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溪云看着金子?晚, 不发一语,只是眼神沉沉,比这夜色还要?深。
金子?晚气得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他闭上眼, 仍然能回忆起方才看到捕风那一瞬间, 在惊诧过后他心?头涌上的巨大的作呕感。这种感觉与捕风无关, 只是单纯因为盛溪云的所作所为。
盛溪云见他不说话了,才缓缓道?:“子?晚, 朕一直以为朕的心?意你很清楚。”
金子?晚冷冷道:“我不想听。”
盛溪云却突然怒吼:“你必须听!”
金子?晚睁开眼看他, 眼里满是冷淡和疏离:“皇上的话,做奴才的自然要听。”
盛溪云却仿佛被他这句话刺了一下,咬紧了呀:“朕对你的好, 你都不记得,而朕一时怒火攻心说的话,你还要?记到什么时候?!”
金子?晚漠然:“皇上不是一时怒火攻心,是真情实意。”
“金子?晚!”盛溪云一掌拍上石桌, 眉间笼罩着巨大的怒意,“是不是因为那个顾照鸿?明明你与我二十余载情意,怎就出去一年,便就能如此轻易割断了?!”
“皇上误会了。”
金子?晚直视他, 缓慢又坚定:“就算没有顾照鸿,我对你也从没有?过逾矩半分的情意。”
盛溪云大震。
金子?晚叹了口气,所幸到了这步,他干脆便想做个了断。
他让盛溪云把他的每一个字都能听得真切:“前?二十年我视你为真心?挚友,后来我视你为大盛帝王,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盛溪云颊边方才被碎瓷片划伤的伤口现在开始慢慢地往下淌血了, 一滴两滴地滑过了他那张天底下最尊荣的脸,但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咬牙道?:“我不信,你只是还在怨我。”
金子?晚看着他脸上那如今颇有?些可怖的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站起来给他擦了擦血。
盛溪云见他心?软了,方才还像凶兽一般的眼神如今又迸发出了希冀之色,一动不动地任他给自己擦去脸上的血迹,恍惚间像回到了早年时期他和金子?晚在深宫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金子?晚轻声道?:“我不怨你。”
盛溪云下意识地就抓住了金子?晚的手腕:“子?晚,我可以不在乎你和别人成?亲了,你回宫来陪着我——”
金子?晚用另一只手坚决地卸去了盛溪云手的力道?,把他的手推离自己,接着道?:“——我只是看清了你。”
盛溪云的手开始隐隐地颤抖起来。
金子?晚把他脸上最后的血迹擦干净,好像擦干了他和这个人前?半生的所有?恩怨纠葛,他轻轻把那块沾了血的手帕塞进盛溪云手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天生的帝王,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金子?晚后退一步,看着那张自己看了二十年的脸,心?头只有卸掉重担的释然:“我不在乎你找了捕风还是捉雨,我不生气,只是可悲。”
他指了指那个改名为兰因轩的匾额:“如今你我已成絮果,再无?兰因[1]。”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只留下盛溪云寂寥一人,和一院月满中天的月色。
他喃喃自语:“金子?晚,你走不了。你永远属于这宫里,永远属于我!”
盛溪云看着那袭红衣湮没在黑夜之中,手掌收紧,把金子?晚的手帕都攥烂了。
……
金子?晚出了门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了捕风,他看到自己,青白着脸跪在了地上。
金子?晚垂眼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若是不想在这深宫中过活,你便找机会同京墨说,我想办法把你带出宫去。”
捕风愕然地抬头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嗫喏着道?:“是……京总管安排奴才到御前?伴驾的……”
这次换金子?晚愕然:“你说什么?!”
他声音一大,捕风脸色更白了,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哀声道:“是谢相安排奴才听从京总管命令到御前?伴驾,金督主饶命——”
后面的话金子?晚听不到了,他现在只能听到脑袋里?面嗡嗡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盛溪云寻来的人,结果?居然是谢归宁把这个和自己六七分相像的人送到了盛溪云面前,京墨还帮着他!
谢归宁和京墨,他们在搞什么?!
……
今夜月高无?风,静谧的连蝉的叫声都清晰入耳,在这种情况下,书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震耳欲聋,恐怕两条街外?的人都能被这个声音从睡梦中惊醒。
谢归宁在书房里点着烛灯,背对房门全无惊意,淡淡道?:“来了?”
金子?晚阴沉着脸,那张好看的脸上现在看来实在骇人,他抬腿就踹翻了谢归宁的书桌:“捕风是你送去御前?的?”
谢归宁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上好的金丝红木桌子?,贵着呢。”
他施施然在已经翻了的书桌后坐下:“我可还期待着能得到金督主的一声谢呢。”
金子?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归宁微微一笑:“金督主虽然玲珑心?肠,但在这些人心的把握上,还是略逊谢某一筹。”见金子?晚嘴唇微动,谢归宁先出声解释:“金督主这一出京就是一年杳无音信,若非有?个与你六七分相似的人在皇上身边稳着,怕是你不到半年就要?被强行召回京了。哪里还有?在江湖中跌宕风云,找到一生爱人的机会?”
金子?晚简直……惊呆了。
他看着谢归宁,难以置信:“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感激你把一个好好的少年阉割了送进宫里,只为了‘帮’我?”他加重了那个字的音,显然是难以置信到了极点。
谢归宁依然是笑意盈盈:“他几乎要饿死在街头了,我救了他,给了他一条生路,他也要?感激我的。”
金子?晚伸手指着他,气得指尖都在颤抖:“谢归宁,你……”
“当然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谢归宁眯了眯眼,“在皇上身边安插个人,对我来说总是利大于弊的,毕竟我又不能指望你帮我什么,你说是吧,金督主?”
金子?晚冷冷地瞪着他:“谢归宁,你真是我见过心?最狠的人。”
谢归宁显然不觉得这是在骂他,受之如饴:“成?大事者,心?自然要狠。”
金子?晚道?:“自然,否则京家一族又怎么会覆灭在谢相手里?。”
方才一直笑意盈盈胜券在握的谢归宁却瞬间变了脸色,他神色阴冷起来:“你别把京玉砚扯进来。”
金子?晚只觉得好笑,他真的笑出了声,笑过才道?:“京玉砚?京玉砚被你亲手杀了,你不知道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兰因絮果:摘自 《虞初新志·小青传》:“兰因絮果,现业谁深。”,比喻感情起初美好,最终离散。
这个成语原本指的是男女情爱,但在盛溪云心里,他一直觉得小金是对他有情的,只是被他辜负了,所以才会给捕风住的地方其名为兰因,他想把这个地方和这个人当成一种寄托和年少时期的移情。
但是小金告诉他了:没有的事,不要上升,虽然你不普通,但也不要那么自信。
另外,这只是一个对线的序曲,高峰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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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刻薄的话?从金子晚那双嫣红的唇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怎么, 京墨在宫里帮不了你了是吗?所以你要找一个新的人安插到盛溪云身边,还大言不惭地美名为我?”
他这个人若是想恶毒起来,那是真的会死命地往人的痛脚上狠狠地踩的。
谢归宁方才的游刃有余在听到京墨这两个字的时候就都不见了,他脸色不好看了起来:“你知道了, 谁同你说的?”
金子晚冷声道:“你自己种下的因, 自然要你自己尝果。”
谢归宁幽幽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金子晚反问:“你为什么救了盛溪林?”
谢归宁闭了闭眼。
果然。
谢归宁沉默了半晌,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京墨知道了么?”
金子晚道:“我没有说。”
他确实没有说,京墨早就知道了, 但?这些谢归宁不需要知道, 因为这是他要拿来谈判的。
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把一?条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现在你有两条路能走,第一, 把事情真相告知于我,包括盛溪林,珍妃,盛溪云, ”他顿了一?下,“还有我娘玉玲珑。”
“第二,我把真相告诉京墨。”金子晚那双桃花眼如今冷冽肃杀,“也告诉盛溪云。”
谢归宁注视了他半晌, 才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金子晚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接受了第一条路,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在谢归宁看来,若是京墨知道了真相, 那京墨会做出什么事是他不可控的,若是一刀杀了谢归宁还好, 最怕京墨一?刀杀了他自己。而若是盛溪云知道了,事情就会变得分外复杂。
金子晚言简意赅:“不要管我知道了什么,你从头说。”
灯花跳动了一?下,谢归宁轻声叹了口气:“二十六年前,我姐姐谢萤露是京城最有名的千金才女,家世出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性子又温婉似水,是京城中所有青年才俊的心上人,上谢府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但?我姐姐在一次皇家御宴中却与一?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金子晚心一?沉,他算了算年份,这个谢萤露一见钟情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当时已经四十有余的先皇。
果不其然,谢归宁缓缓道:“与她私定终身的,正是当时的太子,盛溪林。”
金子晚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有一?种预感,他之前和顾照鸿所想的那些极其荒谬的想法,极有可能便是真相了!
“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宰相千金,说起来倒也是天作之合,一?场佳话?。”金子晚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很简单,”谢归宁神色淡淡,“在那场皇家御宴上对我姐姐动了心思的不止一个盛溪林,还有先皇。”
“适时正封先皇选秀的年份,本来秀女的年岁封顶是十六岁,而我姐姐当?时十七岁,所以没有人担心过?这件事,直到先皇下旨将那一届秀女的年岁从十六提高到十七。”
谢归宁有些怅然:“我姐姐便赫然在列。”
选秀是强制所有符合条件的尚未婚嫁的官家女子入宫的,谢萤露是丞相之女,怎可能抗旨不遵?
“我姐姐入宫选秀,那一届的秀女中只有她一人中选。”谢归宁道,“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一?届选秀根本就是先皇为了得到我姐姐而设的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能不从,谁敢不从?
谢萤露入宫便直接被封为妃位,荣宠无二,可金子晚却清清楚楚地记着,自他有记忆以来,珍妃却已经成为了宫中的禁忌,几乎没人敢提,否则盛溪云怎么可能从小被寄养在别人膝下,又根本不受宠爱?
除非……
金子晚慢慢道:“盛溪云……究竟是谁的孩子?”
书房外面的风都静止了,在这一?瞬间的剑拔弩张。
谢归宁沉默了半晌,才道:“盛溪林的。”
果真……果真!!
金子晚头晕目眩,他厉声道:“你竟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谢归宁看着金子晚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若是他知道了真相,这大盛朝如今又怎么会是他来坐这个位子?”
金子晚一?怔。
“盛溪林是我姐姐爱过的人,我会放他一?条生路,也算是全了我姐姐的遗愿,”谢归宁道,“但?他不会是皇上这样的好皇帝。”
金子晚冷笑:“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仿佛你谢相当真心怀天下满心慈悲一样,你扶植盛溪云而不是盛溪林,无非是因为他离你的血脉关系更近,无论盛溪云是谁的儿子,你可都是他的舅舅,只要他当?上了皇帝,你便是最大的外戚。但?若是盛溪林坐上了皇位,他就不会只有盛溪云一?个儿子了,而且你知道他的皇室丑闻,他焉能容你?”
谢归宁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不愧是金督主,寥寥几语间便能把谢某的心思揣摩的干干净净。”
金子晚不理?会他的话?,兀自问道:“这个局布了多久?从谢萤露入宫开始?”他算了算时间,难以置信,“那时你才十三岁!”
“谢家人十三岁就该当?家了。”谢归宁漠然。
金子晚闭了闭眼,盛溪云的身世之谜到此便是揭开了,剩下的便是……他的了。
思及此,他的喉咙有几分干涩:“那我……我娘呢?她根本不是朝廷中人,怎么会被牵扯进这些泥沼里?”
谢归宁有些迟疑:“你娘的来路我并不清楚,只是在我姐姐入宫之前某一?日,说是救了一?个女子,便是你娘,她自称玉玲珑,我姐姐将她留在府中,两人俨然成了闺中密友,无话?不谈。后来我姐姐入宫,你娘也随她一同入宫做了大宫女。”
金子晚眯起眼睛,谢萤露救了解玉珑?解玉珑是解梦山庄的人,武功高?深,怎么可能是谢萤露一个官家女子能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