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君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批药我已经给捐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还捐?君掌柜,您开玩笑呢吧?”
“前方战事吃紧,缺医少药,我身为中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有何不妥?”
“君掌柜身怀家国天下我们不好说什么,可你要是把这五车也捐出去,前前后后加起来可就五十车了,您是想让官兵拿药当饭吃吧?”
“就是,要我说,这种事意思意思就行了,国库又不是没银子,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拿钱来买,你总是这么捐,岂不是把我们的财路都给断了?”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万一边关失守,南扶余的棒子们冲进城来烧杀抢掠,到时候给你们再多的钱你们也没命花!”君莫问啪嗒一声盖上茶杯,“不必多言了,此事已定,各位回吧......送客!”
“君掌柜!......”
“君掌柜......”众人声音此起彼伏,几乎一拥而上,可惜还未近身就被君莫问身边的两名手下给推出了门。
眼看着上好的药材近在咫尺,白花花的银子触手可及,可万善堂家兵手上的刀也同样是白花花的亮,谁敢抢?开玩笑!银子虽好却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众人也只能往而兴叹,一步三回头的各回各家了。
轰走了那帮讨债鬼终于恢复了宁静,君莫问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说。”
易善低声道:“少庄主回山这几日,那个南扶余的商人来了不下三次,只求见您一面。”
说起那人不过是个专门往中都倒卖人参的药贩子,南扶余特产的人参在中都可以卖上很好的价钱,这件事还是君莫问给搭个的,那条海上的航线也是他开通的。本来二人的合作很顺利,不想半年前两国突然开了战,君莫问就断绝了和他之间的生意往来。
这可让那个药贩子一下子赔了不少的钱,好几船的货运过海,对方却放了鸽子。眼见着那批上好的人参在船上受了潮气,长毛的长毛,发霉的发霉,他没办法只能找别人脱手,先开始还有几个人收了点,到后来却再没一个人敢收了。
因为君莫问暗中放了话,谁也不能收他手里的货,否则死路一条!有他的警告在先,那些人就算再眼馋他手里的货也不敢收了。
现在局势不稳,他只想把手里的货低价脱手换了银子回国。没成想,现在不但脱不了货,竟然连回国都不行了。拖了这么久他也算看明白了,求谁都不好使,能救他的只有君莫问。
“他拿着我们的钱回国,制出军火再来打我们?哼,想都别想!”君莫问慢悠悠的道,“他要是再来你就告诉他,官府查的严我也无能为力,不过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他弄一张通关的文贴,保他全身而退。只不过他要付出点儿代价才行,要是他舍得,那几船的人参就留下当买路钱吧。”
“是!”
“还有其他事吗?”
易善又道:“徐知府代人传话,请您回来后过府一叙。”
“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想借银子。”
五年前廖真登基为帝,为了整治官-场风气,数次修改律-法-刑-案。这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府衙向商户们借银子的事。朝廷严查-贪-官污-吏,巡案大人明察暗访,各府衙的官员们只能向下面的富商借银子以补漏钱库的亏空,好应付上头的来人。这吏部可是明言警告在先,但凡发现不但贪-官要革职查办,借来的银子也要全部充公国库,而且还要追究连带责任,重者同样要下狱问罪。如此一来,谁还敢借银子给那些污吏。
廖真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查了无数的贪-官-污-吏,杀了无数的人,一时间官-场风气大好。现在,怕是已经查到了徐知府的头上,他走投无路只能来找永平府第一富商君莫问了。
“属下应该怎么回?”
平日虽多有走动,君莫问却对他尤为反感,这几年被他明里暗里搜刮了不少,这种人朝廷还是早日把他革职查办了干净!不过话说回来,为官一日就实打实的压着他呢,此一时彼一时,早已无权在手又能拿这些贪-官-污-吏如何?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跟他对着干。
想了想,虽然不爽却也只能暂时忍下,“他若再来,你就说我旧疾复发暂不见客,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是。”
“没别的事了吧?”
“还有一件小事,前天来了几个外人,说是想见您一面。”
君莫问不以为然,“这种小事还用来报?直接回了就行了。”的确,现在想见君莫问的人有的是,要是各个都见那也就不用干别的了。
易善解释道:“属下看那几人似乎大有来头,不敢擅自做主。”
“哦?说说看。”
易善皱着眉头回忆道:“为首那人是个黑脸大汉,看起来像个武夫,说话很不客气,他身后跟随那人却似富家公子,相貌英武气度不凡,剩下两个似乎是随从,不过属下判断,那二人的内功极其的深厚,也不是简单人物。”
的确是很诡异的组合,君莫问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属下判断无误的话,那几人应该来自军中!”
军中的人,虽然向军营捐了不少药材,不过和他们却并没有正面的接触过,无端端的他们来干什么?君莫问摆了摆手,“他们再来就说我不在!”
“是!”
“哥哥,哥哥!”敢在万善堂这么大吵大闹的叫唤,除了伝喜可就再没别人了,这小子跟任何人都没大没小,掌柜也不例外,而且还是个一说话就停不下口的小话唠。
不过这小子除了烦人一点也没别的缺点,而且特别的忠心,上次出门买糖吃不知跟谁打了起来,回来的时候一身是土,牙都掉了半颗,一问才知道竟是因为那人说了君莫问一句坏话,他气不过冲上去咬了人家。
君莫问一改刚才冷厉的表情,换上一副笑容看着蹦蹦跳跳跑进门的伝喜,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怎么了?”
伝喜把手里的糖人塞给他,“给你吃。”
“哥哥不吃,你吃吧。”君莫问拿来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说过多少次了,没要紧事就稳稳当当的走路,跑出一身汗风一吹又该病了。”
伝喜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告诉他,“谁说没事,前面有人找你,账房让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见?”
君莫问扫了眼易善,后者会意:“属下这就去查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就直接回了,我累了,不想见客。”
“是!”
易善匆匆而去,君莫问想起院子里的货还在过数,天黑之前还要运出城,不知盘点好了没有。
伝喜咬着糖人跟着他出了门,一见太阳太大又连忙回屋取了把伞罩在他头上。“哥哥,哥哥,你看,就是他们几个。”
君莫问顺着他的指向往门口一看,一黑脸大汉正领着几个人走进院子,君莫问马上猜到,此人应该是前几日突然造访的军中之人。易善想拦着却没拦住的样子,“大人,您稍等,容我先去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我又不是来砸场子。”
那黑脸大汉长的虎背熊腰,一身正气,想是多年未见,君莫问想了片刻才猛然忆起,此人竟是原来的左翼副将,如今的镇远大将军金卫!堂堂三十万大军统帅,他怎么会突然造访我这小小的万善堂?
再看他身后那二人,神色谨慎,一直小心四处查看,看来真如易善所言,皆是内家高手。
“想必这位就是万善堂的当家掌柜吧?”
金卫说话大声大气,哈哈一笑地动山摇,君莫问知道他为人率直,一见躲不过只好奉上笑迎了过去。二人相距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君莫问却突然顿住了脚,刚才距离远并没有看的太清,此时离的近突然发现跟随金卫而来的二人当中有一人的相貌竟如此熟悉。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天子的一品贴身侍卫,大内第一高手,玄风!
这远离皇城的边陲之地,玄风竟然会在此处现身,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君莫问慢慢的把视线移到几人的身后。
最后进门的那人虽是一身素衣打扮,却依旧掩饰不住满身的贵气,雄姿英发、凤眼生威,真可谓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如摇地貔貅临座上。他似乎只对那些草药感兴趣,此时正立于车旁,手捻一片菝葜,凑在鼻下轻轻的闻着。
怎么,会是他?君莫问暗惊,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薛胤成了药铺掌柜君莫问,游历市井隐于民间。他廖真却坐上了黄龙宝座,成了一朝天子薛明真。娶妻胞弟遗孀齐王妃,广纳天下美妾嫔妃无数。短短数年,收获明君圣主之名,更得膝下儿女成群。
二人早已天地之别,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想,他突如黑云袭来,遮天蔽日,饶我宁静岁月!
往事本不堪回首,甚至曾刻意的遗忘过,可此时此刻却像被人撬开了那把锈死的老锁,锁后那道门里的秘密全都带着历史的腐朽和尘埃一涌而出!
君莫问暗自摸向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亏得君尚戎有先见之明,叮嘱我日日夜夜带着这幅虚伪的外壳。
“掌柜的,掌柜的?”
君莫问冷冷的盯着那人,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的青筋暴起,暗自咬了咬牙却又不动声色的回道:“金大将军可是来求药的?这五车草药是永平商会百家药房所筹集,傍晚就会运到军营,您大可不必亲自跑着一趟!......抱歉,鄙人尚有要事,恕我不能奉陪了!易善,替我送客!”留下这句,转身便拂袖而去!
☆、第四十八章
廖真御驾亲征,实际上一个月前就已经到了山海卫,只不过消息一直严密封锁,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因为他的临阵指挥周密部署,近日的局势已大有缓解。金卫大将军偶然向他提起军中草药皆是永平府一富商捐赠,一片爱国之心叫人敬佩,身为统帅亲自上门道谢一番也是理所应当。
廖真对此倒是毫无兴趣,不过是想到永平府走一趟,散散心顺便体察一下当地的民情。
那日上了门不得见,原本打算即日便回程的,不想有事耽搁了,于是便在永平府留宿了几日,这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踏进了这栋院子。
从市井传言偶然听来,万善堂的掌柜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君莫问。此人在永平的口碑极好,乐善好施,为人慷慨,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与此同时他又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垄断市场,财大气粗。短短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将万善堂的分号开遍了全国各地。
还推陈出新的搞了一个什么加盟的方式,听说加盟的费用还相当的昂贵,大批的银两交上去才能在万善堂拿货并打着这个天下皆知的旗号经营,如今单单是这种加盟药铺在全国各地就多达上百家了。
今日一见,这个被人夸的神乎其神的人竟是个如此平庸之人,相貌毫无任何出众之处,穿着打扮也很随意甚至过于朴素,完全看不出是个家财万贯的富商,相当的接地气。
只是,他的脾气秉性却与传言相差甚远,未免有些太过心高气傲!廖真本无心与他说话,不想却听见他口气相当无礼的来了这么一句。堂堂三十万大军统帅,连朕对他都会留三分薄面,此人倒好,竟一点儿面子不给,一句开口送客转身便走。
廖真放下那片草药,侧过头看他冷漠的背影,不知为何,匆匆一眼的功夫猛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还有那声音,为何听着有些耳熟?还不等他细想,那人已经踏进了正堂,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院子里众人,除了正清点草药的伙计外其他人都露出一脸的不解。
伝喜不明所以的看着合上的大门,寻思了片刻又转过头来看一脸疑惑的易善。
后者对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意思是,掌柜的心情不好,你不要去惹他。转过头来对金卫拱了拱手,“将军勿怪,我家掌柜确有要事在身。这几车药我们会抓紧盘点,傍晚前就会出城运至军营,将军就请先回吧。”
金卫何时被人这么无礼的对待过,怎么说也是一品大员,平日谁不巴结奉承,不想竟然被一个市井小民给甩了脸子。大热的天我走了半个城来道谢,那是给你面子,何况连天子都来了,你不感恩戴德至少也得客气客气给杯茶喝吧。
“岂有此理,我堂堂大将军亲自登门道谢,你一个.......”
金卫话没说完,廖真一声将军把他喝住了,“君掌柜怕是真有要事在身!”他这句说的不重,但警告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金卫再没敢多言半句。
廖真面露笑容的对易善道:“我们将军一向心直口快,莫怪,莫怪。”
易善礼貌的拱了拱手,“是我们招待不周。”
廖真假意叹了口气,遗憾的道:“我们今日来此本是为了道谢,并不是为了求药,不过君掌柜有事在身我们也不好多加打扰。听闻这几车药是永平百姓们的一点心意,我们理应收下。既然赶上了我们就一并带回去,不劳烦你们辛苦运送。”
“这......”
廖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可否赏几把椅子让我们坐下歇息片刻,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有些累了。”
易善心道:看这人说话多客气,还真叫人不好驳他的面子。气度不凡又温文尔雅,想来定是文官。犹豫片刻点头应下,吩咐伙计取了四把椅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