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位何少爷闻声看去,金子晚也闻声看去。
就在金子晚身后两桌,坐着一名青衣公子。
那青衣公子身量颇高,即使扔到西北去也毫不逊色。他眉目俊朗深邃,身姿挺拔风流,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芝兰玉树,好英俊的儿郎!
这如琢如磨的公子此刻正挑眉含笑:“这位少爷家中有何事不顺?怎的到处认爹?”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金子晚唇边也带了几分笑意,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出声为自己掩盖。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顺着青衣人的脸落在了他的桌上,看到了他面前那盘花生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头看了眼何少爷那边,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两粒花生米。
想是他二人同时出手,巧得很。
金子晚又看回了他,这次注意到了他桌子上的那把巨剑,不由得一怔。
在金子晚打量他的时候,顾照鸿也在打量金子晚。
他这周身的气度属实过于出众,是人群中最夺人视线的那一位,顾照鸿自然也难免地第一眼看到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下一刻便又当无事一般分开。
何少爷却不知这其中原委,见有人出来认此行为,自然火冒三丈,撸袖子便就要上来理论。
他怒气上头,旁人却还有理智,见青衣人桌上那把剑着实唬人的很,便忧虑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何兄,此人应是有些功夫在身,我们不好硬抗啊……”
那位何少爷被家里宠坏了,又在桃落府里横行霸道,如今被人打了,火气上头,哪里听得进去,一把将人甩开:“会功夫怎么了?嗯?!会功夫就能暗箭伤人了吗?!我今日必要个说法!”
想是忘了刚才是谁自恃有个当官的爹便要强抢民女来着。
金子晚既也做了,自然不会不认。
“吵死了,你那张破嘴能不能闭上?”
金督主抬眼一横,虽是眼含怒意,却仍是烟波顿生,就是这不好男色的何少爷,也难免呼吸一窒,磕磕巴巴:“你你你,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知道?”
金子晚似笑非笑:“何必劳烦你父亲兴师动众地查探我的行踪,我这不就来了吗?”
那何姓少爷如遭雷击,双膝一软:“你、你——你是——”
金子晚手里把玩着一粒花生米,语气淡然,听在何少爷耳中却有如万钧雷霆:“我初次来这桃落府,却不想原来地方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同知的儿子,便下能如此嚣张跋扈,随意抢人,上能随意打探钦差的行踪,可真是……”他笑了笑,“好厉害。”
何少爷已然说不出话,同行的几人也是大骇。
金子晚瞧着也没什么意思,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人带走,官夺了,家抄了。”
他旁边一桌吃饭的两个护卫登时起身,行了个礼便把一摊烂泥的何少爷拉走了,以防他大声哭喊,还随手从桌子上拿了块抹布把嘴堵上了。
客栈里寂静到落针可闻,客栈老板及其他百姓眼见着常日里作威作福的何少爷如今一朝落败,还连累其父官职被夺,家产悉数被抄!
高楼坍塌,只在这貌美的红衣人一念之间!
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那逃过一劫的女子的啜泣声便分外明显,她走过来,一下便跪在了金子晚面前磕头:“多谢恩公大恩大德!萍萍没齿难忘!”
金子晚看了她一眼,道:“是他嘴里不干不净,不必谢我,不是为你。”
说完对陆铎玉抬了抬下巴,陆铎玉便给了她一小块银子:“拿去葬你的父亲吧。”
萍萍颤抖着手接过那小块银子,还要再说些什么,陆铎玉觑了一眼金子晚的脸,忙截住她的话头:“你莫要再纠缠了,拿着银子便走罢。”
萍萍知道,这是这位红衣公子的意思,便磕了个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客栈老板也是大惊,有些犹豫地要不要过来打点,却见那娃娃脸的青年对他摆了摆手,便也知情识趣地不来打扰,只回头喜气洋洋地吩咐后厨多做几个菜。
众人又震惊又害怕,唯有那青衣人却觉得有趣,反而拿起剑走了过来,以一个绽出大酒窝的笑当作敲门砖:“不知这位兄台可介意拼桌?”
陆铎玉张了张嘴,不行两个字还没发出声,金子晚就把手里的花生米放下了:“请。”
督主大人都发话了,陆铎玉也只得闭了嘴,起身去催小二饭菜怎么还没上来。
那人行了个抱拳礼:“方才属实有缘,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金子晚懒懒地逗着猫的下颔:“只怕我的名讳一出来,这饭你便吃不下了。”
青衣人哂然:“哪有这个道理。”
督主大人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托住脸颊,微微侧了侧首:“金子晚。”
青衣人:“……”
他倒是一惊,未曾想到以心狠无情闻名的九万里督主,竟真如传闻中一样色如春花。他曾以为江湖中排名的最美面孔榜一选了个男子只是夸大为了一乐,今日一见却仿佛感觉,被夸大的不是他的脸,反而是他的品行。
他倒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惊讶,大大方方地拱手:“原来是金督主。”
金子晚被他的态度取悦到,笑了笑:“不愧是临风公子,待人接物着实让人熨贴。”
临风公子顾照鸿倒也不意外:“过誉了,金督主的消息也很灵通。”
金子晚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剑上:“这世上也只有临风公子能背这吞鱼剑了。”
顾照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正逢此刻,小二把饭菜和酒水都上了,顾照鸿也点了几个菜,见金子晚点了传统的梨花白,便让小二再上一壶桃花酿,笑着和金子晚解释:“金督主有所不知,这桃落城最出名的便是这桃花酿了,梨花白随处可得,这桃花酿可只有在这桃落府才能一饮。”
金子晚也被他挑起了兴致:“既然临风公子都这么说,那我不妨试试。”
顾照鸿每次都被这个江湖人给他起的名麻到身上起鸡皮疙瘩,就连靴子里的脚趾都抓地,连忙告饶:“金督主可莫要再如此唤我了,叫我照鸿便好。”
金子晚心想这临风公子倒是个有意思的,江湖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名头他倒是避之不及,但直唤名字未免又过于亲密,于是他折中叫了声顾兄。
论年纪顾照鸿也确实比他大,这一声顾兄倒也没叫错。
顾照鸿也没再坚持,反正只要不是那个临什么风公子,叫啥都行。
顾照鸿瞥到他怀里的波斯猫,“咦”了一声:“这猫倒是稀奇,眼瞳竟是蓝色的。”他与金子晚怀里的白猫对视,那猫也侧头看着他,他不由得笑出声。
这猫……和这主人可真有几分像。
金子晚爱怜地捏了捏猫的后脖颈,换来小猫撒娇的咪呜:“波斯进贡的。”
全天下都知道他金子晚和圣上关系不纯,顾照鸿也不例外,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讨没趣去问既是贡品怎么会到你手里这种愚蠢问题。
若是督主大人知道连顾照鸿都默认他和皇上有一腿,那口嗓子眼的腥甜都得立马咳出来吐一地。
二人的午饭吃的不能说不愉快,顾照鸿没有旁敲侧击金子晚为何前来,也没有对他避之不及;金子晚也没有像江湖中人一样捧着这位临风公子,有话便直说,两人都是久违的自由自在,这一顿饭竟真把距离拉近了些。
这时那位仆人打扮的马夫对陆铎玉耳语了几句,陆铎玉思忖了一会儿,躬身对金子晚又耳语了几句。
金子晚手里的筷子停住了,有一块银耳可怜地掉到了盘子里。他皱起眉:“你说什么?”
陆铎玉重复了一遍,顾照鸿原是不想偷听的,但他武功高强,听力也好,又不能像闭嘴一样把耳朵闭上,陆铎玉的话就飘入了他的耳朵里,这一下他震惊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刘知府全家都失踪了?”
金子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下,迟疑道:“……你认识?”
顾照鸿按剑又缓缓坐下:“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桃落城便是受了刘知府的夫人所托,来调查一些事情。”
金子晚扬起眉:“风起巅的少主亲自接单吗?”
风起巅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家风端正,无愧于八大门派之首,在江湖里名声也极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风起巅会接一些江湖中发布的任务,让门下弟子去历炼。酬金不重要,重要的是锻炼的过程,很多任务甚至只会象征性地收几个铜板,上次顾照鸿的一个师弟从山下拎了只老母鸡回山上,说是完成任务给的酬劳,丢给后厨做鸡汤,每个人还只能分到一小碗,塞牙缝都不够。
而顾照鸿作为少主和嫡传大弟子,是可以挑拣任务的,甚至都可以不出任务,但他之所以在江湖里年少出名,就是因为一身侠肝义胆,有事没事就接个任务出去晃悠。
对此金子晚嗤之以鼻,他觉得这纯粹就是一天在家闲的,出门玩玩,和自己这种替皇上巡视实则带薪旅游的活儿异曲同工。
不过这次倒真的是巧,没想到两人在酒楼遇上,还一起摊上了这种事。
金子晚看着那片被他放下的桂花糯米藕,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可能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吧。
心里的思量归心里的思量,面上金子晚还是做得的:“既如此,那不如顾兄随我一同去看看,也算给宗门有个交待。”
顾照鸿拱手:“多谢金督主体谅,照鸿正有此意。”
金督主嘴上说着不必客气,心里还嘀咕这正道大侠是不是都少根筋,眼看着入套还帮人数钱。
***
桃落府 刘在薄府邸
桃落府主城里并不是很大,两人也均是习武之人,便没有驾马驱车,而是步行至了刘在薄的府邸门口。
这一路上陆铎玉已将张三来报的信悉数讲与了他二人听:“这刘知府前几天去了隔壁天湖府参与齐知府的生辰宴,今日刚进家门便觉得不对,阖府上下空无一人,便仓皇出门,很有些六神无主,消息这便传开了。”
顾照鸿皱眉:“他这府里上上下下,人应该不少吧,怎会一声不吭的全无踪影了。”
金子晚却道:“是人是鬼去了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了刘府的匾额,而那全无形象跌坐在门口台阶上,身着淡蓝色官服的人,想必就是这刘府的主人,桃落府的知府,刘在薄了。
陆铎玉率先开口:“可是刘在薄刘知府?”
那人竟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才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看到金子晚一行人后呆楞半刻,见他们气度不凡,心头再万般滋味,也不敢贸然出口呵斥,只是不快道:“正是本官,你们又是何人?”
“刘知府好大的官威,”金子晚道,他声线慵懒,言语又一惯的阴阳怪气,“家里人丁具不见踪影,竟还不忘端着架子,可叫金某长见识。”
见金子晚出声,顾照鸿也识相地不多言,刘在薄如今端起知府的架子,那便是官与官的事,他虽是风起巅的少主,但从仕途上看话语权并不高,此时若金子晚乐意出头,自然比他一介布衣行事方便。
那刘知府既能做到知府的位置上,多少也是有些眼力的,见此美貌公子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也是一突突,语气便带了几分犹疑:“不知这位——?”
陆铎玉将腰间玉牌亮出:“九万里,见此有奇案,特来一查。”
刘在薄倏地一惊。
九万里!
那这位刚才自称金某的——
知府大人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这可是自己把煞神惹了,登时起身长揖到底:“下官参见督主——”
这可又要来说道说道了,为什么民间盛传盛云帝和金督主的各式各样绝美爱情故事,实在是盛云帝对金子晚的宠爱让人不得不怀疑。金子晚不乐意在朝堂上每天天不亮就上朝天黑了再下朝,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盛云帝就大笔一挥给他建了独立机构于朝堂外的九万里,每天爱来就来,不爱来拉倒。当然了,盛云帝在位三年,金子晚一共也没去过三次。本来满朝文武就寻思,反正你是个只听命于皇帝的独立机构,那我们也就当你不存在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未曾想盛云帝直接下令九万里督主一职等同于相位,这一下可在官场上炸了锅了。
等同于相位,那可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有老臣仗着自己什么三朝元老,在朝堂上梗着脖子说若圣上一意孤行,他便一头撞死在朝堂上,血溅这九龙柱!
盛云帝:“行,你死吧。”
盛云帝:“还有谁要死,一起。”
这谁还敢当这个出头鸟,先帝的十个儿子让盛云帝和金子晚杀的就剩盛云帝一个了,有谁真的一心孤胆想去陪伴先帝于地下长眠吗?
不过金子晚也是知道这帮朝臣害怕什么,也不去找事,一个虚位坐的也挺舒坦,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就不当回事了。但地位还是放在那儿的,岂是刘在薄一个小知府能比的。
金子晚左手抱着那只小白猫,右手去推刘府的宅门:“我倒要看看是谁装神弄鬼。”
刘在薄的冷汗都要下来,他畏畏缩缩道:“家里的事,怎敢劳烦督主!许是我家夫人带着奴仆回老家探亲去了——”
别人的桃花眼勾魂摄魄,金督主的这一双桃花眼却勾人命,被他冷眼瞪一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开始脑内循环闪现他那九万里内各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自己把自己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