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险些笑?出声。
该说不说,某些时候,裴昭那些无意识的话是真的能把人气到昏厥。
任寒秦明显一?哽。
裴昭又慢悠悠道:“这次也不是我带你来的,是你自己?来的,我们只是在树上?碰见了。”
金子晚:“……”
树上??
树上?它像话吗?
金子晚现在和顾照鸿躲在拐弯处的一?个阴影里,两个人武功都不弱,屏气凝神和墙壁混为一?体?,被迫听着裴昭和任寒秦的墙角。
裴昭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确实也是许久未曾见你了,小秦。”
任寒秦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声音被他这一?句弄得软了些,但还是有?些刻意的硬邦邦:“你若是真想我,为何不找我回?到你身边?”
裴昭顿了下,似乎很奇怪:“你若是回?来了,如何给任砚生报仇?”
金子晚听着原本在前进的其中?一?个脚步声顿住了,场面一?瞬间陷入寂静,只有?没有?意识的尸僵在嘶吼。
裴昭奇怪:“你怎么停下了?”
任寒秦语气里带了极大的怨怼和怒火,一?字一?顿道:“裴昭,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何要离你而?去?”
他直接叫了裴昭的大名。
裴昭的脚步未停,但在走了几步后却停住了,脚步声有?一?丝杂乱,似乎是被拽住了。
他没有?起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缓慢平静,似乎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因为我告诉了你,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恨我。”
寂静的地道里传来了任寒秦的一?声嗤笑?。
他声音低哑:“我是恨你。”
“我恨你只把我当成你复仇的一?颗棋子。”
“我恨你的心为什么是石头?做的,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情。”
金子晚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和顾照鸿对视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到了尴尬。
其实金子晚多少明白一?些任寒秦的心。
他最不能接受的地方并不是养他长?大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而?是养他的人,从始至终,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去报仇。
他早就?布好了一?切,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不光是任寒秦,还有?裴昭自己?。
但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听着两个认识的八九十岁的人吵架,真的也让金子晚和顾照鸿很尴尬,出去也不是,藏着也不是。
怎么都是脚趾抓地。
裴昭这时候叹了口气:“出来吧,别?躲着了。”
金子晚松了口气。
他拉着顾照鸿闪身出去,对着任寒秦惊愕的目光拉下了面罩。
金子晚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了任寒秦拽着裴昭手腕的手一?眼,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一?笑?:“裴宗师,寒江王。”
任寒秦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顾照鸿的脸上?,冷不丁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金子晚一?愣。
顾照鸿却接过了话头?,温文尔雅:“不日便要成亲的关系。”
金督主:“……”
那倒也是。
任寒秦却皱了眉头?:“这事?盛云帝知道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宗师:我莫得感情
第175章
盛溪云知道吗?
金子晚没好气:“我管他知不知道。”
任寒秦眉头?一?挑:“你和盛云帝不是那种关系?”
金子晚:“……”
顾照鸿:“……”
裴昭疑惑:“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金子晚暴怒, 一?声大喝把尸僵都吓得嘶吼声停了一?瞬。
心狠手辣,非常符合传言。
顾照鸿忍笑,把话题转开:“裴宗师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他和金子晚是为了确定竹心的所作所为才来夜探,那早已知道了的裴昭是来干什么的?
裴昭道:“我来确定那日在武林盟中见到的尸僵, 究竟是不是从竹间?楼跑出去的。”
一?个目的。
金子晚倒也没问任寒秦, 左右应该也是为这个来的, 不然还能来干什么,要是为了暗杀竹河直接在碧砚山脚下的客栈动手就?行?了, 千里迢迢骑马三?个时辰到老巢来做什么。
他们四个面面相觑, 只有金子晚手里的夜明珠在发光,顾照鸿实在是没忍住,提议:“不如我们上去再说?”
……
上去以后, 四人也没有在竹间?楼久待,在夜色中隐去,各自骑马准备回?到碧砚山下。
人可?以再撑三?个时辰,马不行?, 赶到一?半路的时候哪怕是顾照鸿的照夜玉狮子也显了疲态,于是他们便停下来让马也歇歇,过?一?炷香再走。
裴昭坐在了树下,突然出声道:“此番回?去, 照鸿便是下任武林盟主了。”
听闻此言,任寒秦也看了过?去,发现顾照鸿脸上没什么喜色,有些讶异:“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高兴?”
顾照鸿心里确实没有几分,沉沉道:“竹心一?日不除, 江湖一?日不得安稳,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裴昭淡淡道:“除掉竹间?楼是我要做的事, 你不必挂心。”
任寒秦没好气:“竹间?楼杀的是我爹。”
言外之意,要除也是他除。
裴昭歪头?看他,任寒秦却移开了目光。
不过?裴昭也只是看了他两?眼就?又把眼神转回?到了顾照鸿身?上,认真道:“你若是能冲破第十层,当今武林中无人是你对?手,哪怕是我也不能。但?切忌心浮气躁,第十层要靠机缘和灵光,万不能莽撞。”
裴昭的教诲,顾照鸿自然坐正了认真地听,金子晚也盘腿坐在一?边,拄着脸听裴昭说。
可?这越听,他越觉得不对?劲。
裴昭道:“小金命途多舛,如今尚未到平稳之时,你尚且要费心一?段时间?。”
“你成了武林盟主,变成了众矢之的,如何?平衡江湖与?朝堂的关系不落人口舌,也是需要仔细揣摩。”
顿了下,他又慢悠悠地说:“羽然年岁也大了,我看他面相,也就?是这十年内的事了,他喜欢顾胤,也喜欢你,给他送终时要尽心。”
金子晚神情一?僵,拄着脸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第一?次听裴昭一?次说这么多话,而且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这怎么像在说遗言一?般?!
顾照鸿明显也听出来了,神色一?凛:“裴宗师你这是——”
裴昭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命里的事,强求不得。”
金子晚和顾照鸿对?视一?眼,都有些脊背发凉。
金子晚心里直突突,总觉得裴昭要去做什么事,不计后果的事。
下一?刻,裴昭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袖上的草叶,道:“你们不必着急回?去,先在这儿歇一?歇,我先走一?步。”
金子晚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只见裴昭出手如闪电,飞快地点了他们三?个人的睡穴!
金子晚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穴道上传来酸痛感,下一?刻他便觉得浑身?无力,身?体?一?歪便倒在了地上,一?阵难以抗拒的睡意袭来,金子晚感到眼皮沉得要命,再忍不住合上的前一?刻,他看到顾照鸿和任寒秦也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任寒秦还又惊又怒地大喝了一?声:“裴昭!”
裴昭没有回?应,转身?上马走了,白色的骏马像是一?束闪电划开了暗夜,又消失在了黑夜里。
金子晚合上了双眼,他最后一?个意识是,裴昭此番前来,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是为了确认尸僵是不是从竹间?楼出去的!
在裴昭的视角里,这时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需要确认的!
他分明就?是算到了今晚他、顾照鸿、任寒秦都会前来竹间?楼一?探究竟,才会一?同前来,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三?个困在半路,不让他们今夜回?到碧砚山下江湖中人都在的小镇里!
金子晚又急又气,裴昭究竟要干什么?!
……
霍骑心里装着事,本?来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一?会儿想到顾照鸿对?他那张冷漠至极的脸,一?会儿又想到那晚顾照鸿和金子晚在花田里缠绵悱恻的吻,更多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还是翩绯然眼睛下方的那块伤疤。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终于扛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怀着满腔的心事和愁思合眼了。
他是一?贯不怎么做梦的,可?今晚他居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八十年前的任砚生。
霍骑一?惊,在梦中,他置身?于任砚生的身?躯里,用他的眼睛和他的身?体?,去看他的一?生。
霍骑在梦中想,这是正常的吗?为什么和顾照鸿在血月阵里说他经历的那个连襟阵如此相像?
是他霍骑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有其他人做了什么?
很?快,他完全?被梦境席卷了,分不得心去思考这许多,只是躺在床上的身?体?偶尔会弹动两?下,示意这个人做的梦有多不安稳。
……
一?炷香前
裴昭难得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他走到了碧砚山那片如今浓雾已经散去的树林旁,歪着头?看了一?阵,盘腿坐下了。
他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从指腹挤出了血,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阵法。
不多时,雾气不知从何?地倏地生了出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直到把这片原本?覆盖着血月阵法的树林再次覆盖了,甚至比先前的还要浓!
裴昭嘴唇微动,仿佛念着什么,双手蕴含了无尽的内力,猛地朝血印拍去!
——可?奇异的,大地并没有为之震动,树木也没有倒塌,好像这一?掌看似蕴着雷霆万钧,但?其实风过?无痕。
但?就?在这一?掌后几息,那些越来越浓的雾却渐渐飘远了,朝山脚下的城镇飘了过?去,直到在城镇上方的空中停住,然后不断扩大,直到把整个城镇都笼罩了起来,从裴昭所在的山上甚至看不到城镇的轮廓了,只能看到一?团白雾。
裴昭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把什么往下咽,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在地上展开了一?朵红黑色的花。
任寒秦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吐血的这一?幕,神魂大震,厉声喝道:“裴望舒!”
裴昭似有所感,朝他那个方向抬起了头?,眼神茫茫然,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猜裴宗师干了啥!
我觉得这个很明显啦,之前也有过伏笔提示过的(勾手指
第176章
任寒秦登时穿过那片浓雾就冲到了裴昭身边, 低头看?了他用血画下的阵法,又急又怒:“你不?想活了?!”
裴昭的眼神茫然,没什么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定到了任寒秦脸上, 艰难道:“你怎么……醒了……”
任寒秦语气很冲:“我起码也八十多了, 你下次要是真想让我睡过去, 点穴的时候多使点力行不?行!”
裴昭扯了扯嘴角,眼底还有一?点轻浅的笑意。
任寒秦定睛又仔细看?了一?遍裴昭刚画的阵法, 又看?向了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村镇, 哑然,半晌才道:“……你把血月阵放大了。”
裴昭颔首:“阵法你学得很好。”
他在夸他,任寒秦却倏地暴怒:“裴望舒!这样你会?死!”
这种把阵法扩大的方式, 需要源源不?断的强大的内力做支撑,这耗尽的不?只是内力,等内力耗尽,便只能去耗生命!
裴昭的唇色已经开始发白, 他没有说话。
任寒秦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在把血月阵放大,让血月阵的影响范围大到能把整个城镇笼罩住,让正在城镇客栈里酣睡的所有江湖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进入血月阵内, 而且并不仅仅是血月阵,是直接进入连襟阵!
他要所有人都经历一?遍任砚生的人生!他要所有人都看清八十年前的真相!他要所有人都反思他们这八十年来是把什么荒谬的骗局当做了真理!
他们只觉得是梦,他们不相信,没关系。
只有自己做了这个梦,人会觉得只是个虚假荒唐的梦;
当有两个人做了同样的梦, 人会开始觉得应当是个巧合;
当有三个人做了同样的梦,人会认为这件事开始变得诡异;
可当有十个人呢?五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
毛骨悚然的感觉是真的, 但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事实,也是真的。
人们会?忍不?住在心里想,碧砚山下,血月阵破,难道这是任砚生和血月窟三千弟子的怨气入了梦?
难道当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难道当年的竹间楼、当年的竹河才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那现在的竹间楼和竹心呢?他会?不?会?和他的祖父一样,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哪怕下一?刻便会?自我否决,觉得这种想法过于荒谬,可有的时候,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潜伏后爆发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裴昭懂人心。
他也在玩弄人心。
他要竹间楼像当年的血月窟一?样受万人唾弃,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裴昭双手仍然按在阵法上,忍不?住又呕出了一?口血,他特意偏过了头去,免得那口血污了阵法。
随着那一口血的吐出,裴昭原本散落的墨黑长发,在一瞬间自发顶到发尾悉数变白!
一?夜白发!
裴昭自己没有意识到,任寒秦却是大震,他知道,这说明裴昭的内力已经在不断地衰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