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人的街道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走停停,因为怕被发现廖真和他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先开始也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后来一阵风吹过来才隐隐约约听见两个字,“伝喜!”
廖真这才想起来,那个叫伝喜的侍从好像下雨前就跑出去了,算起来的确好久没见着他了,莫不是走丢了吧?看他心智就不健全,难怪这人会慌张成这样,与之前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知道了原因廖真也就打消了顾虑,紧走几步跟了上去把伞照在他的头上,“君掌柜,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莫问有些意外,不过此时也没工夫理他,“伝喜不见了。”
“一直没回来吗?”
君莫问焦急的摇了摇头。
“要找人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派人去就好,又何需你亲自出来?”
“与你何干!”君莫问冷冷的甩了他一句,继续对着无人的街道大喊。“伝喜!伝喜!”
廖真撞了一鼻子的灰,可眼下若是不管不顾也不是个道理,反正身上也湿了,索性就与他一左一右沿着街道找了下去。这一找就是整整半个多时辰,终于发现了伝喜的踪迹。
还是廖真先发现了他,在一处低洼的地段,没过了脚踝的污水里,脸色白纸一样躺在那毫无任何反应。
君莫问吓的脸都白了,把人抱到就近的一处房檐下,二话不说就做起了心肺复苏外加人工呼吸。廖真抓起伝喜的手腕脉上一探,竟然毫无踪迹可寻,说道,“怕是晚了!”
君莫问疯了似的吼了他一句“滚!”手下继续不停的按压心脏,一口一口的给他渡气,做着做着,做到后来手都抖了。
二人相处了五年之久,心里早就当他是自己亲弟弟一般,好端端的人一眼照顾不到竟变成这样子,君莫问都要崩溃了。
廖真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君莫问推到一边扶起伝喜的身体,暗自运功照着他的后背就是狠狠的一掌。他这一下比电击还好使,伝喜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肉眼绝对看的出来。
君莫问吃惊的问,“他还活着?”
“话还没说完你就对我吼了起来,这天下敢叫我滚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了!”话一说完廖真自己都愣住了,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总是骂他滚,后来那个人竟自己“滚”了,再也不肯回来。想起这些,心口一阵刺痛。
接连又两掌下去,伝喜猛的咳出了一大口的水,紧接着人又晕过去了。
“伝喜!”
“没事了,赶紧带他回去吧。”
君莫问愣愣的点了点头,背着伝喜,三人一起回了万善堂。
伙计们全都没回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打了信号出去,易善先回来了,见伝喜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找到了就好,掌柜的,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
君莫问扫了眼廖真,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没事!”
前院的老掌药给熬了药,几碗灌下去伝喜总算醒了,哭哭啼啼的告诉他刚才的雷声好大,好吓人。君莫问这才记起伝喜是最怕打雷的,今日也真是乱了理智,这么重要的事竟给忘了。
伙计们给他洗了澡,伝喜安安静静的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回头见全身湿透的廖真还站在身后,君莫问迟疑了许久才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我以为你对任何人都不会付出真情,原来也不尽然。”
“这是亲情,不一样。”
“你本就是性情中人,又何必带着一副无情的假面示人!”
假面吗?你倒是说对了!君莫问悄悄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幅面具戴的久了,连自己的真容是何般模样都记不得了。
老掌药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刚进门刺鼻的气味就飘了满屋,廖真紧了紧鼻子,不知那一碗是什么药气味竟如此叫人难忍。
“少庄主,来,趁热把药喝了。”
君莫问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接在手里一口就灌了下去。入了腹这股子味道才翻上来,吞下两颗蜜枣都压不下去,捂着嘴强忍了许久才忍住没吐出来。
“早叫你不要去不要去,趟了水又淋了雨,明儿个有的你受的。”
君莫问苦笑一声,无话反驳。
老头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步履蹒跚的出了门。
话题被人打断,如今再提不起来,君莫问也不想再提起,“......照顾不周,侍郎大人先请回吧。”
廖真本想问问他身体有什么旧疾,到了嘴边硬是被他送客的话给堵了回去,最后也只好作罢,默默的点了点头起了身。临出门的时候听见身后的人说:“你救了伝喜一命,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人情债太麻烦,还是还清了比较好。”
廖真未在说什么,提步离去。
混乱不堪的一日总算是结束了,第二日晴空万里,城中各处的积水已然消失无踪。
伙计们早早就收拾好了货物,由金卫临时调来的守军接手押运,一切皆以准备妥当,只是,却不见万善堂的掌柜出门相送。易善告诉他,“我们掌柜旧疾复发无法亲自出门相送,特让小的代为传话,山高路远,各位一走好走!”
“旧疾?什么旧疾?”金卫倒是替廖真问出了心里话。
易善婉转的道:“一些久治不好的顽症而已,平日还好,就是受不得寒气,昨夜淋了雨才会复发,有劳金将军挂念了。”
“严重吗?”
听廖真问话,易善敷衍的答道,“还好,还好。”
听他这么一说廖真更加确定,他这旧疾怕是来势汹汹,此时定是连床都下不了了。“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先行告辞了。还望君掌柜多加保重身体才是。”
“小的一定代为转达。”
“有劳了。”
易善一路将他们送至了城外,回到万善堂时君莫问身上的银针已经撤了下去,满身冷汗的躺在床上闭着眼,面如死灰。
他这旧疾还是五年前那场大难时落下的遗症,原本以为那些伤好了只会留下疤,不想却留下了连药王也治不好的顽疾,但凡受丁点湿寒之气全身就会酸痛无比,犹如经受酷刑,疼的人生不如死!
每当这种时候那些刻意被忘却的记忆就会重现脑海,噩梦一般的挥之不去!昨夜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早已被这锥心刺骨的疼吹散的无影无踪,恨意又加重了一分。
君尚戎接到易守的飞鸽传书当即便下了山,一路马不停蹄天刚见黑就入了城。君莫问虽然较白天的时候稍好一些,不过还是连床都下不了。君尚戎上手又为他施了一次针,入夜时总算是缓解了下来。
伝喜挨了一顿骂,易善和易守也挨了好一顿的喝斥。这一次君莫问没为他们开脱半句,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若有所思。
“听说,金将军来了?”
“......嗯!”
“和他一起来的是......?”君尚戎早已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心中大概有数,何况,廖真的行踪他一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瞒着君莫问而已。只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百般阻挠之下二人竟还会相遇。
君莫问没答,看似转移话题的告诉他来人无端打听起了药王的事,恐有变故让他小心行事。
君尚戎心知他不愿提起那个名字,便也不再深问。
过了半晌,君莫问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早知他的行踪?”
他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心了,君尚戎暗自叹息,默默的点了点头。
“为何要瞒着?”
“属下不忍见您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君莫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不是吗?......那你又何必纠结这个问题?”
话音未落君莫问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打的结结实实。“你好大的胆子!”
君尚戎当即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君莫问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一字未言已让人冒了一身的冷汗。
别看这五年来二人一直以叔侄相称,甚至被人误会为父子也不曾解释半句,但暗地里君尚戎却始终当他是昔日的君主般尊敬,毕恭毕敬不敢逾越半分。君莫问稍变脸色他就会条件反射的跪在地上,这种习惯莫说五年,怕是五十年也改不过来的。
今日也是心急之下才口无遮拦,此时触了他的逆鳞君尚戎也是后悔不已。
君莫问并未再追究,沉默半晌道:“我只是讨厌被人欺骗!......宫中二十载生涯,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人都在骗我,宗亲,挚友,甚至只是一个奴才!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忠心耿耿,却让我发现竟然连你都在骗我!你叫我日后又如何信你?”
一听这话君尚戎连连磕头,“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君莫问似乎并不想就此事过多纠结,他更在乎的是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有其他的事瞒着他,“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还瞒了我什么事?”
“没有!”
“当真没有?”
君尚戎迟疑片刻,指天明誓,“我君尚戎对天发誓,如有欺瞒不得......”
“行了!”最后那两个字君莫问没让他说出口,“誓言这东西要是灵验还要衙门做什么,我只希望你问心无愧就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日后若被我发现你有任何事隐瞒,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是!”
“退下!”
君尚戎张了张口,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默默的离开了。
☆、第五十一章
薛胤虽然早已不在皇位,但毕竟从小到大一直被当作储君栽培,心系家国天下的习惯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即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力所能力之内的他也在努力的做着,捐钱捐药,家底出去了大半。
可廖真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冷静下来用平常心面对。就像讨厌的虫子,世上有它的存在你不会去在意,但它若出现在你的眼皮子底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了,厌恶,恶心,避之不及!
心烦气躁之下他觉得暂时离开才是明智之举,身体一见好就带着易善易守和跟屁虫伝喜出了门,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君尚戎也没得到信,店里的事也没做什么交代,直接就撂摊子走人了,连目的地都没想好。
没成想这马车刚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军拦住了去路,一个地主打扮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挡在前面,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森森的笑着,“君掌柜,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君莫问啃着果子万般无奈的自言自语道:“忘了一干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知府家的掌院,想是早就得了徐知府的交代,在此守株待兔呢,“知府大人有请,君掌柜,您请移步吧。”旁边的马车都备好了,也不知在这里停了多久,马儿等的不耐烦都打蔫了。
君莫问扶着额头,嘴里的果子都不甜了。这几日真的是乱了心神,不但把怕打雷的伝喜给忘了,还把那个吸血鬼给忘了。看来他是一直派人监视着我呢,不然怎么我刚走到城门就被他给逮住了。
趁着人还没近身君莫问低声对那两兄弟道:“你们先带着伝喜回去,我去去就回!”
“掌柜的,您要自己去?”
“就算你们去了也进了不门。”徐知府做事谨慎这种勾当怎么可能让旁人听了去,去了也是白去。“放心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毕竟有求与我!”
君莫问随手丢了果子一脚踏下马车便赴死般的去了。
想是巡案大人不日即将到达,徐知府自觉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不然按他平日作风也断不会如此撕破脸皮。君莫问承诺的三日期限已到,可偏偏君莫问把他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你说他能不着急吗?再不着急,顶戴花翎难保不说,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够呛了。
马车往知府衙门方向一走君莫问就知道大事不妙儿,若是平时徐知府只会找个隐秘的酒楼茶馆密会,再不济也得是他家宅子,这次竟然直接就奔着衙门去了。他这是要来强的了不成?
果然,君莫问一进了府衙就发现周围气氛压抑,衙役们站班站岗的这摆明了是要升堂的节奏啊,怎么着?强的都不行,这是要“屈打成招”了?
徐知府一脸怒火中烧的表情坐在堂上,扇子摇的啪啦啪啦直响,见君莫问不紧不慢的进了门,脸色更是阴沉了三分。他倒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事不能被下人听了去,发火前先把衙役秉退了。“君掌柜,听闻你赶着出城,不知有何要事啊?”
君莫问心道:果然是贪-官的行事作风,想要钱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整那些没用的干嘛?“哦,有劳徐大人挂心,叔叔来了信,说有要事商议,命我即刻回山庄一趟。”
“要事?再要紧的事还能有本官的事要紧吗?”徐知府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君掌柜,先前你可是承诺过三日之内,可如今已经整整四日了,难道你是在戏耍本官吗?”
四天了?君莫问心道:都四天了你廖真还不处理这个贪-官,你这行事作风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想当初杀我的时候可是痛快的很呢!“徐大人说哪里话,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耍大人您呐,这不是一直在想办法吗?只是,徐大人您也知道,那笔银子数目实在庞大,您总得给小人一点时间吧?”
“哼,那日满口承诺,三日内定会送到,本官信了你的,如今已过四日你却毫无动静,本官看你根本就是想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