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的确是金子铸造而成的如意。
添盆完了之后,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唿噜都来啦!”这之后才开始给小包子洗澡。
但是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田公公的脸色很奇怪。
小包子一挨着水,就哇哇的放声大哭起来,周围的人看了,不怒反喜,一个劲儿的向赵仁河贺喜。
这个说:“不愧是名门之后啊,听听这嗓子,多响亮啊!”
那个说:“贵公子身体可真好啊,将来一定会是个有大出息的!”
“小公子身体健壮,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必是一块良材美玉啊!”
各种美好的祝愿,在小包子的哭声里冒出来,非常的……不和谐。
赵仁河一脸黑线,他就不明白了,这才出生三天,不到四天的时间,拎出去洗个冷水澡也就罢了,身体好和有出息,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身体好证明在胎里养得好,哭声大那是嗓门儿高,肺活量不错,将来唱歌肯定错不了。
气唿唿的指使丁香嬷嬷:“把孩子抱回去!”
再热乎的天气,用冷水洗澡也不行啊!
其实,那里头的水不是冷水,一早用热水替代了,担任收生姥姥的老妪又不傻,这可是赵解元的小公子,来的人里头可有皇子在呢!
所以她只是抱着孩子,象征性的撒了点水,算是讨个吉利,真给洗澡了,洗出病来谁负责?
何况,收生姥姥高兴着呢,这些添盆儿,按照规矩,都是给她的,她可赚着了。
众人围着赵仁河又是一通的恭维,喜气洋洋的样子,说的赵仁河骨头都轻了三两,满脸冒着红光,虽然嘴里一直在不停的谦虚着,但是从面上看来心情那是明显不是一般的高兴。
人家一般孩子也会洗三,只是办大办小而已,他又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孩子洗三?
他们去别人家参加孩子的洗三礼,也只是在外头听听哭声,因为人家都是女眷围在一起,男人们也就看看,凑个热闹。
现在自己家孩子洗三礼,看的就有些心疼孩子了。
洗三礼结束之后,小包子立马被包的严严实实地送了回去,跟他的母亲待在了一起,而一干来客分男女各自入席,第一席当然是给九殿下坐着了,他坐在那里跟一尊煞神似的,也就赵仁河跟他的小伙伴们胆子大,将第一席、第二席跟第三席坐满,第四席到第十席,都是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坐着了。
海夫人给孙子洗三大礼办的可隆重了,光是这席面就有八个菜,号称“八大碗”的北方口味,在南方沿海地区,非常少见,出彩的很。
这次的八大碗还用的是细八大碗:柴鸡炖蘑菇、排骨炖豆角、大丰收、红烧肘子、清炖羊肉、萝卜炖牛肉、四喜丸子、松肉。
众人的确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菜色,海夫人骄傲的告诉他们,这是北边的风味,儿媳妇带来的厨子跟厨娘做的,北边的菜色就是大油,重盐,颜色深。
舍得放料,口味醇厚。
众人果然称赞是好味道。
外面的热闹,丝毫影响不到内院,安静的内院,沉睡的新生儿,以及脸色苍白的产妇。
“小姐……。”郑奶娘泪如雨下的看着她的小姐,虚弱的连喘气都费劲。
“不要……告诉他们……不要说……。”高慧费劲的道:“等我真的……油尽灯枯的时候……再叫人进来……我虽然……不是他的女人,但是……我是他……名正言顺、八抬大轿的、抬进来的结发妻子。”
四个大丫鬟也哭的不能自己,小姐要是真的去了,她们还有什么指望?
姑爷吗?
姑爷可是知道,这孩子不是姑爷的,小姐来了之后,俩人连同坐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过,更别提鸳鸯合帐了。
“太夫人是个好人,我到时候,拼了临终遗言,求她老人家,照顾你们……看看梦雪姑娘,马上就要是举人娘子了,多好!”高慧淡淡的一笑:“我这一辈子,生的高贵,却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难的事情,我真的没有那个毅力和脸面,再活着了。”
外面喜气洋洋,屋里却一片哀伤。
赵仁河并不知道高慧的情况,因为产妇坐月子的产房,他不方便进去,只能在门口站着,问一问里头的情况,海夫人她们倒是进去看过了,说人很好,能吃能睡,这个时候没人怀疑产妇有什么不妥,争命一样才生下这个孩子,还不让人好好休息几日啊?
结果洗三刚过,也就孩子出生第五天的傍晚,郑奶娘才不顾体面的跑来了前院的书房:“三爷,求三爷去看看小姐吧!”
“怎么了这是?”赵仁河已经在王旭那里听说,给他也报了功,因为他让人设计的那个防水炸药包非常好用,威力大,不怕水,即便是在风雨天,也能用,而且用小型投石机就能抛出去,比火炮可要方便多了。
哪怕是不用投石机,人力投掷也可以,大不了做小一点呗!
赵仁河本想婉拒来着,结果九殿下没给他这个机会,王旭说完,九殿下就启程了,根本没有给他婉拒的时间。
赵仁河刚送走那位来去如风一般的殿下,郑奶娘就跑来了,一脸的哀伤,仿佛天塌了一般。
而且赵仁河知道,陪嫁过来的人,都管高慧叫“小姐”,这是十几年的习惯,改不了口了。
不过按照规矩,应该是管高慧叫“夫人”的,因为她毕竟是嫁了人,嫁入赵家。
不管赵仁河是什么样的人,她嫁了人,就该“以夫为天”,要是赵仁河以此为由,可以把这些陪嫁来的人都打板子发卖出去,高慧求情也没用。
她要当她的小姐,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就算是回到娘家,她也是个“姑奶奶”,外嫁女都是这个待遇。
赵仁河没有管的那么宽,海夫人也觉得没什么,娘俩儿都不计较此事,倒是让下人们更加的泾渭分明。
以至于这连孩子都生了,郑奶娘还是叫高慧为“小姐”。
“小姐要不行了,您去看看吧!”郑奶娘哭的眼睛都肿了:“求您了,小姐八成是回光返照了。”
“这不可能啊?”赵仁河纳闷了:“我娘今天早上还说挺好的,吃了一碗鸡汤面呢?”
“其实小姐生了小少爷之后,就不好了,只是一直熬着,她不想小少爷被人说什么生而克母的话,就这么硬挺着,如今过了五日,再也熬不住了。”郑奶娘趴在地上呜呜哭:“求您去看一眼吧。”
赵仁河也没办法,连送客穿着的衣服都没换,就到了后院,在外面换了一身素纱袍子,这才进了里头。
月子房,里头能有什么好闻的?
闷热是必然,就这,还因为这房间的外间足够通风,内里才不那么“味儿”,不然味道更难闻。
可就算是这样,赵仁河进来了,也还是觉得燥热。
“这是怎么了?”再看床上躺着的人,好么,高慧原来还有点子肉,现在脸上都瘦的脱腮了,脸色苍白,偏偏脸颊泛红,眼睛也充满了血丝,却精神亢奋。
这的确是一副,回光返照的架势啊?
“我生产的时候,难产,孩子养的太好,太大了,不好生,最后用了狠药才下来,孩子好了,我就不好了。”高慧喘了口气:“我不让人告诉你,就是不想坏了孩子的名声,生而克母,不好听,我强撑着一口气,过了这五日,就好了,听说洗三礼很大?好啊,你疼他,我看得出来。”
“那也是我的儿子。”赵仁河皱眉:“我去请几个大夫过来吧?你放心,女大夫。”
他认识的人里头,好些女孩子都是跟孙应嘉学医的,现在还在家里住着没离开,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我看过了。”这个时候,枫丹白露里,医术最好的喜白进了来:“这位小姐心生死志,我医得了病,治不了命。”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海夫人:“这是怎么说的?白天还好好的……。”
才吃过晚饭,就说人要不行了。
“一直瞒着,不想坏了孩子的名声,和大家的喜气劲儿。”高慧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种脆弱的凄美,其实真心来讲,高慧绝对是个漂亮女子,只可惜,再漂亮的女子,赵仁河也没办法心动,他前世见的女明星们,哪个不漂亮?漂亮到惨绝人寰的也不是没有,还有冻龄这一大杀器,三十岁的女人,演起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一点都不违和。
但是赵仁河来了这么久,没有真的直面谁的死亡。
高慧是第一个!
他在平南王府那会儿,去世的长辈们,平日跟他也不见面,从头到尾,他跟这辈子的高祖才见过几次啊?
现在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媳妇儿”去死。
赵仁河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什么?”
“时也,命也。”高慧艰难的抬起手,握住赵仁河的手:“三爷,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可怜人,看在我们都是两个可怜人的份上,孩子我就拜托给你了,我的所有嫁妆都给你处理,我信你。”
赵仁河一噎:“他这么小就没了亲娘的照顾,你也舍得?”
“有您,跟太夫人,没关系的。”高慧的笑容很耐人寻味:“跟我陪嫁过来的下人们,就交给婆母了。”
“你这孩子别说丧气话,让喜白给你看看啊!”海夫人急了:“喜白是个好闺女,医术很好的,给很多人接过生的,真的,她是孙老神仙的弟子啊。”
“谁的弟子也没用,您没听这位喜白医女说吗?我这是油尽灯枯之兆,回光返照之时。”高慧喘了口气:“等我去了,不要给京里去信,我生孩子也不要告诉他们,权当我跟京里没关系了,孩子日后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不求他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赵仁河想到这孩子的“生父”,就理解了这女人的心思。
是啊,一个失踪了的皇太子的儿子,要不是出了意外,这就是皇帝的皇长孙。
要是不出意外,高慧嫁入东宫,这做床喜就能让她赢得一片叫好声,等到生了儿子,这孩子一出生就是长子嫡孙,还是皇家的长子嫡孙!
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就是日后的皇太子,以后百分之九十五可以继承皇位,成为皇帝,剩下的百分之五,是出了意外,被人夺嫡弄下去了。
作为一个写手出身的人,赵仁河的思维散发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孩子的名字你来起,我身后之事你来办,但不要葬回北方。”这是高慧对身后事的要求。
231薄命
231薄命
“我答应你。”赵仁河点头。
“好,谢谢。”高慧随后看了一眼海夫人:“母亲,你是我的婆母,孩子就拜托给您了。”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忍心丢下他吗?”海夫人不是很明白儿媳妇的想法,就算是下嫁,就算是委屈了,孩子都有了,宁愿去死,也不要这样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吗?
可是看起来又不像。
“不忍心也不行啊,媳妇儿身体不好,从打来了之后就不舒服,一直到现在,这千里迢迢的水土不服也没办法,母亲,虽然相处日短,但我心里知道您最是慈爱,孩子,就麻烦您了。”高慧的眼中,神采逐渐流失,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
海夫人哭得不能自己,这个儿媳妇别看出身高门,但是对她的确是好,每一日都有给她敬献一道北方的菜,或者是点心,甚至还有草原上的人喝的那种咸咸的奶茶,让她每一日都有惊喜。
李奶娘也泪流满面,她担心的是赵仁河,这才新婚,有了儿子,就死了媳妇儿……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扛得住,毕竟是少年夫妻。
翠婶子已经麻爪了!
好好的就要死了,她还没转过弯,没想明白呢。
剩下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痛哭失声。
唯有赵仁河,因为离高慧最近,他听到了高慧最后细不可闻的遗言,她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散去,看着床帐顶上,叫的却是“太子哥哥”这四个字。
赵仁河:“……!!!”
白感动了。
不过人死为大,他也不可能跟一个死人论长短。
赵家的当家主母死了,虽然这个当家主母也没怎么当过家,但是赵仁河还是大肆操办了一下,让高慧死后哀荣。
只是,这刚生了孩子就死了,也太不吉利了。
可是赵仁河给出的解释,是“产后不谐”,换言之,就是有那么一点女人病的意思。
一般这样的情况,是没人会追根究底的,再说赵家人对新媳妇儿那是真好,赵家镇上的女眷谁不知道,海夫人不用儿媳妇立规矩,儿媳妇因为身体不适,也不能立规矩,所以每一日都给海夫人进献一道菜,或者一碗汤,一道点心之类的东西。
逢年过节,东西从来都没少过,可以说是婆媳的典范了。
后来海夫人失去了那“如夫人”的册封,也没见她儿媳妇怎么变,依然如故。
可见是真心孝顺婆母的,就是没见她孝顺过“嫡母”。
说来也孝顺不到,毕竟都分家了,最后恩断义绝,分宗了。
虽然是年轻妇人,但是赵仁河依然让人给她收殓妥当,当天夜里就去镇子上的棺材铺子,相看棺木了。
因为是急用,棺材铺子里早有准备好的棺木,就是价格贵一些,平时慢慢打造可能只需要一百两银子,但是你急用的话,棺材铺子就敢要价二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