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相遇的那一晚一样,潮汐平静,灵薇花温柔又浪漫。
等他长大识得爱恨,也许会拿着阿难剑杀上神宫,当着万万鲛人的面,磕磕绊绊跟他们的神告白,而银发的神明愣怔过后,大概会无奈地闷声笑好久。
“我想见你,我喜欢你。”
夏青抬起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可是刚扬起就在空中被强硬地握住了手腕。
楼观雪吻去他的眼泪,平静道:“嗯,我知道了。”
夏青眼睫潮湿,眸中水光潋滟,望着他。
楼观雪眼眸深邃,温柔笑起来,看不出心情:“骗你的,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夏青懵了片刻,心一紧,越发捉摸不透楼观雪。
楼观雪抬眸,淡淡看了眼城中跪地的鲛族人类,又看了眼空城上方接连不断的火,他笑问:“那么,你想见我干什么呢?”
夏青呼吸变得很轻,单纯望着他,跟近乡情怯一样,开口:“我……”
楼观雪与他对视几秒,却轻轻笑起来。
“蓬莱都是这样的吗,逢乱必出,心系天下。”楼观雪靠近,一手摸上他的后颈,一手揽上他的腰,将夏青整个人囚禁在怀中,凑到他耳边气息如雪凉薄,声音很轻:“你想见我,是为了救这群人?”
夏青微微愕然。
楼观雪道:“当初为了苍生宁愿魂飞魄散,现在是打算以身饲魔?”
他眼眸中压抑的疯狂晕开浓稠血色,微笑说。
“嗯,既然决定以身饲魔,一个吻怎么够呢,小师弟。”
第71章 报应不爽
一个吻怎么够呢, 小师弟。
夏青愣愣对上他的眼眸,殷红色,流光深冷, 像是是血与泪凝固到最后的色泽, 深如大海, 包容一切疯狂爱恨。
楼观雪衣袖往下落了几分, 露出了一根红绳, 在冷白劲瘦的腕上显得格外刺目。那条当初困住他的红绳, 如今被楼观雪带了十年……
夏青一瞬间难过得话都说不出了。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 对情爱懵懵懂懂,可并不代表他察觉不到楼观雪的喜怒哀乐。
太上忘情第二式是众生悲喜,他看遍分分合合,怎么会迟钝。所以楼观雪,十年里都以为他是在拿命威胁他放过天下。
太讽刺了……
夏青张了下嘴, 眼中满是哀伤, 愣了很久才开口说。
“不是的, 救下他们,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已经把城门推开了,鲛族根本困不住那些修士。
“当年……”夏青解释说:“我不是为了天下牺牲的。珠玑将我的魂魄带过来和你绑在一起,你成神的时候,就注定了我要魂飞魄散。”
夏青极少剖析自己去表露自己的情绪,于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慢很艰难,可还是耐心道。
“我从来没想过用自己威胁你。”
“我只是怕你痛, 也不想这恩怨轮回不止。”
楼观雪垂眸, 暗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流光飞羽里, 银发的神明神情如霜, 眼眸晦暗,唯独用力到发颤的手泄漏情绪。
“不过,还是谢谢你放过苍生,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夏青说完,勾起唇角笑了下。这一刻,早在之前就累积的疲惫在大喜大悲后蔓延四肢百骸,他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意识涣散。稍稍冷静,夏青深呼口气,几乎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踮起脚吻上他冰冷的眼睫,吻上那颗痣。
“楼观雪,我这不是以身饲魔。你可以当做,我在以身相许。”
*
东洲,惊鸿殿。
这是十六州里最靠近通天海的地方,每晚都能听到潮汐起伏的声音。月色灯光漫过长殿,玉石地面光可鉴人。
少年圣者的衣袍曳在地上,乌黑的头发扎成一个辫子垂落胸前。
他手里拿着一片叶子,独对孤海,吹着熟悉又陌生的曲子。
这时,一位青色宫群的鲛裙少女走了进来,毕恭毕敬道:“圣者,上清派扶光仙子求见。”
“扶光仙子?”
灵犀愣了下,缓慢点头,从台阶上跳下来。
惊鸿殿外的长廊上挂满了一盏又一盏的灵薇花灯,堆成一片漫漫无际的灯海,就像当初每年惊蛰通天海上的盛况。
他十年前觉醒成纯鲛,拥有了最纯粹的血液,也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被奉为圣者。可除了日日夜夜呆在惊鸿殿虔诚地供奉神明,他什么都做不了。
“薛姐姐……”
灵犀走到回廊尽头,看到了檐下正在伸手摆弄贝壳的薛扶光。她年复一年越发消瘦,如今跟枯木一样。灰发暗淡,颧骨突出,修真者到她这个境界应该不老不死容颜永驻,可她却像是开败的花,转眼凋零在岁月里。
灵犀小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现在同样。
薛扶光的眼睛很深,瞳孔比常人稍稍大一圈,凝视人时总有种古怪诡异的凉。
薛扶光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开口问道:“灵犀,我听说你们找到了阿难剑,是吗?”
灵犀瑟缩了下脖子,开口:“嗯。”说完,他有些害怕往旁边看了看,说:“薛姐姐,你是偷偷进来的吗?东洲不少鲛人对人族都深恶痛绝,你小心些,要不……等下我送你出去吧。”
薛扶光笑了下,平静说:“没关系。我要是想出东洲,没人拦得住我。”
灵犀小声:“哦。”
薛扶光道:“阿难剑在哪?”
灵犀如实回答:“在密室。”
薛扶光:“带我去。”
灵犀紧张起来,面露犹豫之色。
薛扶光看出他的犹豫,解释说:“灵犀,阿难剑本来就是我小师弟的剑。”
灵犀眨着眼,颇为惊讶:“啊?你的小师弟?”
薛扶光点头,声音沙哑说:“对,但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说完,她抬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几根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侧,神情麻木。
冷风卷着她的衣裙,腰上的草叶木块铛铛响。
灵犀担忧问道:“薛姐姐,你没事吧?”
薛扶光压下哀恸,说:“没事。带我去密室。”
“……好。”
往密室的路很长。
一路上灯火通明。
灵犀一个人呆在清清冷冷的惊鸿殿,从来就没有谈话的人,见到故人难免话多了些,他说:“薛姐姐,我已经很尽力在约束东洲的鲛人了,可还是有人很多想要溜出去杀人,我拦不住他们。”
薛扶光:“你已经做的很棒了,谢谢你。”
灵犀忙摇头,说:“不用不用。当年我的命都是上清派救下的,很多鲛人的命也是你们救下的。我现在不过是做了和你们以前一样的事而已。”
他又嘀咕说:“啊,我都搞不懂,外面那么多修士,为什么他们非要跑出去杀人,根本讨不来好处,只会被修士追杀。”
薛扶光视线轻轻看着他,问道:“灵犀,你不恨吗?”
“嗯?”灵犀疑惑地眨了下眼。
薛扶光说:“恨人类当年奴隶你们,杀了你们无数族人。”
灵犀手里摸索着那片叶子,想了很久,说:“我……我恨啊,我的亲爷爷死在上京,死在战乱里。后面收留我的爷爷,也是死在官兵手中,他们还放火烧光了村。”
灵犀眼眸浮现一丝迷茫来,而后才说:“我恨那些人,可是我不恨人类。因为我的命也是你们救的啊……冤有头债有主,仇恨不该牵连无辜的人。而且,那些坏人最后也都死光了。”
“……仇恨不该牵连无辜的人。你都懂的事,他为什么不明白。”
薛扶光轻轻重复他这一句话,疲惫地闭了下眼。
灵犀想了想,又说:“我记得小时候,村长跟我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是报应,你又说一切是轮回。”
“我一直没搞懂报应到底是什么报应,可是我想,先等这一个轮回过完吧,要是这期间再创造出新的轮回了,那真的没完没了了。”
薛扶光哑声道:“你说的很对。”
密室在后山一个天然洞穴内。路崎岖难行,中间还有无数机关,灵犀还想着提醒薛姐姐注意脚下,却没想到,薛扶光仿佛比他还要熟悉这个地方。青色裙裾掠过荒草,手指径直摁上开关。轰隆隆,一扇门打开,露出蜿蜒往下的楼梯。
灵犀惊讶:“薛姐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机关的。”
薛扶光扶着腐朽的栏杆,往下走:“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哦哦。”
灵犀突然开口说:“薛姐姐,这些日子其实我在惊鸿殿闭关的,他们要我感受神的气息。”
“那你感受到了吗?”
“……没有,前些日子还能隐约感受,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觉得是神不想我们窥伺。”
薛扶光没再说话。
灵犀说:“薛姐姐,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薛扶光失笑:“你都成为鲛族圣者了,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话。”
灵犀道:“因为我从没见过神啊。他们说是神重新赠与我们力量,是神还在眷顾鲛族。可是既然神眷顾鲛族,为什么不撤了那堵墙呢。那么多年,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很多鲛人野心早就被消磨殆尽,只想回家。”
薛扶光沉默片刻,道:“或许神赠与你们力量,不是因为眷顾。”
“啊?”
“祂这么做,只是在报复人类。”
灵犀更懵了:“报复人类?”
“不过要是神的报复仅仅是这样,倒是比我预料的最坏结果要好很多。”
她当初以为神罚降临,会血洗苍生,让众生赔罪。
在身躯即将没入黑暗之时,薛扶光腰间的木灵突然哗啦啦震动。
她手中掌着灯,豁然回首,直直看向远方。
那里骤然白光一亮。
同时灵犀的惊呼在耳边响起,他瞪大眼望着前方:“薛姐姐,阿难剑不见了。”
第72章 画眉深浅
夏青醒来, 睁开眼,差点以为自己回了楚国皇宫。
天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冷光,照在玉石可鉴的地面上。鲛纱为幔, 珍珠作链, 琉璃四处可见。
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冷静会儿, 起身往外面走。
路上夏青听到了海水流动的声音, 他到走到宫殿尽头, 才发现这真的是海的深处。
他生在蓬莱, 却没怎么接触过通天海,师父总是命令他们不要去招惹鲛族,所以夏青上辈子只有三次到海里, 次次都与楼观雪结缘, 就好像他的到来只是为了见他一样。
第一次海底被他所救, 第二次神宫被他解围,第三次随他一起坠下深渊。
夏青抬眸, 看着深海漫散的极光, 一时间愣了愣。
红色的珊瑚礁上飘着透明的水母, 鱼群浩浩荡荡穿梭而过,海草缓缓摇曳。
通天海底光怪陆离的世界被隔绝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外。
殿前台阶处, 楼观雪席地而坐,衣袍散开,漆黑的长发垂落腰间。
夏青走了过去, 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懵,揉了下眼, 想也不想开口:“这十年你就是住在这里吗?”
楼观雪把骨笛放下, 抬眸看了他一眼, 勾了下唇角,淡淡说:“夏青,你可真会聊天。”
“……”夏青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他彻底清醒了,乖乖地坐到了楼观雪旁边,想着自己的火葬场,决定当个哑巴。
楼观雪眼眸已经褪去血色,恢复成原来的黑,黑发落在冷白的脸庞,唇色殷红,一如当初摘星楼诡艳靡丽的神秘帝王。
夏青又觉得当哑巴解决不了火葬场,于是开口:“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了。”
楼观雪颔首,淡淡嗯了声,讽刺说:“没关系,你也离开不了。”
夏青:“???”
楼观雪忽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抚过夏青的喉结。那里被骨笛狠狠碾过,现在还留着红印,他神情平静问:“痛吗?”
夏青吞了下口水:“……还行。”
楼观雪笑了下,温柔暧昧地磨着,眸中全是疯狂,轻声道:“夏青,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想把你当做幻象,然后杀死的。”
夏青一愣,却不再像刚见面一样头脑发胀,冷静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楼观雪继续道:“杀死后做成傀儡,血肉为我而生,灵魂被我操控,永生永世呆在我身边。”
夏青一瞬间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了。
楼观雪笑了下:“别惊讶,我也很惊讶。”他淡淡说:“我居然会有那么蠢的想法,可能是被这十年的心魔折磨疯了吧,病得不轻。”
夏青噎了下,小声说:“不蠢的,也没病。”
楼观雪听到他的话,轻轻一笑,手指往上摸上他的脸:“巧了,当初一句‘有没有病’,你一天要问我三遍。”
夏青讪讪:“……今时不同往日。”
楼观雪说:“我那时候没病,现在才叫病入膏肓。”
夏青没忍住,一咬牙,扑进他怀里,手紧紧抱住了楼观雪的腰,说:“楼观雪,对不起……”
楼观雪终于不再笑了,他的手臂环住夏青:“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
“我……”夏青眼中泛红,耳朵也泛上一点红,手指颤抖去解楼观雪的衣带。可是他太慌张了,手忙脚乱根本解不开。
楼观雪垂眸,冷静看着他的动作,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夏青眼中都带了几分潮,扬起头来,脖颈苍白脆弱。
楼观雪俯身,吻上夏青的喉结,长睫覆下,掩盖一切翻涌的欲望情绪,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那块被他弄红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