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拂袖而去,君尚戎踉跄起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是想说那只是善意的谎言,欺骗我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君尚戎被这一句问的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全都是这样。”君莫问挥开他的手,满目苍凉,“廖真如此,你也如此,一句又一句的谎言,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你们觉得只有欺骗才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伤害,却不知,我从未被任何真相击倒过,却偏偏被你们的欺骗伤的体无完肤!你们摆布我的人生,设计好我要走的每一条路,甚至为我想好了死亡,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征求过我的意见,不曾问过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甚至都不肯对我说一句真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君尚戎无言以对,惭愧的低着头。
“更可笑的是,你竟然还用施舍的方式赏了我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五年来我对你感恩戴德,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故意设下的局!”
“你说的也太严重了,对,我想和你相认却又不敢,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留在我身边,满足我一下身为人父的心愿......”
“心愿和一己私-欲有差别吗?谁的心愿不是出自于私-欲?”君莫问望向凄凉的坟墓,“我母亲十月怀胎的时候你不在,她被人害死的时候你不在,我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夜不能寝时你也不在,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身为太子的我很可能是你儿子,于是乎你再也不顾什么忠君之义,只想费尽心机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试图不费一兵一卒改朝换代。当一切皆为泡影,你又突然父爱大爆发,想方设法的让我做了你的私生子,试图享受儿孙膝下的天伦之乐!”
“我没有想过改朝换代,我只是怕他们伤害你,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隐瞒实情。”
“你大可告诉先皇我软弱无能非君王之选,一道圣令将我发配封地,做个闲散王爷远离宫中是非之地,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君尚戎无言反驳。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自己当时的做法却是告诉先皇:太子心性淳厚,才智过人,正是帝王之选!当时这么做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现在想来真的不那么单纯了。
话到这里,君莫问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望着苍白的月色,满脸恍然,“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廖真十五岁那年突然遭到暗杀,试问,他一个太监,为何偏偏有人要取他的性命?”君莫问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是你做的!”
君尚戎不语,君莫问也不打算等他回应,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曾一度以为只有廖真欠了自己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曾伤害过他。“你怕他取代我的位置,不惜痛下杀手,却不想那一箭偏偏被我挡了下来,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君莫问的思维分析能力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他发现那二十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只要敢大胆的猜测,全部都能连在一起。事情到此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只有你想不到的,却没有这些人做不到的,或是不敢做的!他们的心流的不是血,是阴谋,是权利,是欲-望,这些东西污染了血液,让它变成了黑色,他们已经全部失去了为人的本性!
“我一直以为,人之初性本善也,今天才知道,人之初,性本恶才是真理!”
君莫问留下这句转身离去,这一次君尚戎没有再挽留他,因为他发现这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无法反驳!
第二日一早,众人发现少庄主消失了,在众多高手的保护和监视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走的那么突然,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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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初秋,夜晚的山林里冷风习习,马儿正打盹的时候被牵出了马圈,这会儿半睡半醒似的提不起精神。君莫问也不急着让它赶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
这不是一时气愤下的离家出走,而是心灰意冷。甚至可以说是怕了,每当自己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的时候,结果都会落得如此,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孤家寡人的命,一生一世也不能去依靠任何人,否则就会得到如此一般的下场。
天色微明的时候马儿终于绕出了林子,踏上了往北去的官道。
不想再回皓龙山庄,那么只能一路往南,除了皇城那条路,绕路嘉陵卫也可踏上往南的官路,可那里开了两家万善堂,君尚戎的眼线遍布四处,一入城说不定就被人盯住了。
若想避开皓龙山庄的势力范围,只能选择穿皇城而过。如今也只有皇城里没有万善堂,当年开设分店的时候故意避开了此处,也不知那时是怎么想的。如此倒好,反倒行了今日的方便,而且这也是最快的捷径,北门入南门出,一日的工夫,明天一早就能到渡口。
君尚戎也会想到这一点吧?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正派人往那边去寻。
所以,想要避开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一路往北。按照上次的路线走,靠近孤竹河后转船再选择或南或北,或则干脆往西走,吐蕃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次没有追兵,不用急着赶路,慢悠悠的在官道上走了好几日才靠近孤竹河。依稀还记得那河的下游有个小村落,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孤寡老人居住,凄凉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还有没有人健在了?
深夜十分,天降大雨,记忆里的小村落终于在夜色中现出了它颓废的轮廓,远远的望去整个村庄一片漆黑,毫无人气。
君莫问把马拴在一处,独自走进了寨子。
上次来时伤了眼,虽然在这里住了几日但一直未见其貌,处处都陌生得很。村寨远比想象中的要小的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栋房子。一家挨一家的寻下去竟然一个活人也没有,也没有尸体和白骨,看样子应该是都搬走了。
而且搬走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大部分的房子都已倒塌,被雨水河水什么的冲成了一片烂泥。君莫问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家能住的房子,难道今晚要在外面淋一夜的雨不成?正犯难的时候偶然瞧见后面的陡坡上有一点昏暗的光亮。
刚才可能是站的位置不对,光亮又太暗的关系一直没瞧见,现在突然冒出来还挺诡异的,君莫问一度以为自己花了眼。走进一段距离看清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间房子,光亮便是从房上一角的断壁里透出来的。
这村子荒废了这么久,看四处明显是好几年没人住过的样子,怎么还会有人在?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房前还拴着两匹马,鬼会骑马吗?君莫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自嘲的一声,怪自己胡思乱想,这摆明了是有过路人在此借住嘛。
本是不想惊动任何人,出门在外的还是小心为妙才是,天知道里面的人是土匪还是强盗。毕竟此地偏僻,时有野匪出没,被人劫了钱财是小,扰了心情才是厌恶。
可偏偏这附近就这么一间能避雨的屋子,若是不想淋雨引来旧疾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总不会次次倒霉都被自己碰上吧?
“有人在吗?”
话音未落破屋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手上的剑可是亮的很呢,杀气腾腾的冲到眼前在看清他的脸时陡然顿住了,活像见了鬼一样的愣在了原地。
☆、第五十四章
“怎么是你?”
因为那人背着光没看清脸,君莫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听这声音耳熟也没想起来是谁,就在这时屋子里又传出一个声音,“是何人?”
三个字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耳朵里,这一次根本连想都不用想,话音未落脑海中就自动形成了一个名字狠狠的刺激了一下他的神经。
果然,眼前灯光一晃,走出门的人竟然真的是他,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当朝皇帝陛下,廖真!
“君掌柜?你怎会在此处?”
三个人都在惊讶之中,藏都藏不住的写在脸上。
就好比潜水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自己家的猫在水底抓鱼,根本不可能有它出现的地方它却出现了,这也太奇怪了。
“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侍郎大人怎会在此处?”君莫问到现在还在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若不是彼此身份特殊差点就要上去捏捏看是不是披了人皮的妖怪在此作祟。
廖真显然比他恢复冷静要快,“路过此处恰逢大雨,借住一晚。不知君掌柜......?”
“一样!”
廖真不知所谓的摇了摇头,“还真是有缘,这千里之外竟也能与你相遇。”
冷静下来的君莫问暗自叹息,心中感慨道,这难道就是天意?“是啊,真是阴魂不散!”
“大胆!”玄风条件反射的吼了一句。
“玄风!”廖真开口喝住了他,礼貌的对君莫问道:“我们已四处查探过,这村寨也只有这间房子尚算完好,君掌柜若是不嫌弃就进来与我们将就一晚吧。”
君莫问没说话,似乎迟疑了片刻才提步跨过了门槛。屋子中间点着一堆火用来烤衣服,很暖和,君莫问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就湿透了。
“把衣服脱下来烤一下,否则会着凉。”
君莫问是有这个打算,手都摸到腰带上去了,可猛然间想起自己身上的伤疤,还有脸上这张面具的接痕也在领子里藏着,脱了衣服不全露馅了!想着又把手放下了。
“怎么不脱?”
“不用了。”
廖真好言相劝,“你不是身有旧疾不能受湿寒之气吗?”
君莫问没再理他,走到墙角找了处干燥的柴堆倚在那,抱起双臂闭目养神去了。
玄风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到外面照顾马去了。廖真烤了半天的火,想了又想还是不能坐视不理,随手把自己已经烤干的外衣从架子上拿了下来,“若是不想明日旧疾复发就把衣服换下来,先穿我的!”
“我说不用!”君莫问拒人千里之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廖真也不恼,因为这声音让他根本恼不起来,就算他拒绝也还是把衣服丢在了他的身上,“若是莫不开我出去便是。”说完当真转身出了门。
外面雨虽然小了些,却还在下着,只能勉勉强强的站在房檐下才不会被淋到太多。
君莫问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突然犯上来一股子疼痛难忍的滋味,锥心刺骨疼得他牙关紧咬!他甚至曾一度想举剑刺去,杀了他才解心头之恨!其实这股子冲动早在第一次看见他时便有了,无论自己怎么压制怎么暗自劝慰都无法把那个念头压下去。
内家高手加上出门在外时刻的警觉,廖真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那股子危险的气息,即使背着身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充满了杀气。
可他却不曾表露半分,半晌回过头时那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刚才的感觉似乎只是错觉般。但廖真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个中原因不得而知,既然他始终不曾有所行动廖真也不予说破,静观其变!
那人在火堆前坐着,一根一根的往里填着柴,空空洞洞的眼神只有火光在闪动。这一瞬间的画面突然让廖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何时何地似乎也曾看见过类似的画面,同样是落寞的身影,同样是空洞的眼神,同样被孤独的气息无情的笼罩着。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伙计呢?”
君莫问摇了摇头,“想一个人走走。”
“哦。”
“......侍郎大人呢?”
廖真叹了口气,“开战前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否则我会有所挂念。”
私事?是记挂后宫的妃子吗?君莫问冷笑一声嘲讽道:“侍郎大人还真是顾家。”
廖真不想解释,“夜深了,早些睡吧。”
那位根本没等他话说完已经起身躺到墙角去了,心中一股闷气发不出来,难受的要命。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很不稳定,满脑子乱作一团。还有身上的衣服,一阵阵熟悉的气息疯了似得往鼻子里钻,又如何能做到心无旁骛。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睡不着,身后有一丁点动静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熬到后半夜的时候似乎有人起了身,吱嘎一声开门出去了。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廖真,紧接着玄风也起身追了出去,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么晚了,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而且还是骑马走的,难道是赶路去了?可外衣都还留在这里,那身打扮他们还能去哪儿?
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君莫问好奇心起便起身寻了出去。小雨还在下,路上泥泞,隐约可见两行马蹄印沿着河岸一路向南而去。人家是千里良驹,自己这匹是随便在马棚里拽的,自然比不上。
大半夜的顶着雨,整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隐隐约约瞧见两道白影出现在视线里。未免打草惊蛇君莫问是从侧面的林子绕过去的,拨开树丛远远的瞧见廖真蹲在一个石堆前淋着雨。
眼见这一幕君莫问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天意,却也是因果,因为自己曾“死”在这里。
“什么人?”
玄风的剑已经直直的刺了过来,君莫问没有躲,剑锋贴着他的侧颈切了过去,险些封了他的喉。
“玄风,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