。在这个世道,以鲛族不如牲畜的地位,他甚至都问不出一句是怎么死的。
  他立在风里,宽大的灰袍猎猎鼓动,黑发拂过白净的脸,垂眸看人时如风又如霜。
  半晌,夏青好奇地问:“我就是人类,你还愿意我说话?”
  男孩似乎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很久,说:“虽然你是人类,但你是扶光仙子带回来的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夏青笑了,牵起嘴角:“哦,这样啊。”
  夏青从薛扶光那里走出来现在心情有些郁闷,也不想太早回去见楼观雪。便不修边幅随意地坐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伸出手在田坝上摘了片叶子,也吹起了那首《灵薇》。
  下面捉蝌蚪的小孩笑个不停:“哥哥,你吹的比他还不如。”夏青吐出叶子,说:“他跑调了,我虽然吹得难听,但我的才是正确的。”
  小辫男孩不服气:“你骗人!”
  夏青两次演奏都被打击也就放弃了说:“你们都是怎么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啊。”
  一群小孩现在都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对夏青充满兴趣,顿时叽叽喳喳围成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都还小,对死亡、对屈辱、对离散并没有什么概念。说起往事,眼眸也是清亮无垢的。
  有父母双亡差点饿死街边的,又被卖入黑市要被养成贱奴的,也有因为战争被屠村尸山血海中被人所救的。
  救他们的人多半都是上清派弟子,当今天下,世家和修真门派关系错综复杂,上清派也真的算一股清流。
  夏青开始怀疑上次所见的怀金长洲玄云派,估计是借着燕家的名声自封的第一宗。
  一人道:“上清派的哥哥姐姐们人很好,经常会给我们送好吃的来。”
  一人又道:“但是最近不怎么来了。听人说,好像最近外面很多鲛人都得了疯病,他们忙着去处理这些事。”
  “疯病?”
  “对啊,就是疯病,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的鲛人会突然发狂,然后暴毙而亡。”
  “发狂的时候耳朵变尖,眼睛变红,指甲还会变长,听说皮肤也会变化!像个怪物。”
  “哇!真的是怪物了,听起来好恐怖啊!”
  小孩们聊天总是天马行空,聊着聊着就跑题了。夏青从他们跑题的话里了解到了很多他在凌光没有接触过的事,到后面大人喊人回去吃饭,小孩子才嬉嬉笑笑离开。
  剩下夏青和那个扎小辫的小男孩,他低头看他一眼:“刚才每个人都在说自己以前的事,你怎么不吭声?”
  男孩唇抿得紧紧的:“不想说。”
  夏青笑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男孩又拿着那片叶子吹起了那首曲子。
  夏青虽然没什么音乐细胞,但是他记忆力非常出众,听楼观雪吹过一次也能记起大概,点评:“这一处调高了,吹慢点。”
  男孩眼眸瞅他一眼,鼓起脸,真的放缓了。
  风吹麦浪如海,乡村的另一边是黄灿灿的油菜花,远处炊烟袅袅,狗叫和鸡鸣间或响起。
  男孩在夏青的指导下断断续续吹完一曲,沉默片刻,突然说:“我家本来在梁国上京。”
  夏青愣了愣,点头。
  男孩说:“当年楚国攻占梁国时,屠遍整个上京。爷爷挖了一个小坑让我躲进去,用尸体盖住洞口帮我躲过了搜查。我在那个小坑里待了三天三夜,等战事平息才敢出去。其实按理来说,饿那么久我也该死的,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上清派弟子。”
  夏青点了下头。
  男孩说:“我的父母都是鲛人,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奇怪,人类完全把鲛族当奴隶,为什么我们还要生活在陆地上。我爷爷说,是因为鲛族犯了错,再也回不去大海。我问过扶光仙子鲛族犯了什么错,扶光仙子说,这是鲛族自己选的路。”
  “她说,人族现在对鲛族所做的一切,都是鲛族百年前的恶果。如今不过身份颠倒,恩怨轮回。”
  他说完,尚显稚嫩的眉宇间浮现一丝困扰来。
  夏青听了摇头:“没有这个道理,你们现在没有轮回。百年前先人造下的恶果,不该由你们吞下。”
  幼鲛愣了愣,点头:“我知道,扶光仙子后面也跟我说了这句话。”
  夏青最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幼鲛说:“我叫灵犀。”
  告别这个叫灵犀的小孩,夏青回去跟楼观雪说了白日见到的一切。
  说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也说到了鲛人得疯病的事。当然薛扶光和他奇奇怪怪的对话被他隐去了,因为说出来真是叫人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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