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只得说:“好吧,我就知道,你又要包庇作者,这件事,归根结底,都是吴……都是紫皋哭哭客一意孤行,现在他完全置身事外,我真替你不值!”
??“他需要做好的就是写出一部传世之作,他做到了,那就对得起任何人,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宋凌霄正色道。
??梁庆无奈地拨拉了一下自己帽子上的孔雀翎,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
??审判宣读完毕,府衙大堂里的人也开始往外撤,原告席上清流书坊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昂地抬着头走了,似乎对于仅仅判罚凌霄书坊这么点钱感到有些不满,但是他们清流书坊毕竟是获胜方,不管凌霄书坊的坊主多么舌灿莲花,也不能改变判决结果,而且这个判决结果还将在大街小巷张贴一个月。
??“哼。”赵编修走过宋凌霄和梁庆身边,从鼻孔里发出一个不屑的气冲,拍了拍袖子,仿佛跟他们擦身而过,都会脏了自己的衣服一般。
??“哼什么哼,卑鄙小人!呸!”梁庆朝赵编修吐口水,论攻击力,还是没素质的人技高一筹。
??赵编修被梁庆没素质的行径气懵了,指着他:“你、你——”
??“你什么你,找你爸爸有什么事,告诉你乖儿子,就算今天你想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来拆爸爸的台,下个月,爸爸还是销售冠军!你就可劲儿地酸吧酸吧酸吧,酸死你也买不了我们家零头!”梁庆叉腰,摆出一副泼妇马甲的架势,对着赵编修指指点点。
??赵编修白眼一翻,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厥过去,幸好其他编修把他扶住,纷纷劝他“别和凌霄书坊那帮混子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不值得”。
??赵编修气得直哆嗦,你们有空劝我别生气,就不能捡两句有用的话骂一骂对方吗?奈何他们文化水平高的人就是短在这里,骂人绝对没有人民群众的语言生动直接。
??这边厢清流书坊和凌霄书坊在衙门大堂口又暗流涌动了一番,那边大堂内,弥雪洇刚刚收拾好相关资料,抱在胸前,往外走。
??忽然之间,一片阴影落在弥雪洇脸上。
??高大英俊的青年拦在他身侧,试图和他搭话:“小弥,我有话想跟你说。”
??弥雪洇头也不抬,本就冰霜一般的脸上,此刻更是冷淡:“我没话跟你说。”
??薛璞急忙道:“小弥,我可以解释,我……我本来不想告你们书坊的。”
??“但你还是告了?”弥雪洇挑起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所以你还想说什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来想去,凌霄书坊出版这本《银鉴月》造成的恶劣影响必须扼制,我不能因为你,就对这种恶劣影响视而不见、无所作为,所以,我告了宋凌霄,但是我没告你。”
??确实,薛璞将宋凌霄列为被告,却没有告《银鉴月》的编修和作者,否则紫皋哭哭客也能被抓出来喝一壶的。
??“怎么,还要我感谢你不成?”弥雪洇头一次用这样尖酸刻薄的态度对薛璞说话,薛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半步,弥雪洇的眼眶微微泛起红色,他又低下眼去,用肩膀撞开薛璞,快步走出大堂,追随宋凌霄而去。
??薛璞怔怔地望着弥雪洇追着宋凌霄而去的身影,只觉得心痛得喘不过气,果然,小弥还是埋怨他了,小弥……终究是不能懂他的一番矛盾和苦心,他本来希望借着这件事让小弥醒悟的,可是,却适得其反,都怪那个宋凌霄的话太能蛊惑人心,连薛璞都差点掉进宋凌霄形容的那个通俗小说大行其道的光明未来里。
??但是,就像赵编修说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呢,反正薛璞是不相信做通俗小说能有什么大作为的,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其中的“读书”是指举业书,四书五经,读书人,是指秀才,举人,进士,科举仕途,方是实现人生抱负、阶层跃迁的唯一途径。
??宋凌霄的想法,还是太不切实际了!
??薛璞摇着头,一脸沉痛地望着弥雪洇离开,小弥,终究是选择了和正确的道路背道而驰的另一条路。
??弥雪洇从薛璞身边跑开,一阵快速小跑,在门口追上宋凌霄和梁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我去联系一下作者,告诉他这次审判的结果吧。”
??“好,辛苦你了。”宋凌霄说道,“对了,最好让他再来一趟达摩院,我们商量商量插画的排版。”
??“是!”弥雪洇匆匆地跑到街边去叫马车。
??苏老三在后面瞅着弥雪洇,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小老板,老三看这位弥编修变化很大啊。”
??“哦,有吗?”
??“是啊,他刚来的时候,连步子都迈不开,看现在,跑得多快。”
??……
??有一种败,叫虽败犹荣!
??宋凌霄回到达摩院之后,以此为主题,主持了凌霄书坊临时会议。
??没有去参加府衙大堂审案的员工们,都有点灰心丧气,他们一起看着成长起来的一本书,销售还这么好,就被勒令停止销售了,还要上交全部销售所得。
??“大家不要灰心,你们没看到,在府衙大堂上,我们坊主多能说,说得清流书坊那群腐儒一愣一愣的,连礼部的冷面侍郎都对我们坊主笑了,我看见了。”梁庆急忙说道。
??“正是,”弥雪洇也急急地表态,“雪洇就认为宋公子说得特别有道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雪洇今日受益匪浅,从此以后,也决心投身于凌霄书坊,与宋公子共进退!”
??“可是,我有一个担忧……”云澜今天是从府学请假出来的,府学的老夫子们听说他们的这个小神童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紧张得很不行,恨不能把云澜接到自己家里请大夫治疗,假条批起来那自然是唰唰的,还劝云澜下次先在家休息,回头补个假条就行了,强撑着病体到外面吹了风可怎么成。
??云澜本来也想去府衙大堂帮忙说几句话的,但是宋凌霄不让他去,他只好坐立不安地在达摩院等信儿。
??“什么担忧?”宋凌霄问道。
??“这申明亭、榜房、邸报乃是上令下达的地方,代表着官方的权威,我们凌霄书坊的《金樽雪》好不容易在邸报上连载,为我们书坊争取到了官方认可,也使得各大书铺更愿意进我们的书,如果这个不利于我们的判决结果刊登出去了,书铺老板们还愿意和我们合作吗?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云澜担忧地说道,嫩嫩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宋凌霄笑了。
??“云澜是在说认真的,公子笑什么!”云澜有点急。
??“你不懂,成年人的心思。”宋凌霄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小孩子才会乖乖听话,成年人是你越不给我,我越想看,这个判决写的很妙,你看着吧,刊登出去,对我们的新书只有宣传效果,不会有负面影响。”
??宋凌霄这话说对了,隔天,申明亭、榜房、邸报上刊登出审判结果,因为牵扯到一本最近非常流行的书,大家都抢破脑袋去看:
??“凌霄书坊修改版的《银鉴月》已经在礼部备案审核通过,可以付梓刊行,但必须改换书名,消除前面的错误影响……”
??有人一边读,一边问:“那新版叫什么呀?在哪里能买到?”
??“已经备案审核通过了,那应该快了,走,咱们去洒金河的凌霄书坊前头看看去!”
??“那天我在府衙大堂听见,凌霄书坊的坊主宋凌霄,说这新版啊,还有特别精美的插图,叫……叫‘绣像本’!”
??“‘绣像本’?那岂不是能看到我的梦中情女苏鉴鉴了?”
??“必须买,这个必须买。”
??……
??梁庆那边接到的订单更多了。
??“他们还不愿意退回《银鉴月》的旧本呢,说是奇货可居,将来黑市价格肯定能炒到天价。”梁庆得意地说道,这次,他本来想花出去一波安抚费,谁知道那些书铺老板不仅没有叫他请客,还结结实实地请他捏了一顿脚,泡了一个澡,梁庆再见到宋凌霄时,那是身轻如燕,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年轻了一截,还跟宋凌霄推荐了那个捏脚泡澡的地方。
??宋凌霄并没有兴趣泡大澡堂子,他们家自己就有豪华浴室,谢谢。
??“主要是泡个气氛么不是……”
??眼见着梁庆又要扯远了,宋凌霄赶紧把他给拉回来:“官府让销毁全部《银鉴月》,咱们也不是执法机关,通知到了也就罢了,至于是不是销毁,自然有府衙去检验。但是,出于道义,咱们还是劝到位,免得夹缠不清,就跟他们说,咱们的新版《银鉴月》,一定比旧版的水平高出一截。”
??梁庆笑道:“说到新版,新版还没有定名字呢,府衙不让咱们叫《银鉴月》,那叫什么啊?”
??宋凌霄想了想,道:“就叫——‘绣像本第一奇书’。”
??“好!这名字好!”梁庆鼓掌,他家坊主总算会用一些噱头足的词汇做书名了,真不枉被他这么强劲的商业思维熏陶了大半年。
??……
??赶制《绣像本第一奇书》的提上日程,宋凌霄把系统能让他购买的马车数量上限全都买满,现在他是拥有“天子驾六”的男人,不,准确地说,他是拥有六辆马车的书坊主,再用这么长时间来积攒的经验值,全部用来升级马车,把六辆马车全部升级到10级,六车合一车,节省印制时间90%,爽!
??接下来,画师容把他创作的每个情节的单人画拿来凌霄书坊,因为得知凌霄书坊不幸被罚,画师容深表同情。
??“你来的正好,”宋凌霄拉住画师容,“快去看看我们新招的刻工师傅吧。”
??画师容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什么刻工师傅?
??就在前日,尚大海兴冲冲地告诉宋凌霄,黄三缄总算找到了准确复刻画师容原画笔触和色彩的方法,请宋凌霄到油木厂的加工间去看一看。
??宋凌霄当天就跟着尚大海去看了一回,百工所的加工间大概是全京州乃至全国能找到的最好的油木加工间了,黄家因为是深受皇室信赖的传统手艺世家,所以在这里有一大片固定的工作区域,黄三缄虽然已经从百工所滚蛋了,但是不妨碍他继续使用家族中的资源。
??黄三缄采用的技术,是非常精细的木板水印技术,先用巧夺天工的勾线、雕刻技术,在木板上刻出精细的轮廓来,再做每一块特殊色彩区域的饾版,之后调配颜料,把对应的色彩掸在饾版上,一块块精细地套印上去。
??随着黄三缄的手熟练飞快地操作,只见纸面上先出现黑色勾线轮廓,再出现乌黑的发丝、浅灰的松枝,再出现靛青色的纱衫,翠绿的手镯、耳环,金灿灿的金马镫戒指,朱红的丹蔻小口……
??栩栩如生的场景,随着色块的填充,逐渐被还原出来,宋凌霄看得呆住,回过神时,黄三缄已经填完了一大半颜色,除了这张画是印在纸上,而不是印在绢上的,竟与原画没什么不同!
??宋凌霄赞不绝口。
??尚大海得意道:“宋同学,看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黄三缄可是我一眼就看中的人才!”
??宋凌霄拍拍尚大海的手臂:“你确实有挖掘奇才的能力,审美也很到位。”
??尚大海心情格外愉快,他终于受到了宋同学的再一次肯定,距离上一次宋同学夸赞他的《司南辞典》,到现在已经有半年时间了啊。
??这半年中挫败感,在此一句话之间,得以抚平。
??接下来,尚大海就要向宋凌霄证明,书坊里其他那些乌合之众所说的《司南辞典》根本不会有人想买,绝对是个错误的判断!
??就算是让他自费出书,他也要证明这一点!
??从油木厂里出来,尚大海就向宋凌霄表明了这个意愿,他可以自己承担成本,只要让《司南辞典》出版上市。
??宋凌霄告诉尚大海,就冲着他这份心,凌霄书坊作为员工福利,也可以给他印上一套《司南辞典》,等黄三缄先把《绣像本第一奇书》忙完了,接下来就搞尚大海的《司南辞典》。
??尚大海大喜过望,但是想到那个选题会,他又有点发愁。
??“放心,大家看过了黄三缄的技术,一定会通过你的选题的。”宋凌霄安抚他。
??黄三缄的技术确实厉害,宋凌霄带画师容去看过之后,画师容很爽快地答应了把自己的同人图作为《绣像本第一奇书》的插画印制上去。
??在油木厂的加工间,画师容像个小蝴蝶似的围着黄三缄这朵花转,一会儿在他左边停一停,一会儿在他右边探一探,黄三缄这朵花则是稳如老狗,丝毫不受画师容的影响,如果说他是一朵花,大概也是木头花吧。
??“哇,兄弟,你这手真厉害,怎么做到的?我练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做到柔功,你让我画个头发丝我没问题,让我画巨幅山水画就不行了。”画师容盯着黄三缄修长有力的手看个不住,怎么人家的手长得这么好,雕刻木头时指节这么一挺起来,想要多深就有多深,该硬就能硬,该软就能软,力道控制精度简直可怕。
??“……”黄三缄闷了半晌,他工作的时候,其实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唠唠叨叨,问来问去,但是,画师容可是他正在雕版的这幅神仙画作的作者!真别说,如果不是他皮肤黑,可能就要显出脸红来了。
??“没关系,你不用理我。”画师容非常能理解一个追求技艺巅峰的大师在创作中不愿意被任何事打扰的心态,他继续撑在桌案边,看着黄三缄刻木头。
??“……从小练的。”黄三缄闷闷地说。
??“啊~”画师容扬起一个明了的笑容,“是童子功!”
??黄三缄的脸变成了枣红色。
??……
??在画师容和黄三缄的通力配合下,很快,二十二张人物画雕版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