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过来。”肃冼懒洋洋的声音幽幽在那一处响起,不远,可宁桓焦急地环顾了四周却始终找不见人。
“你在哪儿?”宁桓忐忑地小声地问道,“我……我看不见你。”
“你朝我走的方向过来就是了。”肃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宁桓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朝着肃冼所指示的方向迈了过去,果然在走了十几步后看见了肃冼,只见他半倚在一旁的岩壁边,正一脸戏谑地望着宁桓。“你方才藏到哪儿去了?”宁桓撇了撇嘴,颇有些气恼地小声埋怨道。
“我一直都在这。”肃冼回道,他不以为然地拉过宁桓的手,随手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见宁桓一脸愠怒的鼓着腮帮子,他无辜地耸了耸肩,“不信你可以再退回去试试。”
宁桓眯着眼眸,将信将疑地凝望着肃冼,“你……你最好别骗我。”
“试试?”肃冼整理好宁桓的衣襟,松开了手。宁桓偷偷瞅了眼肃冼,色厉内荏地板着一张小脸,“试试就试试。”说着,按着远路退了回去。
不久,脚步声“哒哒哒”地自不远处响起,“肃……肃冼”,宁桓满脸讶然地微喘道,“那……那处果真又瞧不见你了。”他环伺了圈左右,好奇地问道:“这……这里莫不是藏了什么阵法吗?”
肃冼笑了笑,低声回道:“奇门遁甲之术罢了。”
“奇门遁甲?”
肃冼解释道:“你瞧见的这些壁灯、这扇石门还有脚下的路早已经被设计好了,目的就是就是为了掩饰咱们身后的这条道。”果然,在肃冼身后的岩壁旁宁桓看到了一条约半人宽的“一线天”,它交夹在两壁之间,看上去十分的不显眼。
“壁灯的数量左右不均,虽不明显,但还是会导致咱们忽略左边暗处的这一侧。石门的方向朝右前倾微凸,正好形成了一个视线的死角,还有这条进来的道,准确咱们的目光聚集在那扇石门之上,认定这进去的道只有一条。”
宁桓恍然地点了点头,半晌他望向肃冼,问道:“那咱们现在是进去吗?”
“嗯”肃冼轻声应了一声,他站直了身体,朝宁桓点了点头:“走吧。”
第107章
逼仄的通道缓缓地下沉倾斜,通道很深一时望不见尽头,宛如无边黑暗中通往地底幽冥最深处的隧道。愈往深处走,两侧的宽度愈大,从二人方进来时仅能一前一后通过的距离,至容纳两人并排行走的间距,最后四周的宽已足够四五匹大马齐头并进了。
森冷的风自过道中吹来,透着宁桓背脊一阵阵发凉,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霉腐味愈发浓重了,在终年不见日光的通道内,每一块的青石砖块都被精心打磨。岩壁用殷红的朱砂料绘制成画,边缘处已经模糊,覆着一层薄薄的苔藓。宁桓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画中的场景,复杂的线条不断地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这约是描绘一场祭祀的景象。”肃冼指着其中的一幅壁画,同宁桓解释道,“这里是祭台,那个戴着黑色毡帽在画中被突出的女人应是这个部落里巫神类的人物,躺在祭台上的男人应是这场祭祀中的祭品。”
肃冼的视线望向第二幅壁画,祭祀的场景变化了,只见一条巨大的黑鳞大蛇盘踞于正中,占据了整张壁画的位置,明黄色的蛇瞳带着一股摄人心魂的力量从一片晦暗的幽谷中探出。肃冼的语气顿了顿,说道,“这蛇约莫就是这个部落中推崇的神灵。”
在接下来的第三幅壁画中,周遭的场面赫然一变。拥挤的场景似乎在描述了一场恢弘的战争,只是画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惧地在朝天上仰望。肃冼蹙了蹙眉,不做声了,二人皆是沉默地望向了岩壁上的第四幅壁画。画面一时变得空旷,上方出现了一个带着青狐面具的男人,他站着云端俯瞰着下方,底下是一条巨大的黑蛇僵硬地卧倒在地上。较之前那两幅画,画中的色调殷红的有些刺目。
“这是何意?所以这个带面具的男人杀了这条黑蛇?”宁桓好奇地问道。
肃冼未作声,眼底的眸光闪了闪,露出与宁桓同样不解的惑色。他微拧着眉,目光逐落在了右侧,想继续探究一番下一幅画的内容,可至此壁画却戛然而止了。
“这些幅画究竟是何意?”宁桓问道。
肃冼微抿着薄唇,摇了摇头,他看着宁桓回道:“若此处真是通往佘人镇的入口,那这些画可能就是与他们有关的记载。”
“记载?那画中的这条黑蛇真的会有如此大吗?”肃冼见宁桓正微张着嘴一脸惘然地凝望着这些壁画,不禁笑了一笑,他答道:“壁画的绘制总会有夸张,况且这里该有些年岁了。倘若这黑蛇真存在,许也不过是条一丈长的巨蟒。”
宁桓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理。”
冗长的通道向着黑暗中不断延展,周围只传来二人略急的脚步声与微喘的呼吸声。“宁桓,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肃冼的脚步兀地停了下,他微蹙着眉问道。
“声音?”宁桓困惑地看向了肃冼,摇了摇头,“什么声音?”
“人声。”
“人声?”宁桓眉心一跳,“莫不是外头的那几人也来了?”
肃冼摇了摇头,回道:“不是他们。”
宁桓的喉头一紧,他也听到了那清晰的人声,只是那声音莫名有些空洞悠远,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肃冼急忙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如墨般的暗色中,缓缓响起了一个粗犷男人的声音:“杨琼,你说的那佘人镇真的就在这儿?”
“杨琼!”宁桓的心中凛然一惊,莫不是盘岭傀儡的杨家人杨琼,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个男声悠悠地响起,他不耐烦地回道:“图上说得是这,我也照着地图给你们带路。若问我是真是假,我也未曾来过,又怎知晓?”
粗犷的男声再一次响起,骂骂咧咧地回道:“杨琼,你少他娘给老子装模做样,方才六子被那东西拖走,你也敢说你什么也不知晓?”
“我害他做什么。”杨琼兀地冷笑了一声,“一根弦上的蚂蚱,害他我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你们是还想把那东西再引来吗?”第三个男人发话了。二人的争执停了下来,通道内遂响起一声不屑的轻哼,人声静了下来。
宁桓与肃冼在黑暗中静待了片刻,黑暗覆在他们身上如一张沉甸甸的巨网,周围的人声彻底止了,此刻再也没有人开口。“嚓”,肃冼重新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那……那些人是走了吗?”宁桓压低着声小声地问道。
肃冼并未作声,宁桓疑惑地转眸望了过去。稀薄的火光衬着他苍白的面孔,肃冼的脸色一时间竟变得极差。宁桓担忧地轻轻拽了拽肃冼的衣袖:“你……你怎么了?”宁桓问道。
肃冼僵在原地,眸底已如波涛翻涌掀起了层层巨浪,他暗沉沉的眸色定定地凝视着宁桓,在缄默了片晌过后,吐声道:“方才那个声音。”他的内心早已是天崩地裂,他不自觉地停下,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个是我爹的声音。”
宁桓愕然,纤长的睫毛如困在网中的蝴蝶般不安地快速颤动起来:“那……那是不是说明肃伯父还活着?”肃冼摇了摇头,宁桓不解地瞪大了眼眸,他迟疑了片刻,转眸望向四周:“那……那咱们是回到了七年之前?”
肃冼手执着火折子缓步走向了一侧的岩壁,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岩壁表面,忽地蹙紧了眉。“怎么了?”宁桓走了过来,有些奇怪地问道。
“先替我拿着。”肃冼见宁桓凑了过来,顺势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了他。他从身侧掏出了一柄短刃,锋利的刃面在岩壁的表面刮擦,发出了“沙沙”轻微声响,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逐露出了里头莹白如玉般的石质。肃冼手中的动作停下了,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这是什么?”宁桓好奇地凑过身问道。
“这是狌石。”肃冼解释道,“传闻中是一种能知晓过去的奇石。”
“还能知晓过去!”宁桓乌黑的眼眸登时一亮。
肃冼笑了笑:“都说了是传闻罢了。不过这种石头确有一种留声的特质。方才咱们听到的大概就是上一波经此地人留下的声音。”
宁桓恍然地点了点头,忽地他又想到了什么,他微张了张嘴,斟酌着字句道:“那、那方才的那个声音——”
肃冼的眸色暗了暗,火折子昏黄的光线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他语气听上去波澜不惊,全然没了早前的骇然,回道:“那确是我父亲的声音,不过那也只能说明七年以前他确是打算前往佘人镇。”他微顿了顿,眸光中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那个‘六子’我似在哪儿听闻过此人的名字,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还有七年以前,这些前往佘人镇的几人中,关系似也并不如赵婉娘说得如此简单。”
肃冼瞧了眼一脸茫然的宁桓,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了。”他轻声道,“既然当年我爹他们也路过了此地,那边说明咱们走的路并没有错。”宁桓怔怔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前走,不知为何宁桓总觉得身后跟着隐约的响动,“滴答、滴答”一声一声似水滴。“怎么了?”肃冼见宁桓时不时地朝身后望去,于是问道。
宁桓拧着眉回道:“我、我总觉得后面有声音。”说着,他垂着眼眸烦闷地自我否定般地晃了晃脑袋,小声地嘀咕道,“许是这些狌石的缘故,自己吓自己罢了。”
肃冼“啧”了一声,让宁桓靠自己更近了些,捏了捏他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脸,:“这么久了,宁公子能长点出息吗。”
宁桓不满地撇嘴哼哼了一声,反驳道:“我、我那是也是正常人的反应。”宁桓龇了龇牙,“正常”二字在他话音里咬的格外重,生恐肃冼听不出其中的意味。
“呵。”肃冼敷衍地发出一记冷哼。
宁桓看着肃冼,忽地想到了一件被遗忘了的事,于是问道:“对了,你之前还没有和我说过,那个寡妇村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肃冼扯了扯嘴角,闻言轻声“嗯”了句,回道:“还记得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小溪吗?”宁桓挣扎地忆起那番场景,艰难地点了点头。
“若我没有猜错,那个村庄内的男丁应全死在了那里。男主东南,女主西北,山在南,水于北。而这里,位置全反了,形成了风水困局,易成聚阴养尸之地。”
宁桓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是说,咱们在村子里见到的女人其实全是鬼?”
肃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是也不是。”肃冼答道,“咱们方才见到的长脸黑衣女人叫做女魃,它不是鬼,是由世间女子怨灵集结的载体,不过传闻女魃只会在夜间出现,天性畏水。且溪水下沉埋的又是他们亡故的丈夫或是亲人,想必那条溪因此成为了将它困顿于此的一道屏障,供养尸之人驱使。入不了轮回,怨念便会滋长,那个女魃不知已被困于此地多久了,一般的符咒早已奈何不了她了。”
第108章
“那……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若是之后再遇上那个长脸黑衣的女魃……”宁桓紧抿着唇,眸底拂过一丝深沉的虑色。
“要说除去那女魃也并非没有法子。不过还得先需找到她们的尸骨。烧去了尸骨,女魃便自然消失。”说到最后,肃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转眸望向宁桓说道,“不过谁又知晓她们被埋在了哪儿,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宁桓听罢微微一怔,随后失望地叹了口气,也只能点了点头。
空气中的腥腐味道逐渐变得浓烈,愈往深处走,周遭的环境也变得古怪了起来。岩壁上人工凿磨的痕迹逐渐消失了,走了一段路程后已然已是一个天然的山洞了。
“咱们这是走过头了吗?”宁桓蹙着眉,低声地问道。他轻轻拢紧了衣袖,摩挲着小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何,较起方才那条逼仄的通道,这里更给人以一种森冷的压迫感。
壁画与脚底的青石砖板都失了踪影,四周皆是泛着冷意的蟹壳青岩石,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闪烁着诡谲透明的绿,阴湿的苔藓正附着于上,一重接着一重的浓绿从眼前晃过。
肃冼摇了摇头,他举着火折子的手朝着周围的洞壁扫了一圈。他无意抬眼,他手上的动作却兀地一顿。
“怎……怎么了?”宁桓见肃冼的面色骤然一变,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肃冼未作声,举着火折子快步朝向一侧的洞壁走去。宁桓不解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微仰着头,目光顺着手中火折子稀薄的光线在洞壁周围左右聚焦。半晌过后,他缓缓地转眸,凝望着正一脸茫然的宁桓,纤长的羽睫下黑眸内那抹震颤的光未熄,他喃喃地说道:“宁桓,许是那条巨蛇是真的存在。”
“巨……巨蛇?”宁桓微微拧眉,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一时半会儿他竟没反应出肃冼的话中是何意。他困顿地缄默了片刻,乌黑的眼眸骤然瞪大:“你是说壁画中的那条巨蛇!”
肃冼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宁桓惊愕的眼神中,将手中的火折子微朝前探了探。在火光的映衬下,蟹壳青岩石的内里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他庞大的身躯顺整个山洞左右延展,几乎贯穿了洞穴岩壁的两侧。顺着肃冼的目光望去,青色的岩壁之后,一双明黄色足有一人高的蛇瞳正直直地凝视着二人,而那双蛇瞳落在的地方却是一张苍白臃肿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