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叶安好心劝了两句,赵宗述反倒嫌他多管闲事,于是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这日放学,因着无事,叶安早早的就离开。而小乙哥李飒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嘴里叼着根稻草,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其实相处时间久了,叶安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别扭。寻思着在东京多个朋友多条路,特别是自己这种做生意的,认识个高手总归不是坏事,于是便尝试着跟李飒讲话。谁知每次问到什么,李飒不是装疯卖傻便是打哈哈糊弄过去,叶安鼻子都要气歪了,也就懒得理他,二人每次走路都相隔甚远。
刚出校门没几步,突然听到前方有打斗声,叶安现在对打架一事是避之不及,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不过却隐约听见“赵宗述”这三个字,顿时停下了脚步。
犹豫了半天最后转身。毕竟都是同窗,二人一起值日也有些时日了,还是去看看吧。
结果一看吓一跳,只见赵宗述被群人围住,揍的鼻青脸肿。对面为首的穿着灰麻衣,露出只胳膊和大半边胸膛,密密麻麻全都是纹身,脸上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
赵宗述也是要强,被打成那样依旧不求饶,甚至还出手反抗。但是他面对的不再是身娇体弱的大少爷,而是北宋的地痞无赖,所以完全就是白给。
叶安看得焦急,忍不住出言对身后人道:“你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李飒一听就笑了:“最前面的那人诨号叫‘疯虎张三’,是京西那一片的头子,势力大的很,小的要是让他认出来,在道上就没法混了。况且当时说好可是只救郎君,现在这出可不归我管。”然后随意望了两眼,又道:“您放心吧,他们看似凶恶,但对衙内出手都有分寸的很,没看净往肉厚的地方照量,就当是松松筋骨了。”
……完全看不出来,我只看到赵宗述就要吐血了。叶安咬咬牙:“这样吧,你什么只需把他拉出来,我再给你一贯钱。”
“这……”
“两贯!”
“我不是……”
“三贯!”
“成交!”
李飒耸耸肩,一副“我其实不想,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的样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公子哥、大少爷。之后便让叶安自顾自的往前走,将头上的巾帽往下拉,把连遮住。一个闪身冲向人群,抄起倒在地上的赵宗述便借力飞走。
整个过程地痞们根本没看清,等反应过来人也不见了。
“老大?要不要追啊?”地痞甲问张三。
“不必。”张三看了看日头,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我们收人钱财办事,如今打的也差不多了,这两天待兄弟们四处躲躲,等风头过去再出来。”北宋的黑帮就是这样,滑不溜手,跟杂草一般生命力旺盛,以至于根本不怕官府。
……
叶安依照李飒讲的,面不改色的走在大路上,心里却颇为没底。万一失手被擒了怎么办,不不不,按照对方的性格,他更怀疑这位小乙哥诓他,要不要回头看看呢……而就在此时,不知哪里来了块小石子打在他面前,抬头一看,李飒抱臂倚靠着大树,笑嘻嘻的伸出手指了指旁边,旁边赵宗述倒在地上。
叶安连忙上前,“他怎么晕过去了?是伤到脑子了吗?”
“啊?不是啊,路上张牙舞爪的实在太吵,我直接敲晕了。”
“……”叶安连忙将人摇醒:“赵兄?赵兄?你还好吗。”
赵宗述呻、吟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然后看了看李飒,又看了看叶安,很快留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你救了我?”
叶安点头,接着指着身后道:“我家就在这,要不然你进去歇歇脚,我让去请个郎中。”
一把推开叶安,赵宗述没好气道:“多事,爷用你管?”
……这人嘴里真的没半句好话,叶安自诩不是什么圣母,只不过同窗一场怕他被人打死才出手相助。见此也就懒得理,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被人堵住的?不是每天都有朋友接你吗?”讲出来分享分享,他也好多加防范。
如此得罪郭中和,赵宗述也不是傻子,他在民间结识了一批流氓,因为出手阔绰,大家也都捧着他。听说金主有难,这帮人当然自告奋勇的充当护卫。
听到这里赵宗述不说话了,李飒嗤笑道:“都是些破落户,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张三往那儿一站,就够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说完还颇为自恋道:“哎,如今像我这样的老实人不多了,雇主的吩咐全都照做,小郎君以后可要多帮着宣传宣传。”
叶安懒得理他。五贯钱在他老家都够买个小院了!这要是让元宝知道必然是要化身管家婆碎碎念。而后对赵宗述安慰道:“朋友可以再交,借此机会看清那帮人有多不可靠也好。”
“朋友?像你、酸书呆、死人脸那样?”赵宗述冷笑:“成天腻乎乎的黏在一起,恶心死了,你们是断袖吗?”
叶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酸书呆和死人脸指的是范纯仁狄咏,仔细想想,竟然还挺形象,改天用来笑他们好了。不过这种话他们关系好玩笑可以随便开,那两人也经常用长得像小娘子来调戏叶安。但赵宗述就说不得了,于是便想出言教训他。
赵宗述不屑的别开眼,挣扎起身:“我跟你们不同,小爷我不需要朋友。还有,钱我之后会加倍给你。”说完便踉踉跄跄的离开,背影倔强的像只小狼。
叶安挠挠头,搞不懂这家伙。
“哎,这帮衙内,没一个好相与的。”李飒感叹,转身真挚的看向叶安:“东家,我们不如把账借一下吧,家里老牛还等着我开锅呢。”
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叶安面目狰狞的掏出钱袋。
第21章
自打那天救了赵宗述,对方就连着许久没来上学,不过在国子监,逃课算是常态,叶安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日天气正好,叶安留在蘅芷清芬里算账。经过几个月的经营,店铺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刨去研发费人工费和给股东的分红,所剩的钱不少,再攒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买个小宅子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在首都有房的人,他不禁露出笑容。
此时店内的女领班黄娘子走了进来,悄声说道:“东家,外面有个官人找您谈事情。”
叶安也没在意,收起账本让她把人请进来。心中还纳闷,天气也不是很热,怎么黄娘子脸这么红?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说实话,叶安这自打来到汴梁,美男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像此人一般,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邪魅狂狷。
美男见到叶安,勾起嘴角笑了下,瞬间荷尔蒙爆棚。黄娘子连忙告辞,罪过罪过,小郎君长得就够勾人了,又来了个风流官人,简直要命了!
“额……请坐。”叶安倒是还好,经历过现代偶像明星的美色洗礼,虽说有被帅到,但尚能扛得住。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沉稳,对面反倒高看了他一眼,正了正神色,美男子行了个问候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澄晖,乃是相国寺达摩院弟子,特来拜会叶施主。”
“!!!”叶安惊愕,他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竟然是个和尚,仔细看了一下他的帽子,果然没发现什么头发的痕迹。
调整了会儿心态,叶安不由觉得好奇,和尚来找自己做什么?于是问道:“小子一介布衣,身无长物,不知澄晖师父找在下有何贵干?”
这可真不是叶安谦虚,虽然他这胭脂铺取得了点成绩,但在大相国寺这种北宋大托拉斯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据说最早的时候,宋太、祖到大相国寺参观,在佛像前问陪同的住持,他这个皇帝是否要跪拜,赞宁回答:“现在佛不拜过去佛”,太、祖会心一笑,从此后皇帝进寺庙便都不用下跪。之后相国寺也因此被定为皇家寺院,皇帝与百官在上元节来寺游赏成为惯例。
而大相国寺不仅有地位,还有庞大的寺产,此时仅本部就有五十多院,全国都有他们经营的邸店、商肆、当铺,甚至名下有许多不用交租的田地。据人说相国寺“每一交易,动即千万”。这样的大土豪,自己定是得罪不起。
澄晖否认:“叶施主客套了,蘅芷清芬这家店,已经是贫僧生平见过最成功的了,京中许多百年老字号都没有这样的盛况,更何况您尚未及冠,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叶安连忙推辞,二人又试探了两句,澄晖方才说明来意:“我听寺中师妹说,叶施主已许久没去过大相国寺的瓦市了。”
叶安称是,他铺子已经很忙,人手现在还有些不足,实在是抽不开身再去瓦市揽客。遂解释了下自己的情况,并对大相国寺表示了感谢之情,最早蘅芷清芬就是靠瓦市打开局面的。
“这样啊……”澄晖若有所思,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寺师姑可免费帮您代为销售,打上蘅芷清芬的名号,所得分文不取,直到您人手充足为止,您看怎么样?”
叶安皱眉,虽然这确实是好事,可他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澄晖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将事实告诉他。
众所周知,汴梁有名的寺庙不光是大相国寺,还有法云寺、开宝寺、繁台寺、太平兴国寺等等。而和尚绝对是整个宋朝最有商业头脑的群体,此时从事金融业的大都是和尚,且因此快速致富。宋朝有些和尚不仅做生意,还娶老婆,连富家女都愿意嫁给和尚,来他个“有钱人终成眷属”。
大相国寺靠着瓦市收租赚得盆满钵满早就令其他寺院的僧人不满,纷纷找关系抗议,最近终于有了一定效果。官府发了新的规定,以后法云寺跟开宝寺同样可以举办瓦市,时间与大相国寺错开。此时相国寺才真的急了,最后一致决定,要将些东京大火的商家垄断在自己的瓦市,保证大相国寺的地位。
叶安:“……”行吧,反正宋朝的和尚确实跟清心寡欲没什么太大关系,但这样□□裸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无妨,左右施主您迟早都会知道。”澄晖淡然,随之自信道:“况且……没有人能拒绝大相国寺。”
叶安险些被他的王霸之气闪瞎狗眼,谁能想到穿越以来自己见过最霸总的竟然是个和尚。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淡淡的不爽,因而故意问道:“那我要是拒绝呢?”
澄晖表情不变:“相国寺愿出五十份度牒送给施主,聊表心意。”宋朝当和尚要先申请度牒,但这个度牒是收费的。立国初还算便宜,之后越来越贵,黑市上也越来越抢手。慢慢的,度牒就变为一种硬通货,甚至有时候皇帝给公主亲王什么的发钱都用度牒代替。五十份度牒,可谓诚意十足。
叶安挑眉:“我要还是拒绝呢?”
“贫僧名下有两间妓馆,在甜水巷还算出名,可让其中所有花魁娘子都去给您宣传。”澄晖继续风轻云淡的说出震撼叶安全家的话。
“哦?我要还是拒绝呢?”
澄晖微微烦躁,他觉得自己让步的已经够多,对面这小鬼简直得寸进尺,于是硬邦邦道:“阿弥陀佛,我相国寺有普度众生,但也有怒目金刚,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叶安瞧他一副天凉王破的口气便想发笑,“师父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知道在下背后都有谁。区区不才,天生不合时宜,倘若贵寺真想做什么,登闻鼓就在那儿摆着,想去鸣冤也有人照看。”
“你!”澄晖大怒,黄口小儿,竟然威胁起他来了,但也知其说的是事实。蘅芷清芬是他此行的第一间铺子,开门就碰钉子实在是没想到,强忍问道:“施主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叶安冷笑,确实,澄晖描绘的听起来很不错,可首先他根本不缺那点客流量,二来在某些方面,大相国寺也算掌握着胭脂铺的销售渠道,长此以往双方真有什么摩擦,这是掐着他命门呢。最后相国寺瓦市的尼姑可是也卖胭脂,倒时候鱼目混珠,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这些他一个小孩子能想到,相国寺的老油条肯定也能想到,只不过在这儿给他挖坑呢。叶安也不点破,而是平静道:“没什么,不过小子不才,想给师父讲个故事。”
澄晖不说话,示意他有屁快放。
“从前有个男子善于牧羊,非常有钱,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有一人骗子知他脑子不好,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个小娘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男子很是欢喜,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男子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
“你是想说我也跟那傻子一样不成?”对面大怒。
叶安叹了口气,假如是范纯仁,肯定立刻就能反映过来,这假和尚心思完全不在参禅上,“在下是说,世上的事无不如此,钱权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开封府这么多人,只大相国寺一个瓦市怎么吃得下,我佛慈悲,还望师父您高抬贵手,莫要这么吝啬。”
澄晖气绝,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文中的故事引述的是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
2、登闻鼓,是宋初所设。原意是让普通百姓也可以击鼓上闻。赵匡胤在位的时候,有个叫牟晖的敲登闻鼓。
赵匡胤还以为民间出了什么大事,百忙之中亲自接见了他。结果这家伙就是家里猪丢了来找皇帝诉苦,把赵匡胤气的够呛。忍着脾气,赐给他一千钱,算是补偿。之后,他冲宰相发了一通火,告诉他以后这种人就不要领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