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眼下,国子监的小树林,就是一个绝对的禁区,别说人不该出现在周围,就连眼睛和耳朵也不许往那边偏一偏。
??“宋公子为什么要去小树林?”木二沉下脸来,仿佛统帅禁军的首领,而非阳光灿烂的牙膏男模,“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看见,不想让人听见,你们这样做,就是侵犯了宋公子的个人空间,难道宋公子洗澡的时候你们也要跟着进去吗?难道宋公子将来和我们主子同房了你们也要在床边盯着吗?”
??宋家暗卫:“……”
??他说的有点道理……等一下,刚才他最后说了句什么?
??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也会注意小公子的隐私,可是,万一恰好在我们避开的时候,发生了危险怎么办?”宋家暗卫问道。
??“这就需要预先判断了,比如,宋公子要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要提前做功课,摸底踩点搞清楚,这样才能做到未卜先知。”木二说道,“比如,宋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走在街口上,就必须格外注意,就像今天中午。”
??“嗄——”两位前辈露出恍然之色。
??“做暗卫,里面是有很多门道的,”木二露齿一笑,灿烂地说,“不能只追求形式上的暗,而要探索本质上的暗,暗,就是用一种让主子舒服的方式,保护主子。”
??“嗄——”前辈们被新人的理论折服了。
??不愧是王爷身边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
??宋凌霄在一天之内搞定了三个目标之中的两个,但是,他的心仍然悬着,因为,这两个人,都没有给他确切的答复时间。
??炒作这个事儿,就要做短线,只争朝夕,一旦时间拉长了,负面影响已经扩散出去了,再想挽回,就来不及了。
??可怎么办呢。
??宋凌霄把自己关在达摩院的会议室里,提起笔来,打算自己先打个草稿,除了陆樟溪和李一阆的文章以外,他还可以从哪些角度出发,来驳斥“邸报十篇”呢。
??这时,会议室的门响了一下。
??宋凌霄抬起头,看见门开了一条缝,尚大海正探头往里看。
??今天并不开会,尚大海怎么来了?难道是为了《司南辞典》的事情?
??宋凌霄冲尚大海招了招手,尚大海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弥雪洇、苏老三。
??“你们怎么……”今天不是选题大会的日子啊。
??“小老板,我们都看到邸报上登的那些狗屁不通、颠倒黑白的文章了,你别担心,这个事儿,老三可以帮你解决。”
??苏老三一挥手,两个伙计抬上来一大筐的纸片。
??宋凌霄愕然地看着他们,把一大筐的纸片均匀地倒在桌面上——铺了整整一张会议大桌子!
??“这是什么?”宋凌霄拿起一张纸片,发现是一封信。
??“读者来信,”苏老三自信满满地说道,“这里是我保存下来的三千五百封读者来信,都是写给紫皋哭哭客的!我闲着的时候都已经看过了,全是好评,没有恶意差评。”
??宋凌霄心中一喜。
??当然,这个事儿也不能盲目乐观,那些想发表差评的人,只是懒得写信,改为直接往凌霄书坊的门房上扔臭鸡蛋了。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这些读者听过小老板在府衙大堂的慷慨陈词之后,有感而发,写的信。”苏老三说道,“老三虽然不通文墨,不过,这些信都是真情实感,发自肺腑的,我猜,或许能帮上忙吧。”
??“帮了我的大忙了!”宋凌霄喜道,“我正愁一个人想不到那么多观点,有这些信在,我们一定可以整合出几篇不错的文章,作为对‘邸报十篇’的回敬。”
??宋凌霄说完,就开始捡信,他觉得有些道理的,就丢进竹筐里,没道理的就推到一边。
??弥雪洇和尚大海也坐了过来,开始帮着宋凌霄整理这些信。
??三人一直弄到天黑,苏老三也在旁边帮忙,终于把信捡了个七七八八,各人写下总结出来的观点,互相拿在手里对着看。
??这时,云澜背着小书篓,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
??云澜放学回来,直奔达摩院,他显然也听说了邸报的事情,虽然云澜没看过《银鉴月》,但是只要是骂公子的,就全都是坏人,他要帮着公子扳回一局。
??“公子,我、我也想帮忙。”云澜喘着气说道。
??宋凌霄一愣,他虽然很想让云澜来帮他们组织文章,润色文字,但是,云澜毕竟是个小孩,不好叫他参与到《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事情里来。
??“公子!”云澜卸下书篓,噔噔噔走到宋凌霄跟前,挺起胸膛,“我都听说了,请一定让我帮忙!”
??“这……”宋凌霄见云澜是很认真的,如果这时候他拒绝了云澜,肯定会让云澜伤心,既然如此,他就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他心内已经构思好的十篇炒作文章,分出一篇给云澜来写,他收拾起手边的材料,把其中一张纸和几封信叠在一起,交给云澜,“云澜,既然你说要帮忙,按我现在需要你来写一篇文章,你一定要领会了我的意思再来写。”
??“好!”云澜认真地鼓起腮帮子,圆圆的眼睛明亮地望着宋凌霄。
??“这篇文章要从一名新科士子的角度来写,你要写你一心向学,最瞧不起那些经商的,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社会秩序就靠这个来维持!”
??“啊?”云澜懵逼,虽然他没看过《银鉴月》,但是他知道,《银鉴月》里的观点和宋凌霄说的这种观点是完全相反的,大兆已经从壁垒森严的农耕社会,发展成了物质文化丰富的商品社会,人们逐渐脱离于土地,开始从事手工业或是商业,比如京州城这样的大城市里,基本上看不到农民了,周围的土地也被征来做货物仓库,运河码头每日船只纷忙,九座城门更是车水马龙,南边的丝绸,北边的乔木,都在西南市场集散,即便云澜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知道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在窗外的世界发生。
??“我知道,你看了那么多的经世文章,肯定不赞同这种观点,但是,我现在要传授给你的,就是——阴阳怪气学。你心里不赞同,但是写文章的时候你就要赞同,不仅赞同,还要宣扬的极致,将这种荒谬的观点推到极致,其中的荒谬之处,自然为人所见,明白吗?”宋凌霄耐心地启发着云澜。
??“明褒实贬,明白。”云澜可是看过各种各样文章的人,宋凌霄一点,他就通了,“我要以维护士农工商等级制度的角度,来对《绣像本第一奇书》中描绘的商业社会加以驳斥,让读到这篇文章的人,都感觉到我这个人非常顽固不化,脱离现实,反而是《绣像本第一奇书》才是符合实际的,我在结尾的部分,会大力宣扬回归正统,要求朝廷恢复礼记中的社会等级制度,按照这种等级制度,除了官员,其他人一概不得穿绫罗绸缎,只能穿布素,我想,这应该会激起大部分京州市民的不满吧。”
??“厉害。”宋凌霄给云澜竖起大拇指。
??云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能帮到公子就好。”
??讨论完思路之后,云澜便端坐到一边去,笔走龙蛇,文不加点,飞快地进入了创作状态。
??接下来还有几篇比较简单的文章,尚大海和弥雪洇一人认领了一篇,宋凌霄楼起袖子,打算自己来写剩下的。
??然而,写文章,尤其是用古代人的口吻写文章——真踏马的难啊!
??宋凌霄长吁短叹了半天,偷眼看看尚大海和弥雪洇,人家俩人竟然都已经写出了黑压压的一篇文字。
??怎么办!他是不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要不要请个文书先生来写呢?
??正在头疼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宋老板,写文章呢?”
??宋凌霄扶着脑袋,唉声叹气,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来了个没用的人——梁庆。
??如果说这里还有人比他更文盲,那就是梁庆。
??“是啊……”宋凌霄有气无力地说。
??“给你讲个笑话吧,我以前听楼里姑娘说的。”梁庆幸灾乐祸道,“有位秀才做文章,唉声叹气,十分痛苦。他的丫鬟呀,就问,老爷,你怎么这么难受,夫人生孩子也不见你这么痛苦啊。”
??宋凌霄:“……”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老爷说,夫人肯定没我痛苦啊,她那是肚里有的,顺产,我这是肚里没的,硬挤。——哈哈哈哈哈哈!”
??草,梁庆,这话分明是别人嘲讽你的吧。还什么听姑娘说的,你也太会伤害自己人了。
??梁庆笑完以后,直起腰来,抹掉眼角的泪水,说:“我这个稳婆来的正是时候,你瞧瞧,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两位大才子。”
??说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前面是吴紫皋,后面跟着郑九畴。
??在宋凌霄愕然的表情中,两位匿名作者坐到了桌边,冲宋凌霄点点头,而后又互相拱了拱手。
??“既然是毁谤我的偶像紫皋哭哭客的狗屁文章,我郑九畴自当拔刀相助,马上就要离京了,还能与紫皋兄畅快的打一场笔仗,真是幸甚至哉!”郑九畴快意地笑道。
??“多谢兰兄,兰兄果然是性情中人,不愧是写出《金樽雪》的如椽之笔。”吴紫皋在早先也看过《金樽雪》,此时更是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你们怎么……”宋凌霄一脸懵逼,你们两位大佛,不是匿名状态么!怎么突然又跑出来了!
??“虽然我一向游戏人间,只图自己爽快,不在乎他人眼光,”吴紫皋微微一笑,将手肘放在桌面上,露出一双既打得顺算盘珠子、又写得出传世文章的劲瘦手掌,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不过,既然他人的笔杆子都已经戳到吴某人脸上来了,吴某人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有时候,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你不捍卫自己的观点,不陈表自己的思路,永远不会有人来扒开你的脑袋试图理解你。
??在狭小阴暗的地方已经呆得太久了,现在,通俗小说,这个无论从体量还是从思想价值方面,都在文学的源流中占据不可忽视之地位的庞然大物,就要伸一伸脚,从拘束着它的小空间里走到外面,向世人宣示他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国服第一暖暖妈的深水鱼雷x1,感谢我有迷魂招不得的营养液+20,“”的营养液+1~
??那个生孩子的笑话似乎是《古今谭概》里的,这本书巨好笑,是冯梦龙的笑话集。
第71章 反击:春秋笔法
六月二十日,?“邸报十篇”发出。
??六月二十一日,邸报文化副刊停刊。
??六月二十二日。
??嵇清持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乘坐马车前往京州府衙门口。
??府衙门口的榜房,每天早上都会张贴出新一期的邸报,?嵇清持连着看了两天,这是第三天,?他还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久违的青春躁动在他古井般的内心又泛起了新的波澜。
??这,?大概就是报仇雪恨的快乐吧!
??没错,这半年来,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竟然被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孩压着打,?在他的老本行——图书出版行业,?半年来他们书坊出的书,竟然在销售额上被凌霄书坊全面碾压,?无论是举业书,?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什么插图本绣像本,?反正就没有哪一仗是胜出的。
??不仅如此,?连他的亲兵白老板都叛变了组织,转而投向凌霄书坊的怀抱,世上还有什么纽带能比亲情纽带更强吗?没有了,?但是他眼见着这些绝不可能背叛他的人,?一个个走向了他的敌对阵营……
??可恨啊!
??对于睚眦必报的嵇清持来说,复仇就是生活的源动力,做局设槛,?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他们十分恼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是嵇清持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之一。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自己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了,以至于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沉浸在那种痛苦焦灼的感觉之中,甚至还将自己的身体给气垮了。
??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得。
??他忘记了自己最擅长的是什么,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搞什么联合书铺排挤凌霄书坊,动用内阁关系举报凌霄书坊,这都是杀鸡用牛刀,没用好反而砍了自己的手。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用舆论战!
??他手上最多的资源是什么,鹰犬文人!他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口诛笔伐!这种根本让人捉不到把柄的战斗方式,最适合对付凌霄书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野鸡组织。
??嵇清持越想越得意,甚至哼起了小曲,哼到一半,马车一摇,停下来,府衙门口到了。
??嵇清持掀起车帘,往地下走去,这时,车夫却破天荒地跟他说了一句闲话:
??“老爷,您哼的这个曲子,莫不是最近戏楼里很火的《银五娘争风》?”
??车夫黝黑的脸上露出劳动人民憨厚朴实的笑容,似乎因为高高在上的老爷无意识地哼起了他也很喜欢的一折戏里的曲子,两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了。
??嵇清持的脸却一下子黑了,上唇皱起来,宛如一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公鸡,恶狠狠地叨了一下试图亲近他的人:“你听错了!我怎么可能听那种淫词艳曲!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
??车夫的笑容瘪了下去,他垂下了脑袋,连连认错。
??嵇清持气哼哼地下了车,心道今天这是晦气,他也就是随便一哼,谁知道是什么曲子!几个调子而已,就能听出一折戏?真是荒谬!
??来到府衙榜房前,嵇清持站住脚,今天这里也聚集了不少看邸报的人。
??以前,邸报的文化副刊还没有创办之前,榜房一整天都无人问津,有时候小吏忘了换邸报,也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