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大开,对门而坐的正是面无表情的皇上。石青的剑正横在他的脖子上,而神志不清的晋王只是呆愣愣的坐在一边,好像眼前的事根本与他无关,许久,竟然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眼看这一幕,廖真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个石青竟然是晋王的人。
石青见他露了面凑到唐龙的耳边低语道:“皇上,看到眼前这一幕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唐龙把视线从廖真的脸上缓缓的移到了晋王的脸上,那个人早已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废人一个,满面污迹披头散发,可即使这样依旧不难看出他的相貌是何等的出众,英俊不凡中带着天生的贵气,明明与廖真的长相大不相同,可神韵中却偏偏有那么三分诡异的相似,叫人不得不感叹基因这个东西是何等的神奇。
突然想起齐王的那副画像,明明当时已有所疑惑,为什么偏偏就没深想?现在看来,那疑惑正是因为画中之人与廖真有几分神似。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可以发挥无限的想象力。
其实那答案又何须人亲口说出来,真相早已是昭然若揭,为什么就不愿意去面对?
一个假太监能混进宫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偏偏他还能一路高升,一直做到皇上的枕边人,若说这背后没有人相助,谁信?
与齐王妃私通,生下儿子做太子,若说这背后没有人默许,谁信?
临朝听政,独揽大权,弑君屠龙,若说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谁信?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最会自欺欺人!
堂堂太后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心腹亲手缝制鞋子,那一针一线中早已透露出了她对廖真与生俱来的感情。
我也真是傻的可以,为什么昨天就不愿意想到这一点?为什么非要亲自去证实才肯相信?为什么临到最后还要做无谓的挣扎,活生生的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
人往往千方百计的想忘记一件事,可忘记之后偏偏又要千方百计的去寻找真相,却不知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加残酷,藏在荆棘中的真相会让人遍体鳞伤!
唐龙长叹一声,疲惫的问石青,“原来你早就知道?”
“也不尽然,对于他的真实身份我也是直到刚刚才敢肯定,至于二十年前的事我的确是知情者,否则我怎么会如此顺利的查到那些事。其实又何止是我,晋王,太后,曹阁以及廖真他全都心知肚明,被蒙在鼓里的从始至终只有您一个人。”
“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救晋王,还是为了让我知道,我是个冒牌货?”
“两者都有,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皇上您,晋王有令在先,一但他出了事,我必须想方设法让你知道真相。”
“为什么?”
“为了拨乱反正!”石青轻笑一声,“为了让你知道,这个皇位你根本没有资格去坐。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真正的皇上始终就在你身边。现在看来晋王倒是白忙乎一场了。”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区区一江湖剑客,不足挂齿!”
二人一番低语,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廖真从走廊进到门里的时候话就说完了。石青把视线转到廖真的身上,好笑的看着他,“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
“你是来救晋王的?好,我可以放了他,只要你不伤害皇上!”
廖真开门见山,多一句都没啰嗦。石青听了冷笑,剑上用力,已经在唐龙的脖子上划出了血痕,“门外重兵把守,我与晋王又如何能出的去?”
“我廖真向来说一不二!只要你放了皇上,我保你二人平安出城!”
石青把视线移到唐龙身上又转向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信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唐龙无动于衷,低着头表情平静的犹如死了一般,甚至连脖子上的伤口都不理会,任由鲜血蜿蜒而下。廖真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你想怎么样?”
石青凑过去小声的耳语道:“我替你杀了他如何?也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唐龙身子一僵,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我已经不是皇上,你以为拿我要挟他有用吗?”
“用不着自贬身份,晋王已经成了废人,构不成威胁,只要廖真一死,这皇位还是你的,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别傻了,你是打不过他的。”
“打,当然不是对手,我可以让他自我了断!”
唐龙好像听见笑话一样的笑了起来,侧过眼嘲讽着看着他,“自我了断,为了我?呵~你太高看我了!......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你心软了?”石青一语道破,“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敢冒如此风险!”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了过去,廖真一把接在手里。石青道:“喝了它!”
“我喝了你就会放了皇上?”
“你都不问问那里面是什么?”
“无非是毒药。”廖真说的那么轻松,好像根本就没当回事。“不过,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我若死了你照样出不去。”
“聪明!”石青看向唐龙,“那里面的确是毒药,不过到毒发身亡有七天的时间,只要我能和晋王顺利出城,七天之内我自会派人送解药过来。”
“就按你说的办!”廖真道。
唐龙不可置信的看向廖真,脱口而出,“不行!”
“廖大人,请吧!”
“不......”话未说完,嘴巴已被石青死死捂死,手上一用力,剑刃又压下去了一毫。石青斜眼瞅他,威胁道:“快点,否则我杀了他!”
廖真二话不说仰头一口喝的干净,连迟疑都不曾有过。丢了瓶子,身体微微晃了几分,强忍着面不改色站定,“放了皇上!”
“看来他对你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仅以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告诉唐龙,“我会把解药送到你手里,到时你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随你心意!”石青说完果然放开了剑,转头看向廖真,“廖大人,请下令吧。”
廖真对玄风道:“传我的令,任何人不得阻挠晋王去路,违令者斩!”
“不能放他走!”这时,唐龙却发了话,一把抓住的石青的手,怒问道:“你劫走朝廷钦犯已是大罪,若是逃出生天又怎会自投罗网送解药回来?”
“持有解药的人就在宫里,只要我和晋王顺利出城并不受任何追杀,他自会把解药给你。”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石青回头瞟了一眼廖真,他的面色已经隐隐透出了黑气,显然是那毒药起了作用,“事到如今,你已经没的选择了。”
“廖大人!廖大人!”
廖真已经站立不住了,身体缓缓的瘫软了下去,被玄风接在怀里,最终,不醒人事。事到如今的确如石青说的那样,已经没的选择了。唐龙暗自咬了咬牙,“玄风!”
“属下在。”
“送晋王出城!”
“是!”
“谢皇上!......不过属下临去前还是要奉劝您一句,今日你不杀他,明日,他定会杀你!”
唐龙不为所动,反而送了他一句,“朕也奉劝你一句,七天之内若拿不到解药,朕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门外的侍卫自动分成两排,石青背起晋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唐龙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廖真,气不打一处来的对旁人道:“送他回永圣宫!”
“是!”
☆、第三十九
廖真所中之毒并不奇特,江湖上盛传的七虫七草毒,最是平常不过却也最叫人闻风丧胆。
之所以叫人闻风丧胆,是因为这七种毒虫毒草可以组成无数种组合,制作出成分相同但药效完全不同的无数种毒药,面对这种毒药,你即使知道解药的成分却也根本无从下手。
毒虫毒草各种计量只有制毒之人才知道,解药的配方比例自然也只有制毒的人才知道。旁人若是擅自配药怕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直接就送中毒者归西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太医院那帮家伙,就连玄雨也根本无能为力。
唐龙大发雷霆之下砸了永圣宫一半的东西,吓的太医院的老头子们以为又要重复几年前的事,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
“我好不容易能趁着生病歇息几日,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还让我怎么睡。”廖真半死不活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唐龙急忙回头去看,躺在床上那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嘴唇冒着一股妖娆的紫气,反倒让人觉得他魅惑无比。“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唐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咽气了,正想让他们给你打棺材!”
廖真逗的大笑,胸口一痛猛的吐了一口血出来。唐龙拿着湿帕胡乱的给他擦了两把,随手丢在了地上,“有句话叫乐极生悲,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哪里悲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那可是毒药,喝之前难道就不想想后果?一口就干了,你当你在喝老白干儿?”
“老白干儿是什么?”
“酒!”
廖真又笑,伸手摸他脖子上的药布,“我要是不喝这里说不定会落疤,日后看见多碍眼。”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调情。唐龙把他的手打了下去,扭过身不再看他。闷闷的坐了半晌,“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当时你就提醒过我石青很可疑,我不听劝。”
“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你倒是学得快。”
廖真还不忘占便宜,搂住他的腰吃几口嫩豆腐,“这怪不得你,你心性单纯看不透人心,我看透了却不阻止你,害你落入险境,是我失职了。”
“他要是不送解药怎么办?”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我这个冒牌货反倒无关紧要了。因为廖真晋王失去了母亲,因为廖真晋王失去了先皇的宠信,失去了皇位,他一定会对廖真恨之入骨的,如果晋王是假疯,如果晋王还有机会恢复神智,又或者他最开始就定好了全部计划,甚至不惜鱼死网破,那廖真就危险了。
原本以为不确定的东西留在身边看着才保险,没想到最终还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为什么单单就把晋王给忘了?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回事,还以为他不过就是野心勃勃的无能皇子,原来竟然这么有心计,把一切都算计好了,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命!
不愧是皇家的人,各个都不可小观!包括这个廖真在内!跟他们斗,十个我也不顶用!
“他要是想杀我何必如此麻烦,在那种情况下让我当场了断我也会照做的,他会送解药的。”
唐龙听了心口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那就是我的命,我认命!”
“我不过是个替身,值得吗?”
许久,廖真似乎自言自语的道:“我总是在想,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若是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也许那些真相对于他来说比死亡更加残忍!......所以,我杀了他!”
“......”
“唐龙...我是不是做错了?”
爱他就骗他一辈子吗?这是什么样的爱,唐龙不懂,他是个外人,不懂他们之间那种沉重的感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久,廖真再次昏迷了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毒气渐渐散至全身,除了昏睡就是昏睡。
唐龙下旨,卓令玄风暗中盘查宫内所有可疑人员,查找那名带有解药的人。表面上却不为所动,从新临朝听政。
廖真中毒之事被严密封锁,文武百官全被蒙在鼓里,眼见皇上临朝廖真不知所踪还道西边出了太阳。不想皇上这次却完全不是摆摆样子,一道口谕调来陈尸案卷宗,当堂问案!
刑部尚书毅忠明火上浇油的上了一道弹劾户部尚书公孙罹的折子,皇上大发雷霆,一道圣旨便摘去了公孙罹的顶戴花翎,将他下了大狱!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半天的功夫,瞬息间翻云覆雨!
这还不算完,唐龙轻易不发火,一发火那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几日内又连下数道圣旨,调来永平府张如海一案,以及往年来所有可能与公孙罹有关的案件,卓刑部,御史监,内廷司,三司会审!
文武百官见公孙罹大势已去,一时间纷纷落井下石,几乎人人上折子在公孙罹的背后狠狠的插上一刀。条条罪状皆有理有据,随便拿出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至此,公孙罹再无翻身的可能。
与此同时唐龙又调派数千精兵,赶赴信州缉拿第一人证,曹阁!
朝中风云突变,而昏迷不醒的廖真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唐龙早已下令于玄雨,日夜守在廖真身边不得让任何人靠近通风报信,包括他的亲哥哥玄风。并留下一句狠话,“若有丝毫差错,朕定将你打回水牢,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无出头之日!”
玄雨吓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满口遵旨。
唐龙心惊,自己竟然也有这么心狠手辣的时候。昔日软弱的薛胤对太医院大开杀戒的时候,是否也与自己此时的心态相同。为的,不过是一个三番五次欺骗他,害他,甚至想要他命的男人。
那份可笑又可悲的感情让他变的盲目变的失去理智,而我呢,我又是为了什么?
廖真的手冷冰冰的,尸体一样的没有温度,嘴角带着血迹,睡的很沉很沉。
唐龙偶尔会想象,如果解药没有送到,如果廖真就此长睡不醒,又会如何?那种想象往往无疾而终,理智背叛意识自动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