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寒欢日常最爱躺着的贵妃榻前的白纱帘被一柄团扇掀开?了,眉娘一见心里一空,忙娇声?斥道:“你这小蹄子,怎地如此无礼,放着爷不?伺候,自己倒是躺着偷懒去了!”
下一刻一阵凉风吹过,那帘子大幅度地被吹起,贵妃榻上确是躺着人,那人一袭红衣,墨发?雪肤,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眉眼鼻唇都如最擅丹青的圣手精心琢磨一笔一毫落成,左眼角的一滴泪痣更是点睛之笔,更难得是周身斐然的气度,让人一看便惊艳,二眼却惊悸。
这怎么?可能是寒欢!
这又怎会是那些青楼小妓子的颜色可比的?!
金子晚用那把扇子随意地扇了扇风:“你这花楼,开?的倒有几?分手段。”
眉娘不?敢心喜,总感觉这位爷话?中有话?,便赔了笑说了些场面话?:“小本生意,让爷见笑了,还得多依仗各位爷的抬爱呢。”
金子晚点了点头:“你是个会说话?的。”
他歪了歪头:“我方才在门外,听说连海月府过了乡试的楚大才子都时常光顾你这如月阁,必然是经营有方了,不?必自谦。”他微微一笑,“我夸你呢。”
眉娘也挤出三分笑:“眉娘多谢爷的夸奖,楚公子也是爱惜寒欢的才华罢了。”
不?知为何,明明这人是在夸她,她却总有些不?明的心悸。为了舒缓这种紧张,她的视线从侧躺在贵妃榻上的金子晚移到他身旁坐着的青衣人身上,又是一怔。
这青衣人眉目深邃,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窄腰,身后还背着把巨剑,见她看过去,还朝她笑了笑,露出了颊边的大酒窝,是怀春少女最钟情的梦里人,饶是她如今芳华已逝,也不?由得被这一笑勾的脸红心跳。
那红衣人此刻又说了:“你可知我是谁?”
眉娘一惊,陪笑:“爷的气度不?凡,岂是奴家能揣测的。”
“旁的我便不?说了,”金子晚意味深长,“我朝严禁有功名在身的官员或学子出入风月之地,违禁者,官员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夺职再不?起复;学子剥去功名,十?年内不?许再参与科举;而纵容此等行为的风月场所……”
他把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一扔,看似漫不?经心,却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眉娘脚边,在眉娘看来却宛如雷霆坠地,“轻则查封,重?则管事的服刑十?年,女子小倌皆充作军妓及官妓。”
眉娘越听脸色越白,身子如同风中浮萍,雨中芭蕉,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不?至于跌落在地。
这明晃晃的大盛律法,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凡事都有个模糊了事的领域,民间风月之地早已有了不?成文?的现象,民不?举,官不?报,私下流连烟花之地的官员学子何其多!更别提在这海天府,那楚大才子,年仅二十?便已然过了乡试!众人都传其紫微星降世,或是下一个殿前御赐状元裴与星!
此等人物?,她怎舍得往外推?!
那楚才子家与海月府知府亦是有关?系,有这靠山,海月府全府上下,谁敢告状?!
万万没?想到,今日便在这儿落了口实被抓了把柄!看这红衣人的架势,想必官职必然在知府之上,否则万万不?敢在这件事上拿捏!
她虽是女子,但胆量眼界也确实出众,脑中思虑万千,看这红衣人的意思,没?有立刻举报,想来必是要与她做个交易,如今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吓住她了,他才能稳操胜券。
思及此,她的腿没?有之前那么?软了,若是能谈,便是有生路!
眉娘眉眼低垂,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爷,我等身份低微如尘,便是哪天死?了也是无人在意的,如今不?过是寻一条活路勉力支撑罢了,爷又何必赶尽杀绝?”
她不?再展现出方才的万种风情,反而是踏前了几?步,柔若无骨地跪在了金子晚榻前:“爷的气表仪度令人心醉,眉娘自然也不?例外,若是爷看中了我这阁里的什么?,尽管拿走?便是了,就当?是眉娘心悦于爷,愿意献出来伺候爷的。”
她这番话?着实令金子晚有些吃惊,万万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也会有如此的心机与机敏。因着桃落府一案中的花娘,他着实对风月女子多了几?分敬佩,如今这位眉娘也属实令他眼界大开?。
眉娘所想并无错,他方才的确是在吓唬她,虽说大盛的确由此等律法,但他也知道官员眠花宿柳此事无法根治斩绝,民间暗*娼多的是,他也一向懒得管的,今天不?过是顾照鸿想出来的办法,将这寒欢带出楼去罢了。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眼在他身旁站着的顾照鸿,心里笑着摇头。
什么?如风如玉的君子大侠,怕是切开?都是黑的。
顾照鸿如何不?知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如今心悦金子晚,自然不?愿再在他面前伪装,愿意把真实的全部的自己展现给他,不?断的用行动问他,顾照鸿便是这样一个内外不?一的人,你爱不?爱。
金子晚无暇顾及顾照鸿心中所想,既然眉娘都把话?递到了他嘴边,那他自然要接着说:“你这话?当?真?”
眉娘见他松口,自是大喜:“自然当?真!哪怕爷您要了我这儿的头牌去,奴家亦是心甘情愿割舍的!”
金子晚闻言,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的提议,面上似笑非笑:“你如此有心,我若还推拒,那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眉娘大惊:“爷这是哪里话?——”
“那不?如你便把你这儿的头牌给我了吧。”
金子晚打断了她,言笑晏晏。
眉娘一滞,许是没?想到金子晚的确顺杆就爬,一下就捅穿她的底牌!
刚才神思紧张没?能注意,如今她眼波一转,看见了在这位狮子大开?口的主脚边垂头柔顺跪着的,可不?就是她那精心栽培的头牌寒欢!
她调*教寒欢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从小培养了十?年,才有如今的画仙美?名!让她把这一株摇钱树拱手让出,如同利刀剜肉,心中痛得滴血。但她更知道,与她呕心沥血才经营起来的如月阁,和这阁里几?十?个小倌妓子相比,一个寒欢又算得了什么?!
眉娘是个有手腕的人,既已经看破这其中权衡利弊,面上便不?会显露出一丝不?愿,徒惹他人厌烦。于是她顺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金子晚:“爷若是想要寒欢,那便是寒欢的福分,您带走?就是了。”
金子晚伸手拿过那杯茶,虽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其实是对这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鸨母很?是欣赏的:“你很?不?错。”
眉娘巧笑倩兮:“奴家多谢爷夸奖。”
“茶就不?喝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金子晚淡淡道,“一会儿我便带着寒欢走?了,我没?来过,楚大才子也没?来过。”
眉娘心里这才真正?一块大石落地,忙道:“那奴家便不?在这里碍爷的眼了,这便告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仍跪在金子晚脚边的寒欢,似是想说什么?,临了还是没?说出口,起身倒退着出了去。
顾照鸿出声?道:“我送她出去。”
金子晚点了点头。
顾照鸿送眉娘出了这房门,眉娘便福了福身:“这位公子不?必再送了。”
顾照鸿含笑吓唬她:“你可知你这全阁上下今日是捡了条命?”
眉娘大骇:“这,这位爷是——”
“嘘,”顾照鸿没?有明说,只是将食指竖在了唇前,“知道的越少,命兴许越长,你说是不?是?”
这下眉娘更是心有余悸了,不?由得庆幸这位大爷看上了寒欢,否则她这如月阁上下危矣!
顾照鸿见添一把柴火的目的达到,便从怀里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这钱你拿着,就当?是寒欢姑娘的赎身钱了。”
眉娘哪里敢收!
“公子何故破费,”她推拒道,“像我说的,能跟着爷是寒欢的福分,没?有我从中盈利的道理。”
非但如此,她还顿了一下,从自己头上拿下了一只朱钗递给顾照鸿,百感交集:“我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这支朱钗已跟随我多年,烦请公子替我转交给寒欢,也算了了我们前缘,望她珍重?。”
顾照鸿接过朱钗,着实有些意外。
听寒欢说鸨母管她管得严,却不?想这鸨母竟还有几?分真心在。
第76章
眉娘离去, 顾照鸿手里?拿着那簪子,摇了?摇头。
世人以从事之业而不是心性品行论尊卑,实在浅薄离谱。
他转身回房间,刚一转过去便被人撞了?一下。
他武功高, 底盘稳, 被撞了?都没有晃, 只是有些惊讶地看去,是一个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许佝偻的男人, 得有个五十岁往上数了。这男子见撞到了人, 也并未道歉,只是抬头看了?顾照鸿一眼,他面白, 眼睛却又大又黑,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令人有些发怵。
但?顾照鸿不会害怕,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并不像会留宿于烟花之地的。
况且都这岁数了, 心有余也该力不足了吧。
老树开花,老当益壮。
顾少侠一边心里?摇头,一边推开门进去了。
刚一进门,却见寒欢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晚晚出神:“你……你究竟是何人?”
金子晚却不回答她, 反正带回海天城之后她总会知道的?,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解释,还徒费口舌。他这次真的?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了,似笑非笑:“顾少侠好手段啊。”
顾照鸿坐到他身边,毫不避人的?把他的?头发掖到耳后去, 语气间满是宠溺:“金督主过?奖了?。”
金子晚凉凉:“只是这坏人都是我做,顾少侠这名声可是越来越高风亮节了?。”
“我又不在意这些名声, ”顾照鸿意有所指,“不如下回寻个人多的?场合,我便当场宣布与你的?婚约,这样我与你一起做坏人,好不好?”
婚约?!
金督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在手边摸索了?半天摸到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扔了?过?去,俨然恼羞成?怒:“什么?时候有的?婚约?!”
顾少侠下意识抬手稳稳的?接过,是寒欢贵妃榻上的?一个小软枕,他随手把软枕放到了一边,眼角含笑眸底有情:“我既爱你重你,自然想与你成?婚,从此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金子晚目瞪口呆,只觉得脸颊烧红滚烫,但?心底又熨贴的?有如寒夜遇热餐,浮萍逢暖屋。
“行了?行了?,”刚才跑出去的?顾胤,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口,满脸没眼看的?神情,“谈情说爱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方,在青楼妓*院里眉来眼去说情话,更有情调吗?”
他这一打断,金子晚如梦初醒,反映过?来这是在外人面前,寒欢如今还跪在地上呢。于是金督主脸上红晕更盛,刚才若说是恼羞成?怒的?羞,现在便是恼羞成?怒的?怒,眼神如刀狠狠地剜顾照鸿,顾照鸿却笑的?开心,酒窝都笑出来。
跪在地上的?寒欢也是一惊,她自小在这花楼里?长大,风月之事看的?门儿清,方才便瞧着顾照鸿与金子晚这二人关系要比寻常男子相处更亲密,这种亲密并不在于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多密切,而是在你来我往的?眼神里?,那种眼神的?缠绵和一颦一笑间若有似无的?在意,却比发肤之亲更动人。现在又听着他们在这谈婚论嫁,想来必定是一对,确凿无疑了?。
她抿着嘴笑,如月阁里?出了妓子外也有小倌,自然也有嫖*客前来,她对此等断袖分桃之事全无恶感,反而觉得他二人一俊朗一冷艳,倒是绝配。
她这一笑,顾照鸿这才注意到她仍跪在地上,忙道:“寒欢姑娘怎还跪着,方才是为了?演这一出戏,我等实在没有看低姑娘的?意思。”他对顾胤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你三嫂扶起来。”
寒欢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比金督主的?还要红。
顾胤:“……”
顾胤心想,怎么着,单身就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了?!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过去把寒欢扶起来了,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三嫂快起来。”
寒欢忙摆手:“爷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我……”她音色低沉下去,“我与冷公子之间,是什么?都没有的?。”
顾胤与顾照鸿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寒欢低着头,这位名满海月府的?名妓如今却神色卑微,黯然自伤:“我非清倌,不干不净,怎敢多肖想冷公子?只是曾有缘讨教过?画技,冷公子笔法气度着实令人叹服,便贪心想着能多见一面,便是多一面了。小公子这声嫂子,寒欢身份低贱,是万万受不起的。”
金子晚听这番话,又不期想起了?桃落府的?花娘,心里?又有些堵得慌,一甩袖子,冷声道:“人生来相同,又分什么?高低贵贱!若是按人格品性相分,倒尚可一论,若是按讨生之路相分,你与后宫那些贵人又有不同?”
他伸手拿起一旁寒欢画了一半的?花鸟卷,打开看了?看,画的实属上等:“——况且,满后宫这些嫔妃,都不如你这画作的?好,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便是弄些阴私手段,若是离了?宫,怕是什么?都不会。”
寒欢已然被他此番言论吓傻了,又惊又恐地想这位风华出众的?公子到底是何种身份!就算是个高官,可什么?高官能狂妄到连皇家后苑的?事都随口拿来诈诳!
可金子晚怎会是诈诳?
他自小算是在宫中长大,先皇的?嫔妃他见过?,盛溪云在潜邸时也有几个妾,后院那些事他也没少见,等到盛溪云登基以后,那几个妾都被抬成了?贵人,一个嫔都没有,一看盛溪云就没把心思放在后宫上,这些人也看不清,每天斗来斗去。又信了盛溪云与他的?荒谬流言,对他是又怒又怕,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