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想留我最后死,我也要多谢公主给了我这些时日缓冲。不然,我这些宝贝们可醒不过来。”没了血太岁的洛宁如一条失了水的鱼。蒋宁看着地上挣扎抽搐的红影,冷笑出了声,“可惜了公主辛苦为道长凑齐的肉身。”他望着远处的水晶棺材讥讽地扯出了一抹笑,挥了挥手,于是三两具人尸直接冲了上前……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三人恍过神来,一具人尸已冲到了面前,朝着三人直扑上来。肃冼挥刀利落地砍断了它的头颅,人尸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嘶嚎,无头的躯干仍冲着三人过来……
那几具俱失了手脚的人尸似乎仍不放弃,且数量愈来愈多。肃冼蹙了蹙眉,掏出一枚袖刀朝着不远处的一具人尸胸口飞去,人尸“啪”得一声应声倒地……
洛宁看着被人尸逐渐包围的水晶棺,她攥紧拳头,眼眸有些涣散,四肢百骸在此刻散发着冷意。她咬着牙,再一次起身,几乎用尽最后的力,将蒋宁扑倒在了石门外……
虚空在听完蒋宁那番话后,早已被恨意迷了心智,他几乎杀红了眼,径直追了出去,头也未回。肃冼在杀尽石室内最后一具人尸以后,对着身后的宁桓又轻又快得道:“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他脚步微微一顿,不放心得回头复又补充了一句,“我没说可以出来以前,不准出来。”
“可是!”肃冼并没有给宁桓太多可是的空间,他按下了石门上的铜环,直接闪身出去了。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石门之上,颤得整个石室发出了“哐当”一声响,殷红的鲜血顺着石门的缝隙流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宁桓的脸顿时煞白一片,因为他知道这些源源不断涌入石门的鲜血不属于门外那些怪物……
手指颤颤巍巍地摸上了铜环,却又放下。宁桓呆愣在石门前,脑海间一片茫然,自己出去后也帮不了什么,只会给他们添乱……宁桓面色苍白,虚空和肃冼二人至始至终只留给他两个背影,此刻他浑然不知该做什么……
水晶棺材边站着一袭白影,“过来。”见宁桓诧异地望着他,那道白影温和地朝宁桓招了招手。他唇色苍白,可掩不住一身温润的气质。
“青、青山道长?”这张面孔,宁桓的心中猛然一怔,磕磕绊绊喊出了他的名。“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青山道长并未回答宁桓的问题,只是再一遍地轻声催促道:“过来。”宁桓走到棺材边,听他道,“把我的头颅拿出来。”宁桓一怔,双眸因为诧异而微微睁大。
“快来不及了,请快一点。”空气中的血腥味愈来愈重,青山道长蹙着眉,再一次催促道。
宁桓咽了口唾沫,忙点了点头。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在了头颅与躯干的位置。宁桓抿了抿嘴,“得罪了。”他掏出了短刀,割下青山道长的头颅。
“把它拿出来。”宁桓颤巍巍地伸手捧起了青山道长的头颅,那道白影轻点了点宁桓的额头,一瞬间凉意自天灵盖浸入,整具身体宛如被泡在了冰窖中一般。宁桓的目光逐渐空洞,脚步似是被人指引一般,一步一步朝着石门外走去……
石门缓缓开启。肃冼满身鲜血此时正被人尸困于了角落,虚空喘着粗气与蒋宁对峙,手里橙黄的符咒不过屈指可数。洛宁的尸体倒在门外,被掩埋在一堆人尸当中,宁桓的脚步顿了一顿。
肃冼看到宁桓,脸色一变,他大吼道:“宁桓你瞎胡闹什么呢!还不赶快回去!”宁桓径直朝前走,人尸们堵住了肃冼,可却见不到宁桓。肃冼见宁桓并不打算回头,于是怒骂道:“给我滚回去,听见没!你手里抱了什么,扔了!还舍生取义呢你!”宁桓的目光淡淡扫过肃冼的脸,肃冼看清楚宁桓手中的头颅后,脸上显然一怔。
“蒋宁。”宁桓缓缓出了声,他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完全不似宁桓本来的声。虚空挣扎得往这边看了过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他喃喃地道:“师父?”
第55章
“师父?”蒋宁疑惑得缓缓转过了头,毒蛇般的瞳眸上下扫过宁桓,目光遂落在了宁桓手中的头颅上,他冷哼道:“你们不会以为捧着一个死人头就可以救你们的性命吧?”蒋宁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看这里,看清楚这些摆设!那个道士可是在这里被扒的皮,抽的筋。”
“咔擦”一声短刃断裂的闷响在暗室内兀然响起,蒋宁的儒衫前晕开了大片的血迹,头顶的鲜血顺着短刃的裂口“滴答”、“滴答”地下落。蒋宁缓缓地回过了头,只见虚空手里握着断了半截的匕首,双目赤红:“闭嘴。”他的眸光中翻涌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意,周身被青黑的戾气所包围,“蒋宁,我要你死。”
蒋宁抬眸看着那把没入他头顶血太岁的断刃,随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拔出了那滴血的断刃,刀被无情地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杀的了我吧?”蒋宁勾了勾嘴角,朝着虚空露出了一抹诡笑。他抬起手,暗室内涌上了一层黑雾,翻涌着集结奔腾而来。虚空的四肢被黑雾禁锢,扼住咽喉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用力……
就在暗潮涌起的霎那间,宁桓手中的头颅忽然张开了双眸。“蒋宁。”那道喑哑缓慢的声音似是带着风声,幽幽得从另一侧响起。青山清明的眸光扫过虚空,那一瞬,束缚着虚空身体的黑雾如潮水般退却了。肃冼看准了时机,脚踩过周围人尸的身体,朝着虚空的方向闪身而去。那只扼住虚空咽喉的右手被“灭魂”刀刃砍下,肃冼拉着虚空退向了一侧,他眉宇紧蹙,眼神却牢牢锁在“宁桓”身上。
那半截右手仍举在半空,鲜血自他的肘部沿着切面“滴答”下落……蒋宁垂着眸,低低地笑了一声:“区区死魂也敢挑衅我吗?”他浑浊的双眼中弥漫着汹涌的杀意,癫狂般地大笑了三声,“为你那个可怜的公主报仇吗?”他呵呵冷笑复又道,“没想到仙风道骨的青山道长也竟是痴情人,看来我只能成全你们去阴曹地府里相会了。”
“不对。”他低着声,怨毒的眼神看向“宁桓”,“你们都已经死了,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他忽而阴阴地笑了起来。翻涌的黑雾朝着宁桓袭来,宁桓手捧着青山道长的头颅立于茫茫的黑雾之中,宛如一块扎根于湍急河流中的顽石,生生将黑雾分成了两股。
蒋宁狞笑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皲裂。暗室内起忽然了风,“宁桓”漆黑的眼眸定望着蒋宁,两行血泪自他的瞳眸缓缓落下,“宁桓”发梢飞扬,漆黑的长发飘散在了空中。刺目的血色自宁桓身后涌起,如潮水灌满洞穴,一时间黑雾散尽……人尸在血雾中呻吟哀叫,胸前的血太岁逐一爆裂,暗室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开始时,那只是一声似鬼泣般的风声;当血雾包围住蒋宁,头顶上的那方狭小天地逐变成浓郁的血色时,鬼嚎般的呜咽已掩住了他绝望的嘶嚎。整个暗室地动山摇,顿时百鬼同哭……
“宁桓”澄澈的双眸如视死物般得望向蒋宁,此时他已完全失了人的姿态,双眸血红,七窍流血,抬起那张青白尸斑交加的脸,直勾勾地瞪着“宁桓”。“还没有结束,我不会死的……”他喃喃地似是不甘心地道。蒋宁的左手死死地捏着那株从洛宁身上夺得的血太岁,他抬头偷望了眼“宁桓”,踉跄地退了一步,猛地将手中的那株血太岁放入了口中。血红的汁液顿时溢出了他的嘴角,他死死地盯着“宁桓”,口中却是贪婪地大口咀嚼……
蒋宁那只被肃冼削断了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生长了出来,他的体型开始膨胀,青筋浮于皮肤表面,因浮肿而泛着淡粉色,整个人显得臃肿不堪,就像是一株巨大的血太岁。蒋宁阴笑出了声,嗓音变得尖细而刺耳:“宁小兄弟,不,应该是青山道长。”蒋宁眯着眼,几乎是咬着牙出声道,“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又能奈我何?”他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只听“咔擦”一声,直接将脚下的人尸踩成了两截……
“宁桓”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我听闻人死后,只要一起携手走过奈何桥,下一世就能做夫妻。”那个血色的人影捧着一个苍白的头颅,在幽幽的烛火下轻声低喃,“你是已经走了吗?走过奈何桥了吗?”
“你定是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然也不会放我如此做……”血色的人影轻轻喟叹了一声,“我应该去追你的,可我还是放不下。一碗孟婆汤若是忘了前尘往事,谁又还会记得那个死去的青山道长?”
……
“宁桓”睁开了双眸,血色的符纸掐在指尖。肃冼的表情微微一怔:“那张符……”
“怎么了?”虚空蹙着眉问道。
“我见过它,是那日宁桓从王家带出来的。原来那个时候……”
符纸在宁桓的手中熊熊燃烧,鬼声渐息,暗室内的血雾散开而去……蒋宁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却发现暗室内一切如旧,于是他松下一口气,“青山道长,这就是你全部的把戏吗?”他笑道,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冷意。
他方想教训教训“宁桓”,此时脚下的土地缓缓晕开了一片血色,泥土变得松软,忽然里面伸出了一只血红色的手,它一下拽住了蒋宁的裤脚,顺着他的右脚慢慢上爬,一张血色的人脸从底下露了出来。“夫君。”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翻白的双目中透着怨恨,“地下好冷,棺材里好冷,你为什么要骗我?”
“爹爹为什么要杀我?”另一双小手攀上了蒋宁的腰,他仰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似是懵懂地问道。
“道长。”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似鬼非人的东西死死掐住蒋宁的脖子,不断地质问道,“我的药呢?我的药呢?”
愈来愈多的血手扒上了蒋宁的身体,他面露惊恐,挣扎不停。鲜血顺着他的躯干下渗入他脚下的土地,与血红的泥沙瞬间融为了一体。他的全身已无一块好肉,身子渐渐变得越来越沉。
他臃肿的身体开始下沉,他奋力挣脱开一双手的桎梏,却同时无数双血手从底下攀了上来,拽着他的双脚不断拉他下沉。蒋宁的双腿已经没入了那片土地,“救命!救救我!”他哭嚎着哀叫道,暗室内的三人无动于衷……蒋宁最后消弭于那片血红色的土地。血色,代表复仇者的恨意。
“师父?”虚空踉跄地走向前,“师父,真的是你吗?”
青山的脸上微微一怔。他双眸转向虚空,怅然地笑了笑:“十年了,你都长得这么大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想像儿时一般揉揉他的脑袋,方伸出的手迟疑了,终落在了徒儿已如成年男子般宽阔的肩膀上,“对不起,师父让你久等了。”
虚空的心中一阵恍然,仿佛回到了十年以前。他站在山前翘首以盼,当师父的白衣身影出现在山门前,他会蹦蹦跳跳地赶去迎接。这时候,师父就会拿出山下孩童们最喜欢的糖果、玩具、画本,然后摸着虚空的脑袋道:“对不起,师父让你久等了。”
一瞬间,虚空觉得,是不是他只是做了一场虚无的噩梦,而梦醒来时,其实师父从未离开过呢?虚空摇了摇头,两行泪却自通红的眼眶中落了下。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轻易落泪。”嘴上虽是这么说,青山却还是纵容般的笑了笑,他轻叹了口气,终是一个孩子啊。他伸手揉了揉徒儿的脑袋,问道:“我不在,功课可有好好做?道经可有每天都念?”
虚空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得道:“念了。师伯师祖们待徒儿很好,徒儿现在已能一个人出去除妖了。”
“嗯,我看到了。”青山欣慰地笑了笑,“有出息了。”
青山走到了石门前,洛宁的尸体就躺在那里,那具丑陋的,因被剥去了人皮而显得血红色的尸体。她大睁着双眼,似是死不瞑目。
青山在她身侧盘腿坐下,垂眸长久地凝望着她。手心覆上了她的双眸,替她阂上眼睑。原来洛宁安静的时候,他会如此不习惯。他启了启唇,垂下眸子,觉得自己该对洛宁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却道不出一言。千言万语,终还只剩了一句:“你啊……”
第56章
青山背着虚空,站起了身。那颗苍白的头颅捧在宁桓手中,鲜血自唇边不断溢出,“这一回师父是真的要走了。”青山转过身,那只沾满血的手最后摸了摸虚空的脑袋。
虚空哽咽着,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青山摇了摇头,道:“逝人已矣,生者如斯,往后你更要坚强地活着。”青山的声音已然很轻,但他还是坚持说着话,在他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后,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曾记得我上三清山那日,娘亲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了一整晚,如今竟也能感同身受般的体会娘亲那时候的心境。虚空啊,如果可以,师父还想与你再多说说话……”青山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带着丝丝哀意,苦涩般地仿佛在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往后的日子只能靠你自己珍重了……”
少年抬起头,漆黑的眼眸茫然地定望着青山。他唇轻颤地艰难地喊出了一声“师父”,无措般地看着愈来愈多的血自青山的唇角溢出。“滴答”一滴清泪顺着虚空的脸额没入了脚下的土地……
那扇被蒋宁锁住的石门开了。那颗苍白的头颅终于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在宁桓的手中缓缓阖上了眼眸。虚空仰着头深吸了口气,他缓缓后退了一步,撂起膝边的道袍,在那颗双眸紧闭的苍白头颅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了身。额头抵及脚下冰冷坚硬的土地,泪水无声地一滴一滴没入了这片泥土。少年颤着身,此刻终是嚎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