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一阵酥麻直串大脑。
“楼观雪……”
青年轻笑一声:“别紧张,我在教你怎么以身相许。”
*
比起阿难剑消失不见,后面川溪城传来的消息更叫人惊讶。
所有修士和鲛族昏迷城内,没有打斗没有伤亡,而空城里焦土一片,明显是大火后的情景。薛扶光后面也调查清楚了事情原委。
“上清派广邀天下前往东洲诛鲛妖?”从不轻易动怒的她气笑了,闭上眼,声音冰冷:“一群蠢货。”
灵犀听着下面的人解释。
“东方堂主说,神的到来让我们越发强大,现在是最好对付人类修士的时候,不如将他们一网打尽。”
灵犀疲惫地揉了下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薛扶光下令让上清派的弟子前往东洲接人,自己也先留了下来。
灵犀对她一直都是又惧又敬畏,睁着清澈的眼睛,小声说:“扶光姐姐,这回……”
薛扶光抬头,看着写着“惊神殿”的高楼,问道:“灵犀,这些年,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吗?”灵犀手指抓着袖子,不说话。
薛扶光说:“十年来,人人自危。妖魔乱世,生灵涂炭。”
“我找你拿阿难剑,其实是想试一下。”
“阿难剑生于太初,我想看看……我能不能用它劈开海上那堵墙。”
灵犀骤然瞪大眼。
就在二人在此谈论是,忽然有鲛人急匆匆闯了进来,神色惊恐:“圣者!宋归尘知道川溪城中发生的事,拿着思凡剑杀到了东洲!”
*
夏青多年修行,体质挺好的,他后面被抱回床上后,又累又困就直接睡觉了。
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醒来发现楼观雪还握着他的手,用力到他觉得腕有些疼,像是紧握着害怕他走一样。
夏青后腰酸痛,手臂乏力,懒得动也就没挣脱了,他侧过头去数楼观雪的睫毛。神殿内空空寂寂,外面只有安静的水流声。他数了一会儿,心痒痒,半支起身,伸手去轻轻碰他眉眼,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样平和又安宁的时候,其实在他们之间很少有,可是夏青却很喜欢。他们就像一对很寻常的夫妻一样,没有那么多的恩怨,没有那么多离别,在床第之间耳鬓厮磨,温情脉脉。
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楼观雪睁开了眼,眉眼冷倦,漆黑的眼眸却毫无睡意,静静看着他。
夏青想了想,说:“你猜我在干什么?”
楼观雪声音微哑:“嗯?”
夏青老神在在道:“我在给你描眉。”他又想起了当初他拿一堆胭脂水粉去膈应楼观雪的事,张嘴就来:“你知道人间的习俗吗?洞房之后新娘子要梳妆打扮见公婆的。这叫,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他越说越想憋笑,浅褐色的眼眸溢满笑意,嘴欠道:“夫君给你画眉。”
楼观雪抬眸,拉着他的手往下拽,从善如流:“好的,谢谢夫君。”
夏青身体一僵:“你要做什么。”
楼观雪说:“洞房啊,夫君。”他垂眸,漫不经心说:“夫君不会吗?没关系,我教你。”
“……”那么纯真温暖的时候,为什么要想这些事?
夏青瞪大眼睛,被吓得不行骤然喊道:“……不行,我、我现在腰还痛!”
楼观雪看他一眼,停下。手指搭上他的腰,缓慢输入温热神力,微笑说:“你那么多年修行,身体练成这样?”
夏青其实腰已经不太痛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蓬莱剑法修的是心,不是身。”
楼观雪点点头:“嗯,你之前还说,蓬莱剑法的第一页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夏青尴尬死了,慌忙伸出手堵住他的嘴,被他眼神中的欲望吓到,急匆匆转换话题:“我,你之前不是说带我去看看那堵墙吗?我们,我们今天去看看吧。”
楼观雪将他抱在怀中,闭上眼,墨发落在夏青的肩上,声音慵懒:“今天不想去。”
夏青:“啊?”
楼观雪道:“那堵墙没什么好看的。”
夏青:“你答应过的。”
楼观雪睁开眼:“你这是在冲我撒娇吗?”
夏青:“……”???
夏青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再次警告自己,你现在有罪在身。
他咽了下口水,讪讪说:“是、是吧。”
楼观雪笑了:“好的,夫人。”
第73章 和光同尘
青岚城是东洲临近通天海的一个小城, 民风淳朴,以渔为生。
家家户户门前都晒着渔网,摆着渔具。檐下吊挂着一从又一从蓝铃草。
花的形状像铃铛, 一条枝上十几朵,掉垂在翠绿的叶子间。
这种花在东洲土生土长, 传说挂门前有招福辟邪的功能。
当然, 这些都是宋归尘听人讲的。他虽然在这里长大, 却从来没出海打过鱼。
宋家是离国名门, 老太傅辞官归隐后,才离开上清定居在青岚。
书香门第的世家总是规矩多,宋归尘身为嫡长孙, 被老太傅带在身边教育,从小背四书五经, 学君子六艺, 他也算是家风严谨,可骨子就不正经,当不成君子。
老太傅为人清廉端方, 独独没想到自己亲手养成的孙子会是个混不吝。
小时候的宋归尘仗着自己天资聪慧过目不忘, 每回忽悠完教书先生后, 都会翻墙偷溜出去到市井民巷瞎混。
除了怕被老太傅打断腿没敢去青楼外,吃喝嫖赌其余三样他都占了个遍。
当然他不是纨绔,他对这些也没瘾,他做什么都是图个新鲜——
看到木匠削泥人, 能死皮不要脸缠着人家拜师学艺;路边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也可以蹲下来边磕瓜子边聊天, 跟她一起骂那黑心肠的后娘。
他从小人缘好, 长袖善舞, 嘴甜卖乖,跟谁都能聊得起来,把他放到菜场,砍价的本领不比宅里的婆子差,不是靠脸,靠讲道理。
亲眼目睹他把一条鱼从三十文砍到二十文后,老太傅差点没活活被气晕过去。
醒过来拿着棍子追着他满院跑,这时宋归尘都会溜去隔壁避难。
他爷爷脾气暴躁,但君臣之礼刻在了骨子里,在皇家人面前总会收敛几分。
可以说,他小时候的命是上清城那位病秧子帝姬给的。
上清城那位帝姬,小时候宋归尘的印象就是,病恹恹,心狠嘴毒,长得……挺好看。
他和薛扶光之间,民间书籍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青梅竹马,情深伉俪。
回忆起来,也没什么大风大浪刻骨铭心的事,毕竟青梅竹马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你和她真的过于熟悉了,再难生出波澜,最好的归宿就是相敬如宾。
他和她成亲也是莫名其妙的,因为国师演算出的四字命数“和光同尘”。
他差点想改名。
就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成语,扯上玄乎其玄的命数,给他们定了下这一世的姻缘。
“宋归尘,你后悔吗?”
薛扶光这辈子问过他两次这句话。
一次在成婚前,石榴红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偏头静静问他。
帝后和太傅都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因为他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知根知底。
可就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成亲反而成为一种很奇怪的事,宋归尘为此抓耳挠腮彻夜难眠——
他还从来没体会到过话本里轰轰烈烈至死缠绵的爱情,难道就要先和早就熟知的薛扶光绑在了一起吗?
宋归尘的性子说白了就是好奇心重,好奇尘世间的一切。
凡是好奇的事他千方百计也要试,比如沿街乞讨,路边叫卖,下地挖坟。
可当时他明明那么好奇书里说的,遇一个陌生人怦然心动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感觉,对上薛扶光的眼却噎住了,跟入魔一样,心甘情愿断送了这种可能。
那天他发了好久的呆,难得不好意思,别过头,低声含糊说:“不悔。”
“宋归尘,你后悔吗?”
神宫崩塌,蓬莱大火,血与雨染就的夜。
他第二次听到那句话,给的答案也没变,伸出手擦过脸上的血,微笑,一字一道:“不悔。”
自己选择的路,无论什么结局,都谈不上后悔。
薛扶光一句话没说,拿着剑转身离开。
恩断义绝的时候,宋归尘忘了什么心情。
大概那时候被仇恨所累,情绪过于疯狂,早就麻痹了五感。其后百年,一个人坐在经世殿,眺望那条名叫离离的长河,也将所有记忆封印,不敢去回忆。
拜入蓬莱后,他曾经问过师父,离国国师算出来的命数是真是假,师父翻个白眼反问他,你希望是真是假?他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
他希望,是真的……
原来这世间情爱,不止一种怦然心动。
后人评价他们,都摇头叹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宋归尘坐在书楼角落,听完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和薛扶光,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因道不同,咫尺天涯。
——到最后,刀剑相向。
他的苍生道早就破了。
尘世的执念羁绊成了永生永世的枷锁,困住他神魂,日复一日,终于在他心头结成了心魔的果。
从密室闭关出来,玄云派那位小弟子毕恭毕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眼露惊喜,说了一堆祝贺的话后才引入正题。
宋归尘听完,被心魔操纵混乱嘈杂地大脑中,只捕捉到了几个字,东洲,上清派,鲛族。
寇星华犹豫说:“……大祭司,您说我们要不要去。”
宋归尘立在石门前,玉簪紫衫,闻言轻轻一笑:“假的。”
寇星华:“什么?”
宋归尘道:“她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
寇星华:“她?您说扶光仙子?”
“嗯。”宋归尘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思凡剑,剑刃上已经开始有黑色的魔气缠绕。他的苍生道破了,早在百年前以杀入道,修的是杀戮。
……杀戮道。
心中的恶魇越发暴躁,试图控制他的神智。
宋归尘说:“她永远不会选择以杀止杀。”他聊天的语气非常平和,就和无事一身轻路上遇见跟人拉家常一样。
宋归尘又想到了什么,笑了下,说:“你们不用去东洲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重新回青岚城,宋归尘看到的是一片空城。冷风呜呜吹过,泛黄的枯草瑟瑟发抖,蓝铃花在春季枯萎。
天气阴沉,他看着乌压压的黑天,忽然想起很早很早以前,某一晚,在外游历的他心思一动忽然想回家看一眼。
走到路边,听到有人在唱歌。滚水沸腾,月色阴冷,那人佝偻着腰,疯疯癫癫说:“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恩怨之始。
第74章 白骨之墙
夏青很早之前就在想, 通天海上这堵墙会是什么样子。
《东洲杂谈》里说“墙”是大祭司建立起来的,为了防止鲛人逃走。他那时以为这堵墙用砖石砌成,跟城门一样立在海岸线, 从来没想到——它由累累白骨堆积,立于海上。
万万年深埋生死之冢里的荒骨, 随着神宫的崩塌轰隆隆往上,成了通天海最森冷最决绝的天堑。既是天堑,也是天谴。
这堵墙很长很长, 可是并不厚。白骨七零八碎, 鲛人骨比正常人骨要白一些, 森寒冰冷,在缝隙间还有些潮湿的青苔。
夏青坐在墙上,发了会儿呆。
蓬莱在大火中销毁,通天海百年无人靠近。这里太空太寂静了,连飞鸟都没有,呼啸在耳边的只有海浪一次一次卷过来的声音。
夏青闷声开口说:“这里和我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楼观雪顾念着他一直说的腰痛,伸出手帮他按摩, 淡淡道:“我说过了,这堵墙没什么好看的。”
夏青幽幽吐口气:“我看它当然不是为了好看,我就是好奇。我当初听过太多人说这堵墙了, 在书上, 在民间,从你嘴里, 从瑶珂嘴里。我想过无数次它的样子,结果都猜错了。”
夏青叹息, 不是滋味地说。
“真离谱啊, 堵住去路的墙居然是鲛人一族的冢所化。”
楼观雪没什么情绪笑了下, 不说话。
夏青现在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让荒冢成墙、让鲛族不得归乡、创造这片乱世的神就在他身边。
神现在是他的爱人。
他闭了下眼。
潮汐拍打礁石,浪花如雪。
夏青手指在墙上抓了几下,而后一咬牙,偏口开口说:“楼观雪……”
楼观雪打断他,懒懒问道:“腰还痛不痛?”
夏青一噎,脸微热说:“不痛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正事,结果就被楼观雪打岔,瞬间泄气,现在郁闷地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楼观雪笑了下,手指撩起他的长发,不再逗他,平静说:“说吧。”
夏青愣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楼观雪说:“嗯。”
夏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楼观雪说:“你想让鲛族回通天海。”
夏青讪讪:“……嗯。”
可是通天海是神的领域,是神的疆土……
楼观雪想也不想,轻描淡写说:“那就让他们回来吧。”
夏青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