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恭敬道:“庄主莫惊,老奴之所以多年来装聋扮哑,其实都是遵从老庄主生前遗愿。”
沈喻风更加诧异:“父亲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李叔道:“不错,老庄主早就多年前便知道真正的云家少主已经被掉了包,而他将来会对庄主不利,故而叫老奴改换头面,暗中保护庄主。”
沈喻风很快冷静下来,将心里疑问一一道出:“李叔,既然我父亲早就心里有数,为什么当年要扶持云敛当上云家少主?还有,这两天山庄里到底发生何事?”
李叔镇静道:“庄主请听老奴一一道来。”
“老庄主逝世之前,曾告诉老奴,当年被他扶上云家少主之位的云敛并非云家亲子,而是某个势力所培植的棋子,嘱老奴不要声张,也不得告诉庄主。老奴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于是一直暗中观察,前两日在发现庄主被囚禁地牢后,设计从贼人那里偷来解药,悄悄放在每日送往地牢的饭菜里,想着以庄主智慧,一定能在三天内脱身而出。”
沈喻风恍然道:“原来救我出地牢的是你。”
“是的,庄主,”李叔接道,“云公子似乎念着与庄主的交情,没有遵从那伙贼人的意思将庄主杀死,而是锁在地牢中,而且事后打点一切,找了人来假扮庄主,营造无事发生的假象,导致现在山庄内除了老奴之外,根本没人发现庄主出事。老奴在庄主不在的前提下不敢擅自妄动,故而也没有告知庄内其他人。”
沈喻风冷笑道:“那现在本庄主出来了,可以堂堂正正收拾这群宵小之人了!区区几个贼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李叔微微躬身,道:“庄主武艺高强,自然无须惧怕小人。但世上总有魑魅魍魉作祟,英雄也难免为小人所累。”
沈喻风想起日前被云敛坑害一事,觉得他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冷静下来,道:“嗯,继续说下去。”
“老庄主以前说过,他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仇家,这仇家势力强大,多年来一直盯着他,当年老庄主在世的时候,那仇家三番五次来骚扰老庄主,如今老庄主逝世,他便将主意打到庄主身上来。想必如意山庄藏有武功秘籍的消息,也是这位仇家传出去的。”
“仇家?”沈喻风诧道,“我父亲宽厚仁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仁义君子,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仇家?”
“老奴也不甚清楚,老庄主当时并没有说明,”李叔道,“老奴只知道消息传出之后,便有一伙贼人联合云公子潜入如意山庄,试图抢夺双极功。”
沈喻风想到自己日防夜防,终究没防过自己最为信任的知己好友,讽刺冷笑道:“可笑他们一番心思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意山庄根本没有什么双极功!”
李叔摇摇头,不疾不徐道:“庄主可还记得幼年学武过程?”
沈喻风莫名其妙想道:“李叔问这个做什么?”口中下意识答道:“沈家家训,幼年学武,先练阳脉,再练阴脉,难道,”他陡然失声,不可置信道,“难道一直以来我所练的就是所谓的双极功?”
“不错,双极功确有其事,庄主所修炼的沈家绝学,便是阴阳双脉,它的另一个名字,就叫双极功。”李叔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蓝本书籍。
“这是——”沈喻风信手接过,看清上面的字,脱口念道,“《如意心法》?”
“将阴阳双脉修炼至至臻境界,才可以继续修炼如意心法,如今庄主双脉功法已成,是时候贯通双脉之力了。这也是老庄主生前的意思,等到合适的时候才可告诉庄主。”
沈喻风将心法随意翻了一番,心里思绪却有些烦乱,继续问道:“那现在那伙贼人该怎么处理?难道也要当做无事发生?我刚才听说他们明天要出发去什么地方。”
李叔颔首道:“那伙贼人明日将启程去端州。”
沈喻风微微一怔:“去端州?去找我外公跟母亲?”
“是的,也不知云公子用了什么方法,竟使那群贼人以为双极功有一半被夫人带去端州,如今他们找人假扮庄主,备下车马,准备去端州白家庄抢夺双极功。”
沈喻风就此闭口不言,在房中梭巡沉思,过了片刻,又转身看向他,问道:“那李叔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付?”
言辞之间,俨然已将这位深藏不露的老人当做值得信赖的长辈。
李叔道:“老奴是觉得,现在除了那位仇家外,还有天罗宫那伙贼人下场,此事牵扯过大,实在不宜打草惊蛇,庄主不妨也跟他们过去,看看他们究竟会如何行动,也顺便看看能否把那个仇家找出来。”
沈喻风点头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云敛端州此行,虽解了山庄之危,但也为我外公和母亲带来忧患,我身为人子,非去不可。何况双极功之事连我也不知道,却能传出整个江湖,可见父亲这位仇家对沈家知之甚深,如此隐患,必须尽快排查。只是我要以什么名义跟着天罗宫那群人,才不会引起怀疑?”
面无表情一整日的李叔终于在此刻展露出轻松的笑意:“老奴早有准备。”转头走去房间角落,从衣箱中拿出一幅人皮面具与一套湛青色下人衣袍。
“老奴在多年前便备下的人皮面具,昨日又潜入账房,在山庄奴仆名单上添上一个名字,是一个名叫李涵的年轻人,身份是我侄儿。”
“那伙贼人是借着庄主探亲的名义去端州的,因而也带了不少山庄之人去,庄主以我侄儿身份藏在下人群中,绝对万无一失。”
沈喻风接过这两件东西,问道:“那李叔你呢?”
李叔微笑道:“等众人离开后,老奴会找机会将山庄内外一切打理妥当,静待庄主回归那日。”
沈喻风微微一凛,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这样的人,武功、谋略无一不通,在江湖上绝不该是无名之辈,不知为何却甘愿数十年来留在山庄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扫地老仆。
李叔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庄主不必多问,老奴便是老奴而已,其他身份都是过眼云烟。当年老庄主以仁义相待,老奴便忠仆一生作为回报,以余下年岁替他守好这个山庄。”
沈喻风心下一沉,躬身做了个长长的礼:“多谢李叔。”
***
沈喻风换上一身下人衣袍,带上人皮面具,打了瓢水细细端详自己现在的模样,发现果然面目一新,只要不在云敛面前经常走动,就没那么容易被揭破面目。
既要远行,便要带上武器。他自己的武器,除了一把名唤“明心”的长剑外,还有一把玉笛,玉笛取名“泣骨”,是云敛送给自己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多年来甚少离身,此行吉凶未知,最好两件都一起带上。
他戴着人皮面具,来到自己的庭院亭子,透过树枝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袍衣角,暗叫不好,怎么正巧又遇冤家?
原来云敛正坐在他院子后的石亭中。
这下却是无法更近一步,他藏在暗处,偷瞥云敛一眼。
这下比刚才在前院那里看得清楚多了,那人脸色依旧苍白,更衬得鼻子上一点红痣十分惹眼,一嗔一怒,鲜活至极。
沈喻风看着看着,发现曾经令他无比心动的容颜,此时看上来心头竟是一点波澜也没有,又想起方才房中与李叔的一番对话,想到这人身处如意山庄与天罗宫之间,左右两难,为了救他一命应是耗费不少精力。
念头一转,却是很快清醒:“我这是怎么了?此人阴险狠毒,绝非善辈,我怎么还老为他开脱?”
他悻悻自嘲,正想转身离去,就听得云敛突然出声:“你为何不喝?”
他缓住脚步,细心一听,发现院中隐隐还流动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原来云敛对面也坐着一个人。
静了片刻,又听云敛又哀怨般叹了一声,幽幽道:“你若是听话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对待你。”
沈喻风突然起了好奇之心:“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又是谁?难道也跟我一样被他囚禁了?”
他侧过身子,将眼前挡住视线的树枝轻轻拨开,待看清那人面目,气息一滞。
只见云敛对面石椅上也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正手持茶杯,闭眼不言,而他的容貌薄唇剑眉,锦衣华服,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第4章 真假庄主
沈喻风先是震了一震,继而明白一切:原来李叔所说的云敛找一个人来假扮自己竟是这种假扮法!也难怪他无端消失两天,山庄内外却还一片平和,原来一直有人顶替自己坐镇如意山庄!
他躲在树枝后,不动声色旁观一切。
只见云敛冷冷发声之后,那人一直不声不吭,拿着茶杯的手不住发抖。
“哼,为何不说话?”云敛冷眼觑着对面的人,再度问道。
“小,小人不敢……”那“沈喻风”唯唯诺诺着开口,握着茶杯双手剧烈发抖。
这道声音又弱又细,与真正的沈喻风完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云敛低声喝道:“什么敢不敢的,有话就说,没有就说没有话要说,我之前怎么教你的?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像个一庄之主?”
那“沈喻风”身躯抖得更加厉害:“小人,小人实在没话说。”
云敛恶狠狠瞪着这张脸,继而露出嫌恶神色,摆手道:“算了,你不要说话了,你这样子一点沈喻风的风姿也没有。”
云敛又唤人撤下茶盘,摆上一盘棋局,道:“如意山庄庄主文武俱全,是江湖上有名的风雅之士,要想假扮他骗过世人,光靠混蒙过关可不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你必须把棋路给我记熟了。”
那人擦去满脸汗珠,弓着身应道:“是,小人尽量。”
两人摆开棋局,一教一学。结果也不知是云敛教导方法不行,还是那人悟性实在差得不行,一条棋路走得磕磕碰碰,杂乱无章,云敛起初细心教了几次,到最后耐心全无,往石桌上狠狠一拍,气急败坏地走了。
那“沈喻风”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沈喻风将全过程看在眼里,看着不远处那张与自己完全一致的脸,再看云敛对那人忽冷忽热的样子,不由心里一痛,想道:“又嫌他没有我好,又不肯珍惜真正的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见这人胆小如鼠,分明没什么武功在身,放心下来,从树枝后的假山绕出石亭,来到自己房间,打开后窗,跳入进去。
他的房间还维持着前两天的样子,可见云敛没让那人睡在这里,稍感安慰,来到床边,打开檀香木柜门,从中取出一柄长剑,与一把玉笛。
正想关上木柜,灵机一动,又忽而想道:“不对,云敛对我知之甚深,出门前一定会叫那个假扮我的人带上我的兵器,若是发现房中东西少了,一定会发现异常。”
他低头望着手里两件武器,沉吟不语。这柄剑他虽惯常配身,但其实很少有出鞘的机会,他沈家家学重在一身掌法与心法,剑法很少使用,反倒是这把玉笛,为云敛多年前所赠,斩金断玉,坚固非凡,多年来使用下来无比顺手。云敛只知他有两把武器,却不知他最爱的其实是这把玉笛。何况玉笛比长剑更易藏身,带上身上不会轻易被人发觉。
当下将“明心”长剑放回木柜,只携了名叫“泣骨”的玉笛,自窗户跳出去。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山庄外面已然热闹非凡。
大门外人山人海,人人忙着装点行李,争相呼唤。
“诶,那边磨磨蹭蹭干嘛?快点呢!”一名身穿护院灰袍的壮汉坐在马背上,吆喝喊着侧门边一个矮瘦汉子。
那矮瘦汉子正扛着一袋喂马用的草料,慢慢走出山庄,许是麻包太重,他脚步踉踉跄跄,走三步退一步,忽而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下一瞬,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后面接住了。
那矮瘦汉子肩上一空,在麻包被人接过的瞬间往后一望,见得身后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五官来。
他大喘一口气,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谢谢。”
“不必。”沈喻风也笑了一笑,把装着草料的麻包轻轻往上一抛,准确无误地落在队伍最后载物的马车上。
那马背上的壮汉一乐,拱手道:“谢了,兄弟!”
沈喻风拱了拱手,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他现在带着人皮面具,以李涵的名字混入山庄下人当中,随着他们一起出发端州。
他低着头,帮另一名护卫安着马鞍,此时却听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沈喻风放下手上鞍具,转身作揖道:“禀公子,小人名叫李涵。”
云敛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似乎是刚醒不久,眼神惺忪,披在身上的一袭裘衣松松垮垮,眼见就要掉下来。他也不在意,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喻风身上。
沈喻风微微躬身,语气更加卑微道:“回公子的话,小人一直在外院打杂,前些日子庄内人手不足,我叔叔才叫我来内院帮忙。”
“哦,你叔叔是谁?”
“叔叔也姓李,庄内庄外都叫他一声李叔。”
云敛微微颔首,又瞧了他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沈喻风生怕被他看出什么。始终低头不语。
云敛一直盯着他看,等到出行人马全部装点完毕,才别开目光,绕过他跳上马车,沈喻风松了一口气,刚想转身走开,就听马车上传来他的声音:“力气不错,就由你来驾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