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人行为诡异,不得不防!”玄风不听,剑依旧横在他的脖子上。
君莫问直接无视了他和它,只远远的望着那个男人。
寂静的夜,宁静的雨,时间仿佛都停止了一般。
许久,廖真走过来推开了那把剑,隐隐不满的对君莫问道:“我在此祭拜故人,君掌柜就请回吧。”
君莫问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了。
目送他离去,廖真回过头对着连墓都算不上的石丘坟说道:“他和你很像,对不对?脾气时好时坏,性格善变叫人琢磨不透,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把他当成了你。还有他的声音,每每听他说话都是一种折磨......可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廖真长叹了一声,从腰上把那对玉珏解了下来,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其中一只颜色纯正,而另外一只却有些偏暗,可能是因为接触过高温的关系,纹路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廖真把那只从新系回了腰上,而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只被他埋进了坟里。
“开战在即,生死难料,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廖真硬咽着道:“我想去陪你。”
石丘坟是当年玄风搭的,虽然石堆下只是一堆灰烬,连骨头都不剩的灰烬,风一吹散了一半,水一淹又散了另一半,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可每年祭日的时候廖真还是会偷偷的来这里祭拜。
对着空无一物的坟墓说上整夜的话,或是相对无言的坐到天明。他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却又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
今年的祭日还没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北方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他务必要在两日之内赶回永平,才会连夜到此最后一别。
曾想过无数的话要对他说,可真到面对他的时候,廖真发现那些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面对生死不定的一场大战,他突然间没了任何的压力。那个人说的对,有些东西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身着龙袍坐拥天下又如何?心已空,只剩行尸走肉!
一想到可能会死心里竟然升出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想要是真的战死沙场也好,说不定就能再见到那个人了,偶尔又想,也许他并不愿意见自己,否则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一次也不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回到寨子的时候天色都见亮了,屋内的火已经熄灭,君莫问却不见了踪影。马不在,衣服却还挂在那,人显然是没有走远。
廖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派了玄风出去寻他。
许久,那个人才慢悠悠的出现在了门口,从头到脚落汤鸡一般,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丁点血色都没有。
“你这是......”
君莫问面无表情的进了门,“迷路了。”
虽然知道可能是假话廖真也没多问,等玄风回来又从新升上了火,众人衣服都湿了,这样也没办法上路。
这次君莫问没有拒绝廖真的好意,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还接了他们递过来的食物,虽然一口也没往嘴里送。三人围在一起烤火,衣服干了,外面的雨也停了。
廖真知道是时候上路了,穿戴整齐后却又不知是否该就此别过,“君掌柜,你要去何处?”
君莫问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全身疼痛无力,看来这旧疾果然是发作了。耳边声音模糊,只听清了后面那几个字。他默默的嘀咕了一句,“去何处?”手藏在怀里紧紧的握着那个从坟里挖出来的东西。
“你要往南还是往北?若是往北不如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若是往南,只好就此别过了。”
君莫问所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声,廖真觉得他脸色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用手指探了下他的额头,竟然有些烫手,“你病了?”
那人两眼无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突然就向一边倒了下去。廖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隔着衣服一碰,全身滚烫,“玄风,快去拿药。”
“是!”
君莫问还没晕,被他的体温一刺激还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半眯着眼茫然的看了他许久,直到药到嘴边才有了点反应,“不用了,我,我没事。”
“事到如今你对我怎么还是如此防备?我若想害你大可直接丢下你不管!”
君莫问无力的摇了摇头,“不是不吃,是吃了也没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看他的表情说的倒不像假话,廖真也不好强求。一条人命也不能就这样撒手走人,想了想又问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哪里?君莫问不停的在心里问自己,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人生的光阴早已虚度的所剩无几,有些事是否该做个了结了?
“侍郎大人?”
“?”
君莫问莫名一笑,“你相信天意吗?”
☆、第五十五章
路还是要赶的,人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廖真隐隐有些为难,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将昏迷不醒的君莫问抱上了马,他想至少也应该找个医馆将他安置下才是。
因为君莫问始终昏迷不醒的缘故,这一路行进极慢根本无法快马加鞭,耗了一日的行程到了天黑才临近驿站。
君莫问此时才恢复了一点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正靠在一个结实的脊背上,他知道那是谁,不用亲眼证实就知道。同床共枕八年有余,那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玄风,你先行一步,让驿站备好草料热水。”
“是!”
眼见着玄风快马离去,廖真伸手扶了一下肩膀上的脑袋,让给他靠的更稳一些。君莫问已经渐渐清醒,对他的碰触有些抗拒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半路又被廖真抓了回去,重新搂在自己腰上。“可是醒了?别乱动,马上就到了。”
君莫问有气无力,过多的反抗已经做不到了,恍恍惚惚的问他,“这是去哪里?”
“前方驿站,过了此处便是齐州了。”
“是要回永平吗?”
“是。”
君莫问动了动下巴,算是点头了。半晌无语,廖真以为他又昏了过去,却听那人突然又开了口,问了一个叫人措不及防的问题,“既是故人,为何将他葬在那里?”
廖真一愣,条件反射的勒住了缰绳,半侧着头,似在看身后那人,眼神却又空洞,过了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你对任何事都如此好奇吗?”
“大人不想说就罢了。”
“......只是不得以,他尸骨早已无存,魂魄许还留在那里,若是牵了坟,怕他魂无所依。”廖真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说了出来,对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许是因为那声音吧,可能是旧疾复发的缘故,这声音远没有先前听上去那般硬冷,若是只闻其声竟有九分相似。虽然面上毫无波澜,却早已沉迷其中,一字一句听来,叫人心醉又心碎。
君莫问像是怕他心碎的不够彻底,还在一刀子一刀子的扎他的心,“家里的老人讲过,死在河里的人最是痛苦不过,魂魄只能在冰冷的河水中游荡,日日夜夜,浮浮沉沉,永远也无□□回转世。”
廖真听了,心如刀绞!
“他有给你托过梦吗?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很冷,很冷很冷!”
“你!”这次心碎的彻底,渣都不剩了!
君莫问根本不给他发怒的机会,突然玩腻般笑了起来,笑的全身都在颤抖。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抵住身上的痛楚吧,笑的眼泪都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我说笑的,人死了便是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魂魄。”
“前方战事吃紧,我需尽早赶回去,明日怕是不能同行了。”廖真此时多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了,匆匆结束了那个话题便加紧了马速。
君莫问也不再玩笑,闭上眼,暗自把心痛忍了下去。
驿站不大,过客却甚多,活的死的都有。
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尸体,甚是晦气。听闻是两日前在远处的山里发现的尸首,看穿着打扮像是山匪,已经报了官府正等人来查验。廖真亲自看了,没有任何其他伤口皆是一刀毙命,想来定是惹了不该惹的江湖高手,死的那叫一个痛快!反正都是死不足惜的人,索性便吩咐驿兵找个地方赶紧埋了,免得停在这里吓得过路的百姓都不敢歇脚。
君莫问没心情看廖真处理那些琐事,下了马便寻了间好屋子闷头睡觉去了。
廖真果然说到做到,先前还对此人多有照顾,此时却只想敬而远之,吃饭都没叫他。天刚见亮便匆匆起了身,只想尽快赶路。分别的话都未留下一句便直奔着马圈去了。
可此时马圈里竟只剩下了两匹马儿在打着盹,君莫问那匹马早已不见踪影。招来驿兵问过才知道,那人夜里便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这人怎会如此无礼,说走就走,话都不留一句?”玄风实在气不过。
“罢了。”
廖真虽也有些气恼,却又暗自松了口气,不知是何原由,廖真有些怕他,那种怕是从心底生出的感觉,无法解释。此时人走了也好,反正也没打算继续同行,只是隐隐有些担心,不知他旧疾可是好了?此处野匪众多他孤身上路又是否安全?
廖真暗自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翻身上马便匆匆而去了。
与此同时的码头上,君莫问正倚在窗边看着滚滚翻腾的河水,双眼无神的盯着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易善易守小心翼翼的站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把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给吹跑了。庄主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少庄主心思难测定会反其道而行之,特命他二人奔着驿站一路寻来,不想竟真堵到了人。当然,其他南下北上西行等路口驿站码头也皆被安排了人手下去,天罗地网之下君莫问不管走哪条路都会被找到。
不过,也好在如此,若非他们及时送药过来君莫问怕是没那么快好,连夜赶路更是不可能了。
“掌柜的,您可是要回永平?”
君莫问没吱声,两兄弟对望一眼,又问道:“若是回永平,我们给庄主传个话,也好让他放心。”
君莫问终于给了点反应,微微摇了摇头,翘起手指指了一个方向,“那几人行为怪异,看似不像寻常百姓,你去盯紧他们,看看是何来路。”
易守不明所以,顺着所指看过去,船尾处站着那么几个乞丐模样的人,说他们是乞丐因为衣衫褴褛破烂不堪,不过若是细看便会察觉蹊跷之处。水流湍急,船身摇晃的剧烈,那几个人竟站的纹丝不动稳如磐石,若无功夫在身哪会有如此身手。再看那几人衣衫之下鼓鼓囊囊,显然是藏了兵器在身。可疑,着实可疑的很呢。易守连忙应下匆匆去了。
易善见他开了口总算是放下了心,试探性的问道:“掌柜的,庄主这几日担心坏了,还是给他传个话吧。”
“我出去散散心,过几日就回去。你别多事!”
“额,是。”易善不敢违背,只好作罢,心道:各路人马都需按时传话回去,我这边不传话庄主肯定也能猜到,我等定是已经找到了少庄主,如此也好。
君莫问未向任何人说明去处,下了船又换了马,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目的地不明确却是一路尾随那几个可疑的人走的。方向大致向西,看样子竟像是奔着白陵去的。
“少庄主果然好眼力,那几人确非平常百姓,这一路走来都十分警惕,属下几番试探都不得近身,看来皆是内家高手。”
“哦?内家高手?功夫可在你二人之上?”
易守不甘心的点了点头,“若是单打独斗尚可,若以二对五,我兄弟二人恐无胜算。”
君莫问摸着下巴暗自沉思,江湖人物,内家高手,穿着打扮却褴褛不堪,连随身佩剑都要隐藏起来,行路匆匆,又时刻警惕,是在躲什么人还是在隐藏身份?
那日在船上恰巧遇到便已起疑,并不是因为他们行为举止怪异,而是他们几人手上几近相同的疤痕引起了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类似的疤痕在几年前好像是见过一次。
因为时间过久,当时的情况又是混乱不堪,君莫问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如此才起了兴致一路尾随。如果当真判断无误的话,当年暗杀自己的那帮人很可能与这些人同宗同派。即是同宗同派所练剑法自是大同小异,手上疤痕相同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年事后据廖真所查,那些刺客很可能是邪-教的人。
当今天下百家争鸣,宗教盛行,这其中虽多为正教但邪门歪教也不在少数,这其中最是叫朝廷头疼的便是自称“天正教”的邪-教组织了。
听闻“天正教”是十几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兴起的教派,创建之人不得而知,教意教统也不得为外人道,组织严谨神秘莫测,教徒虽遍布中都天下各处,但据君尚戎所查他们在白陵一带盘踞最为集中。
君莫问大胆的猜测了一下,既然天正教在白陵盘踞最为集中,而白陵又是晋王的地盘,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晋王和天正教根本就脱不了干系?再者,回想一下当年石青是怎么入的宫,若是没有那次暗杀他哪有机会接近?
晋王,石青,天正教,暗杀,全都能联系在一起,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看来,当年石青舍身救驾根本就是晋王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吧?如果再大胆的想一下,怕是连先前巷子里的斗殴也非偶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