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一时间不知他出于何意,只能听吩咐办事,“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玉郎转过身,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即说道:“想办法留他们住上几日。”
“这要如何留?”
“你自己想办法,至少要留他们两日!”玉郎突然扯下发带,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理整齐,一顿风风火火的操作,衣服都换完了。“备匹快马,我要回宫!”
☆、第七十五章
隔日深夜,庆新城南宫门。
站岗的侍卫远远的就瞧见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直冲过来,尚不及到跟前,那马儿突然抬起前蹄仰天长啸,紧接着便从鼻腔中喷出一股黑血,摇摇晃晃踌躇了几步直接翻倒在地,四肢还在抽搐般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马上之人也在同时被狠狠的甩了出去,那一下摔得可是结结实实,连骨头撞地的声音都让人听的一清二楚。那人一身白衣,此时已是狼狈不堪,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眼眶乌青,勉强站起的身子也是摇摇晃晃。
他根本不去理会已经气绝身亡的马匹,更无心没理会自己身上的伤痛,拖着伤躯步履蹒跚的奔着宫门而去。
众侍卫见此皆是不明所以,手中的长剑却已出鞘,“擅闯禁宫者死!还不退下!”
那人根本无力说话,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举起一只手,那手上一只金晃晃的令牌格外醒目。而那人已再没力气走完这最后几步,双腿一软重重的摔倒在地。
两名侍卫走上前一看皆是大惊失色,“天子令牌?”
“是玉公子回来了,快,快去禀报皇上!”
君莫问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泡温泉,连件厚衣服都来不及穿上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身后跟着一堆宫女往他身上搭衣服都险些撵不上。跑到南宫门时玉郎几乎已经神志不清,迷离的双眼恨不得下一秒就会永远闭上。可他还死撑着那口气不肯晕过去,直到看见那摸熟悉的身影疯了般跑到自己眼前。
“玉郎!”一见他的模样君莫问着实是吓坏了,顾不得君臣礼仪急忙将人搂到自己怀里,“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说罢赶紧四处查看,这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莫不是遇到了劫匪?
玉郎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才终于把那句话吐出来,“他派了人,要,要杀你!”说完这句话玉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君莫问愣了两秒,随即便明白了那个所谓的他是谁,一时间心中五味具杂。可看向怀中人时却又松了口气,至少知道玉郎不是被人所害,相比那刺杀的危险玉郎此时更让他在意。“速传御医!”
“是!”
君莫问把自己身上的狐袄盖在玉郎身上,眼看着宫人将他抬走,这才察觉周身寒冷,夜风刺骨,发梢都结了冰,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想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玉郎孤身一人是如何越过数百里之遥赶回来的?连马都跑死了!
玉郎这次彻底把身体折腾毁了,本就旧疾在先,又多日不曾进食,再加之连日赶路,半刻不曾歇息,眼瞅着半条命都没了。宫人在他换下的衣服里只找到两颗剩下的饴糖,除此之外半点干粮没有。御医说若非他还想着含糖充饥,怕是根本挺到进城,半路就得把这条命丢了。
君莫问听了满心愧疚,眼角都湿了。他屏退了宫人亲自守在床边一天一夜。至于刺客的事,此时也根本没心情理会,除了嘱咐人加紧戒备之外,再无其他交代。
两天后玉郎终于是睁开了眼,眼见着守在床边的皇上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回来了,心中再无牵挂。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又躺回去闭上了眼。
“你这是多久没睡过了?想把自己折腾死,好让朕内疚一辈子吗?”
玉郎实在没力气辩解,嘴角勉强弯起了一点,呢喃道:“皇上,玉郎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罢下一秒便入了梦,鼾声轻起,睡的极沉。
君莫问低头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被人所爱被人所依恋的感觉总归是幸福的。就像家里养的猫儿,它会全心全意爱着你,依恋着你,你对于它来说即是全世界。
他对我若有你的一半,我也知足了。可他还在迷茫的路上,看不破这世间红尘,不懂万物皆空,不懂何为情爱。他只知道这世间一切皆他所有,江山人心亦是如此,若得不到宁可将其毁之!
三道国书已至,虽全部封存一个字也未看过,却也大概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无外乎两国交好的提议罢了。见我不回如今竟又按耐不住派了刺客,难道想把对薛胤所作所为原封不动的用在君莫问身上吗?表面效忠于你,背地害你。如今这表面交好,暗地里刺杀,仔细想来这手段果然如出一辙!
多少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君莫问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竟苦笑出声。
他不紧张刺杀的事有人替他紧张,行踪诡秘的刺客前脚刚进城就被君尚戎的探子给盯上了,人去了何处落脚,又与何人接了头,这边一清二楚。
得知来人是玄风与飞云,君莫问就已经猜到廖真的真正目的了。身边两大高手都派来了,这是要有大动作呀,不但要至我于死地,还要搞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不愧是亲娘俩,脑回路都一样。
“无须理会,只要他们不进宫就先由得他们折腾。”
君尚戎担心的问道:“这样真的行吗?”
“那些所谓的眼线和探子也是时候该好好清理清理了,朕正愁无处下手呢。”晋王的人清完了,也该轮到廖真的了,他自己送上门的我还客气什么。君莫问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再看一个孩子撒谎,有趣极了。
早已醒来的玉郎正听到二人对话,想来君莫问也没打算背着他,这几日凡有要事禀报全在这间寝殿处理了,无论何种机密之事皇上都不防着他,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醒了?”
玉郎知道装睡不成,转过头笑了笑。“皇上心情似乎很好?”
君莫问点了点头,“还不错。”说罢撩起衣摆靠在了床边。
“有人预谋行刺,皇上为何如此开心?”
君莫问调笑道:“因为,朕的御猫回来了。”
玉郎迟钝了片刻才明白那御猫指的竟是自己,一时间脸都红了。犹豫了片刻突然起身扑到了他怀里,用力的搂紧了他的腰,贪婪的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他此时肯定,那庄园里留下的气息绝不是假的,皇上定是去过。
君莫问看着他一番举动,打趣道:“几日不见胆子大了,也粘人了,说你是猫,你还真成猫了?”
“那几日玉郎总能闻到皇上身上的气息,皇上定是去过那园子吧?”
“回朝的路上去过,虽是赶工却也容不得他们糊弄,亲自验收过朕才放心。”君莫问凑到耳边小声道:“还在你的床上睡了一晚。”
玉郎偷偷的咬住嘴角笑道心里去了。“不敢欺瞒皇上,玉郎心里竟有些感谢那刺客。”
“为什么?”
“他们给了我回来的理由。”玉郎抬起头眨着眼睛看着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男人,“皇上可会怪我?”
“你最大的缺点,小心思特别多。”君莫问假意露出生气的表情,眼看着玉郎脸上的笑容没了,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低下头吻了他的额头,“你最大的优点,从不骗我。”
得了一吻的玉郎魂都飘没了,看都不敢看他,赶紧心不在焉的转移了话题,“那些刺客真的不用管吗?”
“小把戏而已,倒是让朕看着有趣。”
“有趣?”刺杀在他眼里竟是有趣的事?
“有个自视聪慧的顽童在你面前撒谎,明明早已被人看破,他还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皇上把他,比作顽童?”
君莫问点了点头,“看透了,摸清了,他的阴谋诡计在朕眼中便如顽童的把戏一般拙劣。”
玉郎犹豫了半晌,试探性的问道:“既然皇上早已看透他的为人,为何,为何至今不肯放下?”
君莫问轻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若你的孩子迷了路,许久不曾回家,你可还会等他?”
“这是自然。”玉郎脱口而出,说完才明白这话中的含义。
“是啊,孩子迷了路,哪有至亲怨其贪玩便不管不顾的,无论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会等下去的。”
“可是,这不一样啊。你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何况,这情爱如何比得上父母亲情......”
君莫问歪头看着他,面含笑意,看的玉郎突然没了话。他聪慧过人话不用挑明一个眼神马上懂了,说爱情不如亲情,可自己不正是为了爱而舍弃亲情跑回他身边来了吗?想到此那份不孝的愧疚感又油然而生,羞愧的低下了头。
君莫问将他搂的更紧,不停的抚摸他的头发,“朕愧对你们江家,愧对你父亲江鸿,更愧对于你......余生,朕会对你好的。”
“如果皇上对玉郎的恩宠仅是出于愧疚,那玉郎宁愿不要。”
“去矿山救你时朕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你觉得那是出于愧疚吗?......朕的心里,有你。”
玉郎听了心都落回了肚子里,他此生任性的时候不多,可今日他想再贪心一回,追问道:“有多少?”
君莫问想了想,“很多。”
“那他呢?”
君莫问沉默了许久许久,“那不一样。”
玉郎未在强求,半晌,弯起嘴角笑道:“玉郎已经很知足了。”
这个男人善解人意到让人心疼,若是此生先遇到的他,想来也没那廖真什么事了。君莫问轻声道,“你们都以为是朕舍不下那份情义,却不知在我心里早已将他当做至亲!”他叹了口气,“他只是迷了路罢了,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可他若是不肯回来呢?”
君莫问突然静了声,眼神游离似乎在记忆里寻找着什么。许久才道:“那年,朕一十三岁,因为厌倦了功课而惹恼了太傅。太傅不敢罚朕,便让他代为受过在雪地了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他进门时双手开裂双腿已僵,朕自责不已,他却笑着对我说:没事,我若再被罚到这么晚你便早些歇息,无需等我,记得给我留门就好。”说到此君莫问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朕曾亲口答应他,从今以后不管他多晚回来,朕都会等他,一生一世,至死方休!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能言而无信?”
玉郎听的沉默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那个人有如此之深的执念。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深情到让人心疼。“皇上对他用情至此,那他呢?他真的爱你吗?”
沉默良久,君莫问略有迟疑的点了下头,“年少时,许是爱过的。”
“既然爱又怎忍心对你痛下杀手?”
君莫问的眼神更加落寞,眼眶越发的泛红,一滴泪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朕也曾恨过他,可当自己设身处地的时候便理解了他那时的感受,朕曾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最后却又不得不送你离开,那才是真的心痛!”
听到此,玉郎的眼泪早已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用力的搂紧他的腰,用力到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玉郎不会再离开皇上,永远不会!”
君莫问温柔的摸着他的发,喃喃道:“他是个可怜的人,一出生便被人加害险些丢了性命,流落民间十二载,入宫又是为奴为仆屈于人下,夺回了江山却要忍受一辈子的折磨......他曾去我的坟前哭,哭的那么伤心......那一刻我便想:我若不疼他,这世上还有谁会真正的疼他呢?......害我又如何?那皇位本就不属于我!杀我又如何?他若想要,把命给他又何妨?”
玉郎听了,心都痛死了。“玉郎不懂,既如此,皇上现在的做法岂不是让他恨你?”
“他在高山之巅,我在尘泥之下,一生只能仰望!朕......要和他平起平坐!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让他爱......亦或是恨!”
玉郎微微皱起了眉,心中更是不解,他只知道爱一个人需全心全意付出,不求回报,却不解这般让人生恨竟也是一种爱的表现。为何?
单纯如他又哪知,这世间的恨远比爱更能持久!
“哥哥,皇帝哥哥!”时至今日伝喜还是学不会敲门,风风火火便跑进了门。
君莫问赶紧侧过脸拭去了不该出现在帝王脸上的东西,不过,还是被眼尖的伝喜给瞄到了。继而愤怒的看着玉郎,“是不是你把皇帝哥哥惹哭了?咦?你们二人抱在一起干什么?”
好好的气氛被人搅了,玉郎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什么,无奈的起了身,“皇上眼睛迷住了,我帮着吹吹。”
“迷眼了?我来。”说完撅着嘴巴凑了过去。
玉郎眼见如此当然不干直接扯住了他,“不行不行,注意君臣之礼,你嘴巴上还有芝麻呢,也不擦擦。”
君莫问也赶紧躲过了他,“不用了,哥哥已经好了。”
伝喜再傻也看出来这二人不对劲了,一个不让一个躲着,撅着嘴嘟囔道,“他回来后哥哥就一直守着他,几天都不搭理我,现在都不让我靠近,哥哥是不是嫌弃我了?”
君莫问无奈的叹了口气,“朕若嫌弃你又岂容你在这宫里来去自如无法无天,不管进哪座宫殿都是抬腿就进,连门都不敲。”
“哦,伝喜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敲门。”说罢又露出一对小虎牙傻笑了起来,“虽然玉哥哥比我漂亮,但哥哥也不许只陪他不陪我,否则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