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被他说得心痒痒,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发现另有乾坤,指着那一排五颜六色的食物问道:“这又是什么?感觉像春盘,可外表却是透明的。”
“额……”萧静静说不出来了,他当时忙着洗菜,这个还没来得及问。
此时叶安开口道:“就是春盘,不过是交趾那边的做法,外面是稻米磨浆制成的米皮,里面有虾、鱼和菜。你们可以沾着酱料吃。”
少年们疯狂点头,拿起春盘开吃。
老实讲,其实这顿饭在叶安眼里,颇有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意味。鲜花入饭什么的,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但对于他来讲可能都没有汴梁小吃街上的路边摊好吃,再加上他不是很喜欢甜食,便更觉得就是吃个情趣。
可同学们的反应却吓了他一跳,不止是赞不绝口,有的甚至眯起眼睛吟诗作对起来。可能这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之间的差别,北宋士大夫们,看中的就是这份“情趣”。就连王安石都忍不住赋诗一首,破天荒的夸了叶安两句。接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既然有如此雅致,怎么不用到正地方!你看你写的那些诗!”他都不好意思管那叫诗!
叶安心虚低头,没敢反驳老师说的话。
王安石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不管你整日心里琢磨些什么,但你是王介甫的学生。我记得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教过你们,男子汉大丈夫,俯仰不愧于天地,想到什么就去做,莫要尽是些小儿女之态。”
叶安身躯一震,忍不住道:“祭酒,我……”
王安石摆了摆手,打算他的话,“等到一会儿回国子监,给你放半天假,处理好后明天给我好好上课。”
“是!”叶安目光逐渐坚定,点头道。
之后的整个上午,叶安暂时恢复了元气,与同窗们正常说笑,范纯仁几人见此情景也总算放下心来。
待少年们玩够了,简单收拾一下后准备返程。叶安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迫不及待的提着自己之前特意留的吃食,跟周围人打了声招呼后拔腿就跑。
等到回城,离开奔往大理寺狱。门口看守阻拦,叶安气喘吁吁的掏出开封府的腰牌,这个是之前行动的时候展昭担心出差错为了以防万一递给他的。狱卒反复检查还是颇为迟疑,毕竟这里面关押的都是京师地区重要案犯,最后叶安每人塞了一大锭银子才被允许待上两刻钟。
叶安表示感激,在两位狱卒的带领下进入大理寺狱。宋朝并不兴严刑审讯那一套,但监、狱内的环境总归不是太好,里面十分阴暗潮湿。
几人七拐八拐,走到牢房的尽头。叶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路上越来越小,脚步也渐渐放缓。最后在狱卒不耐烦催促下,方才把心一横,快步上前。
隔着铁栏,潘元青正坐在里面,见叶安过来,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老师,”叶安用很轻的音量打了声招呼。
潘元青没有说话,此时的他虽说头发散乱,手脚都被上了极粗的铁链,但却完全不显狼狈。相反,可能由于卸下伪装,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冰冷而锋利。
在这种极具压迫感的氛围下,叶安更加不知该怎么说话了,讷讷半天,急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若是问解药,我并没有。”此时潘元青先开口。
叶安大惊,连忙道:“怎么会没有?那毒不是你下的吗?”
潘元青神色不变:“我没打算留活口。”
“这可如何是好?”叶安急的团团转,“倘若韩二哥救不回来,我怎么才能把你捞出去。”
潘元青自打叶安来,第一次有了动作,转头看向叶安,眉毛微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叶安看着对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理论上讲,潘元青是坏人,可相识这么久,他也三番两次的对自己伸出援手,所以叶安心中一直矛盾又愧疚。当时因为得知其要离开国子监的消息,慌不择路去找仁宗借了兵,之后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我、我会想出很多富国强兵的方法,全都献给朝廷,所以老师你……”叶安努力解释着,希望对方可以告诉自己解药,否则不管怎么样,白玉堂的那关他都过不了。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潘元青眼神一变,冷冷道:“出来。”
叶安顿住,回头望去,只见仁宗与他的班主任朱谦朱博士站在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春盘就是春卷的北宋叫法。
第54章
牢房内, 叶安行过礼后与仁宗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谁也没开口, 最后还是朱谦出来打圆场道:“哎呀,叶安这孩子就是心善,知道寒食节老师在这吃的不好, 还来送东西了。”
仁宗此时反应过来, 也跟着点头, “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安哥儿向来纯孝。”
莫名其妙多了个爹的叶安:“……”虽然觉得好奇怪,但也知道两人是给自己台阶下, 尴尬的笑了笑没出声。
“哎,这上了岁数就是不经饿, 闻到香味儿就嘴馋,叶安啊, 你去给老师也买点东西吃吧。”朱谦眯着眼睛吩咐。
叶安点头应下, 担忧的扫了潘元青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 仁宗对狱中人感叹道:“当日设计之时,是他提出的用麻药。这时候还记着你的, 也就只有安哥儿了。”
“我从未记恨过他,”潘元青一脸冷漠,“只是想杀你而你。”
“不止吧,”仁宗思索片刻道:“以你这么高的武功,想要行刺总能找到机会。而你去选择了襄阳王,倘若你们成功, 以他的为人,登上皇位后势必难以服众。到时候官吏、宗室、百姓,三方皆不满,再加上辽国西夏虎视眈眈,恐怕会天下大乱。所以,你真正想的是要颠覆我赵家江山吗?”
潘元青目光中流露出嘲讽之意。
而一旁的朱谦痛心疾首道:“元青!你、你怎么这么糊涂!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潘元青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朱谦见他形容狼狈,张了张嘴,苛责的话终归没说出口,而是扑通一下给仁宗跪下,哀求道:“官家,老臣也知元青他罪该万死,但还是请您看在柴家人口凋敝的份上饶他一条命,臣愿替他受责。”
直到这时潘元青的表情才算有了变化,看着朱谦,沉声道:“老师,你不必……”
朱谦止住了他想说的话,“我与你祖父少年相识,他临终前将你们家托付给我,结果我没照顾好你爹,也没看好你,这都是我应得的。”
此时仁宗伸手将其扶了起来,止住了朱谦想说的话,而是对潘元青道:“你助襄阳王造反,若是为了你们柴家祖上,确实是我赵家不对,但是假如你是为了别的什么……”他看向身边人。
朱谦犹豫了片刻,终是叹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封信,递给潘元青:“这是你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当时我忍不住看了,然后便私自扣下,如今想来,是我做错了。”
信纸很薄,而且已经泛黄,看得出来确实有些年头了,潘元青迟疑了下,将信打开读了起来。待到读完,面无表情的将信扔到一边,转头看向仁宗,言语中夹杂着彻骨的寒意:“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仁宗被质疑却没怎么生气,而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当年你只有十几岁,被仇恨蒙蔽住分辨不清钻了牛角尖,如今再仔细想想,还会那样认为吗?”说完便带着朱谦离开,朱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官家拦住。
摇摇头,仁宗叹息道:“还是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待到两人都走远,潘元青凝视着地上的信,只觉全身血气翻涌经脉逆行。半天后,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理寺狱外,叶安手握树枝蹲在地上随意的画些什么,脑中不停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没过多久,仁宗就与朱博士走了出来。叶安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接驾。
仁宗笑着点头,温声询问了几句。又看向朱谦,朱谦立刻有眼色的请辞,之后便独自回府。
不知怎么,叶安总觉得朱博士的身影似乎佝偻了不少,仿佛一瞬间便又苍老了许多。
“呀!”叶安惊呼,颇为懊恼的皱了皱眉,“我忘记给博士买吃的了。”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吃。”仁宗安慰,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朕肚子有些饿了,不如安哥儿带路,我们去瓦子吃点东西。”
叶安犹豫道:“那……你身边安全吗?”经过潘老师一事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这可是人能在天上飞的武侠世界!
仁宗神秘兮兮的对他比了个完全没问题的手势,这样叶安才算同意,“那我们去开封府衙那边吧。”虽说没那么热闹,但终归是安全些。
“额……”仁宗期期艾艾的申请道:“我想去小甜水巷的瓦子可以吗?”
叶安:“……”差点忘了,这位是出了名的喜欢美人来着。因为有求于他,叶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二人走了一段,路上叶安好几次开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假如你想问潘元青的话,太、祖曾在太庙立下石碑遗诏,中有一条就是如若柴家后代子孙犯罪,不得用刑,还御赐柴氏“丹书铁券”。潘元青虽说改姓,但终归是柴家人,放心吧,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仁宗背对着叶安,语气颇为悠哉道。
叶安松了口气,半晌,吞吞吐吐道:“那……我们扯平了。”
“嗯?”仁宗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什么扯平了?”
叶安:“就是说,你宽恕了潘老师,之前骗我的事儿就不跟你计较了。”关于仁宗隐瞒自己出身这件事,他冷静下后也思索了许久。严格算起,对方不过是自己的远方亲戚,害了叶家的是渣爹,恶心人的是和氏,与其没有太大关系,叶安最早也不过是生气他在和氏旁边帮腔。
仁宗愣了一下,然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在叶安疑惑的目光中努力板起面孔,严肃道:“不行呢,你还有帮我抓住襄阳王的功劳啊,这样说来我还欠你一笔。”
“哎,算了算了,这点小事。要是过意不去,一会儿你来买单好了。”叶安大手一挥,表示自己大人大量,不去计较那么多。
仁宗又是一阵笑,感觉跟这孩子在一起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你不问我们在牢狱中与潘元青说了些什么吗?”他有些好奇道。
叶安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管是什么,对老师来讲肯定不是好事,假如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不会去打听。”
“好孩子,”仁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叶安连忙愤怒的躲开。
两人边走边聊,待到了瓦子里仁宗提出想去二楼看表演,叶安将人安排上去后,跑到外面买了几个炒菜,然后亲自端了过去。
仁宗看着眼前清汤寡水的菜色,失望道:“我听说在汴梁城中有什么好吃的你都知道,结果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凑合着吃吧,都挺好的。”食材简单,一眼能看到底,出门在外也没个试毒的人,叶安当然要选择有把握一点的。
仁宗无奈,但也只能乖乖听话。两人用过饭,没过多久,楼下就响起一阵喧哗声。叶安伸头望去,只见一大圆台中间站着位男子,手里拿着两块棋子,扯着脖子大喊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今天是那两个女飐对战吧!”
台下之人纷纷狂热道:“嚣三娘!嚣三娘!”声音极大,仿佛要将房顶掀开。
而最让叶安无语的是,身边的仁宗竟然也跟着一起喊。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早就算计好,借着与自己聊天来看女子相扑的!
在宋朝,相扑是一样十分常见的运动,不仅有男子相扑、乔相扑,甚至还有女子相扑。此时的女子相扑多安排在男子相扑前,目的很明确,用更受欢迎的女子相扑来热场子聚人气。
女子相扑选手名叫“女飐”,不仅身怀绝技,而且大部分长得十分貌美。佳人们往擂台上一站,立马会招揽成群的看客。除了比赛本身吸引人,选手们劲爆的装束也颇为火辣。《水浒传》描述过一位叫段三娘的姑娘与男人相扑,她穿的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看似大胆,不过其他女相扑手相比,着实保守。
场上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其实与现代流程差不多,一衣着清凉高鼻粽发的秀丽女子站在左边,观众人的反应,她就是人气选手嚣三娘,似乎还有些胡人血统。与之对战的是另一位皮肤微黑,长得又瘦又小,似乎是个无名之辈。
然而等到开打却让人大吃一惊,那位黑瘦娘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嚣三娘甩了出去,快到不给众人反应时间。而后便跳下去拿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剩下一地傻愣的群众。
叶安险些笑喷,回头望向仁宗,本以为他会与旁人一样,因为没看到香艳的场景而大失所望。结果却见其双眼放光,满是崇拜的星星,激动的道:“简直惊人,那娘子举止完全不像是练武之人,但却天生神力,假以时日定当又是一名相扑高手!”
叶安:“……”也算亲眼目瞪了一场粉丝爬墙,罢了,他高兴就好。
第55章
在确定潘元青无事之后, 叶安也算松了口气,之后又有些不忍的将没有解药的事告诉白玉堂。本以为其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最后却十分平静, 只不过道了声谢便去与自己其他几位义兄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