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仔细想想,宋凌霄不是已经镇住了曹汝贞以及那么多余杭书市上的书商老板了么?
??曹汝贞和飞飞燕在屋里谈论了一阵宋凌霄的情况,说到宋凌霄此次来到余杭,就是为了和建阳书坊对抗,曹汝贞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惨痛经历,对宋凌霄更加担心起来。
??“建阳书坊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宋坊主还是应该先保全自身。”曹汝贞感慨道,“我就怕他这病来得及,是被建阳书坊激出来的,他底子本来不大好,还是应该远离这些事。”
??“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认为。”飞飞燕点点头,“但是,你不知道,余象天都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去挑衅了,还趁着我们没法及时把《连载小说月刊》运到江南来售卖,弄出一堆盗版抢在我们前头售卖,导致第二期亏损了许多,宋坊主这才亲自下江南来找建阳书坊的罪证的。”
??曹汝贞默然,想到余象天的可恶之处,他至今都恨得牙痒痒,丝毫不奇怪宋凌霄为什么会亲自下江南。
??“建阳书坊确实可恨,只是,从理性的层面出发,宋坊主还是应该先保全自身,毕竟,为了盗版书商气坏身子,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曹汝贞缓缓道。
??这三年来,建阳书坊依然威风八面,而曹汝贞,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书坊,还不得不每日对着自己的跛脚,肢体上的残废比心灵上的伤痛更难忍受,因为时间永远治愈不了,每天醒来,行动不便的腿脚都会提醒曹汝贞,三年前的那一场灾难。
??“确是如此。”飞飞燕叹息道,“我也劝过宋坊主,可是他坚决要去建阳抢账本,一定要把建阳书坊的罪证找到,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审判——如果真的那么容易的话,建阳书坊早就被端掉了,可是,它不仅存在着,还越来越发展壮大,汝贞,有时候我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我们没错。”曹汝贞坚定地说。
??飞飞燕看向他,光明中,曹汝贞的面颊被岁月和伤痛碾磨成了现在这副衰老憔悴的模样,可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沉稳坚毅。
??门上一响,木二进来了。
??木二本来在天字间门外候着,这会儿他喜上眉梢地过来宣布,宋凌霄醒了。
??飞飞燕和曹汝贞立刻起来,跑到隔壁门前去,想看看宋凌霄怎么样,这时,陈燧出来,叫木二去厨房取了事先准备好的粥来,说完之后,也没叫他们多看一眼,又小气地把门关上了。
??木二端完粥,回来跟飞飞燕、曹汝贞他们围在桌子边上,开始整理契书。
??一边整理,木二一边对他们说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飞飞燕气得一捶桌子:“果然是建阳书坊干的好事!余祉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
??“……”曹汝贞没跟着骂,但是脸色比飞飞燕还难看,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某些经历,仇恨之火在胸中死灰复燃。
??“好在余杭府尹接下了这桩案子,说要帮忙查建阳书坊的账。”木二见两人都气得够呛,怕他们俩再有个三长两短,赶忙转换话题,“有官府出面,建阳书坊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曹汝贞看了一眼木二,悠悠道:“我倒是没有这么乐观,建阳并非余杭治下,这种跨省的案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木兄弟,你看到我这条腿了么,没有人为了它付出代价,除了我自己。”
??木二一愣,他跟着陈燧,走到哪儿都能得到最公正的待遇,因此心态也比较理想主义,但是曹汝贞却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曾经受过挫折,不相信衙门,两人的背景决定了两人思维方式的不同。
??“这你可以放心,有主子在,建阳书坊跑不了的。”木二没有跟曹汝贞分辨对错,只是这样说道。
??曹汝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陈燧进来,说明了宋凌霄现在的情况,让他们三个人不要太过担心。
??“宋坊主没什么大碍,那就好,那就好。”飞飞燕松了口气。
??陈燧坐在桌边,沉默了一阵,抬眼看向曹汝贞,问道:“你刚才说,这案子余杭府尹办不下来,是什么意思?”
??曹汝贞正待说话,被飞飞燕在桌子底下拧了一把。
??曹汝贞:?
??飞飞燕目光乱飘,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曹汝贞却没有准确接收到飞飞燕的意思,他还以为飞飞燕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曹老板?”木二提醒曹汝贞,主子正在问他话呢。
??“哦,不好意思,我是看向隅眼睛好像有点难受……我刚才说这案子不容易办,意思是说,余杭府尹虽然清廉正直,嫉恶如仇,但是建阳毕竟在余杭府尹管辖范围之外,这种涉及跨省的案子,一般都不好办,对于余杭府尹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完曹汝贞所说,陈燧倒是没有讲一些理想主义的话来否定他。
??因为陈燧自己也知道,跨省办案,这其中的难处。
??如果一味相信余杭府尹能把案子办妥,那建阳书坊也就不可能存在这么久、影响这么大了,被动等待不可取,陈燧需要的是主动出击,快速推进。
??而且,京州府那边也没时间等着他们。
??“你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建阳。”陈燧思忖道。
??“正是如此。”曹汝贞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建阳县上面三级官员,都会拼了命地庇护建阳书坊,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绝不会让外省的人动建阳书坊一根毫毛。”
??“建阳县上面三级官员……”陈燧一盘算,那就是州府县三级,最大一级已经到了二品大员,怪不得建阳书坊能如此猖狂。
??自古以来,地方和中央的对抗,就是朝政治理的一大难点,“政令不出京州”,这句话说的就是这意思,陈燧自可以拿出他的皇家令牌,可是,权力斗争波谲云诡,在没有十全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向陌生阵营暴露身份,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
??“也就是说从正常的办案流程上走不通,余杭府尹拿不到建阳书坊的账册。”陈燧点破曹汝贞没说破的话。
??“对,唉……”曹汝贞道,“而且,他们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抓不到把柄,伪造一个账册,是最简单的,或者更过分一点,给你拿些不相干的账册过来,你问他,他就装傻,总之,不是曹某悲观,而是这件事如果能从正常办案流程上走通,也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副样子了。”
??陈燧点了点头,曹汝贞这番话,对他来说非常有价值,之前他还有些犹豫,是否应该信任余杭府尹,不要再节外生枝,但是如今看来,不采取非常手段,建阳书坊就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溜掉。
??而且,让陈燧更为恼火的是,一个小小的建阳书坊,都能手眼通天,操纵州府县三级官员为他护航,这得腐败到什么程度?更何况建阳一带,经济算是发达的,这么多年来吏治评级,都是优等,更无法想象其他地方如何!
??由此可见,大兆吏治早就千疮百孔,后日的倾覆,不过是积弊之下,必然的结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zilan1204的火箭炮+1,飘荡的果壳的地雷+1,感谢【1月27日中午前】自带碳基生命体的眼镜的营养液+10,星扣的营养液+6,等天青的营养液+5,赵赵赵赵big熊猫、樱花之雪、tinaaibo、博肖揽星河的营养液+1~感谢【1月26日】46459869的营养液+89,路人甲乙丙丁的营养液+70,lioul的营养液+5,“”的营养液+2,博肖揽星河、tinaaibo、猫猫不会汪、红景天、雪茶摘的营养液+1~感谢【1月25日】阿逃的营养液+31,小宋的营养液+12,melpomene的营养液+8,赵赵赵赵big熊猫的营养液+1~
??葱葱2月份要回老家过年,可能会在饭桌、牌桌、电视机和亲戚家乱窜,没法日九了,尝试日三QAQ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第119章 见光死
陈燧心中已有了计较,?要想给建阳书坊定罪,必须拿到账本,要拿到账本,必须剑走偏锋,?直接带人去建阳搜账本,?不光要带军队,还要带上一个了解内情的人。
??“明天曹汝贞跟我走一趟,?飞飞燕,?你留在此地陪着凌霄。”陈燧很快安排下两边人马。
??“六……陈老板,您这是要去哪里?”飞飞燕诧异道,?“还要带着汝贞一起去?”
??曹汝贞猜到了陈燧要去哪儿,?他却摇了摇头,说:“这样太莽撞了,成不了事的。”
??陈燧并未被曹汝贞的消极态度影响,反而十分耐心地问道:“为什么?有具体原因么?”
??“一来,建阳县上下,?都是建阳书坊的人,?我们就算进去了,?双拳难敌四手,?也只有被他们按着打的份。”曹汝贞对此有切身体会。
??“曹老板,这个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陈燧淡淡道,?“还有别的问题么?”
??陈燧说得这么云淡风轻,自然是有他的原因,?毕竟两江总督的人情都买了,借给他的军队不用白不用。
??“那建阳县的人家家习武,凶悍异常,?而且还是为着他们吃饭的营生,绝不会像今天书市上那些船夫那么好对付。”曹汝贞对今天在建阳画舫上发生的事,已经听木二说过了,因此有所了解。其实,他从陈燧的谈吐气质上看出,陈燧恐怕不是一般的衣帽店老板,出身应该不低,身边又有木二这样以一当十的厉害保镖,肯定有非同一般的手段打进建阳,但,即便如此,曹汝贞也要向陈燧提前说明,建阳县绝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普通的县城,选择暴力抢夺账本,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嗯,知道了,还有么?”陈燧却似对此全然不在意。
??曹汝贞无法,只得继续说第二条理由:“我虽然知道账本大概应该有些什么内容,但是我已经三年多没在书市上混过了,也不知道这三年建阳书坊发展到什么程度……”
??“就是你无法分辨账本的真假?”陈燧直截了当地说道。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而且当年我去找账本,连建阳书坊的大门都没进去,更不知道他们把账本藏在什么地方。”曹汝贞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你帮不上忙?带你去也没用?”陈燧不想兜圈子。
??“这,你这么说也可以,但我真不是要推卸责任,只是客观地讲一讲可能存在的问题。”曹汝贞本就不是个怕事的人,只是一次巨大的失败让他更谨慎了。
??陈燧凝视他半晌,曹汝贞只觉自己心里藏着的东西全都被看穿了,这个少年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大,看人的眼神却格外凌厉,有种洞若观火的感觉,让人本能地有些害怕。
??良久,陈燧说道:“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么?”
??曹汝贞沉默了,如果他有,当年也许就成功了。
??“我可能有!”飞飞燕突然说,陈燧立刻看向他,他跃跃欲试地说道,“你们不是在余杭书市上见到余飞熊了么,余象天和余飞熊的关系最是密切,如果你们能说动余飞熊,让余飞熊帮你们找账本,那问题就很简单了。”
??飞飞燕不提,陈燧都快忘了有余飞熊这号人。
??他脑海之中浮现出那个大块头、说话结结巴巴的人。
??这个人去哪儿了呢?
??好像在混乱中,和余祉一起作为嫌疑人被扣押起来了。
??陈燧站起身,什么都没说,便出了门。
??木二立刻跟着出去了。
??飞飞燕和曹汝贞面面相觑。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风,亦带上了雨水的湿气。
??飞飞燕站起身,去关窗户,曹汝贞这时轻声问道:“那位,恐怕也不是什么衣帽店的老板吧?”
??虽然曹汝贞是飞飞燕的知交好友,但是飞飞燕并不想把他过多地牵扯进这些事里,在很久以前,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毫无顾忌地向曹汝贞哭诉建阳书坊对他的压榨,结果导致他这位好友为了他跛了一条腿。
??“这件事,你别问,最好也别知道。”飞飞燕将窗户关起来,返身回到桌边。
??灯火跳跃下,曹汝贞凝望着飞飞燕:“好,我不问。”
??两人之间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半个时辰后,客栈的门开了,陈燧穿着连帽的披风走进来,披风上沾着亮闪闪的冻雨,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人,前头是个体格宽大的年轻男子,后头是木二。
??三人一进来,跟着涌进来一股子凉气儿,倒将屋里烧得过热的火盆的温度中和了不少。
??飞飞燕定睛望去,眉毛微微抬起来,流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余飞熊?!”
??余飞熊回过头来,他的头发被雨打湿了,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他的眼神有些迷茫,看到飞飞燕的那一刻,才重新出现了光彩:“飞飞燕!”
??这俩人以前在建阳书坊共事,虽然一个是写才子佳人小说的,一个是写历史演义小说的,即便在作者交流会上也基本不说话,但是两人互相都在意着对方的作品,因此也默默关注着对方这个人。
??大概就是俗话讲的“神交已久”。
??余飞熊立刻哭丧着脸跑到飞飞燕身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不、不告诉我,是、是你认识的人?”
??飞飞燕赶紧叫曹汝贞拿块长巾过来,给余飞熊把脑袋上、肩膀上和脖子里的水擦了擦干,余飞熊看起来感动得快哭了,开始跟飞飞燕倾诉,说他今天死里逃生的经历,先是在建阳画舫上看到人一言不合打群架,再是被差役抓紧府衙大堂,再是被关进牢子里,在又黑又臭的干草上缩成一团。
??再后来,就是陈燧把他从牢里提了出来。
??余飞熊带着哭腔说:“我、我……还是第一次蹲大牢……呜……虽然写过很多、很多坚贞不屈的义士……在诏狱里也、也悍不畏死……但是如果、如果他们审我的话……我一定、一定没碰到夹板,就、就什么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