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蛇尾兀地扫向肃冼,庞大的蛇身铺天盖地般地压了过来。肃冼身形一闪,身后的石壁猛地挨了攻击,碎石如雷鸣般噼里啪啦地向下掉落,顿时烟尘滚滚。温热的液体逐浸透了他右侧的肩,空气中的腥甜血味愈来愈浓重。
肃冼的指节泛白,却邪与灭魂双刃未在蛇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它层层的黑鳞宛如坚不可摧的盔甲,将他所有的攻势都阻挡在外。“滴答”、“滴答”鲜血顺着刃尖缓缓没入脚下的土地。巨蛇循着味转过了身,它明黄色的蛇瞳居高临下地望向肃冼。
“肃冼。”宁桓的声音喑哑,他……他该如何是好,心脏如加速至极致鼓点,血液奔涌至脸颊。宁桓的眸色暗了暗,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大顺的尸体上。零零落落的碎石横亘在周围,宁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大顺的尸体旁。
他喘着粗气攀上了一侧岩壁。大顺若是祭品,那眼前的这条巨蛇应不会置他的祭品于不管不顾。宁桓攥进了拳,望着远处已精疲力竭的肃冼,至少……至少能给肃冼搏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呛人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大顺涣散的瞳仁周围布满了殷红的血色,不瞑目般地死死瞪着宁桓。宁桓屏着呼吸,快速地将大顺的尸体从尖锐的岩石上拖了出来。
巨蛇发现了宁桓这边的动静,快速调转过蛇身。宁桓见状猛地矮下身,巨蛇庞大有力的蛇尾瞬时擦过了他的耳畔,带起的疾风飞扬起了他额前的发丝。三角的蛇头朝宁桓俯冲而来,宁桓见准时机,将大顺的尸身往边一推,朝向身侧两颗巨石间的缝隙处躲了过去。
巨蛇的头部被卡在了岩石缝中,带着腥臭味的喘息直扑在宁桓的脸上,宁桓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呼——呼——”他大口喘着气。
阴冷的蛇瞳直逼上宁桓的双眸,仿佛幽冥深处闪烁的两簇明黄鬼火。此时,宁桓才发现巨蛇右侧瞳仁的周围还很横亘着一条浅浅的疤痕,它隐没在了漆黑坚硬的蛇鳞之下,并不明显,似是被利器所伤留下的旧痕。
宁桓愕然,凌乱的思绪瞬时拧成了结,他兀地瞪大了眼眸,脑海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既然……既然七年之前,那些人同他们经此同样的路径进入了佘人镇……
“轰隆——”耳畔边传来了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岩石上开始出现了无数条裂痕,巨蛇的尾部生生扫断了两侧困住它的岩石。宁桓的呼吸一窒,他尚来不及躲闪,巨蛇的尖牙就已在咫尺之间。
这回儿是要死了吗?宁桓想道。
一秒,两秒——
“哐当”刀刃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疼痛并没有如宁桓预期地那般而至。他缓缓睁开了眼眸,只见一个坚挺的背脊正挡在身前,红色的发绳飞扬在空中,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自己拢在了身后。肃冼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淌过一丝肃杀的戾气,“看什么!还不快跑。”他几近愠怒地出声道。他方才扔了刀,徒手撑开了那巨蛇的脑袋,此时也不知晓自己能坚持多久。
宁桓的眸光仅怔忪了一秒,他并未如肃冼所言般地闪避至一旁,而是捡起了肃冼落在脚侧的刀,“我有办法了。”他快速地说道,“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宁桓?”在肃冼满脸愕然的神色中,宁桓攀到了巨蛇的身上,他跪在了那颗巨大的头颅上以稳住了身形,双手用力握紧了刀柄,猛地朝蛇瞳的位置刺了过去……
“咯啦咯啦”,四周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动,似是骨头被放入了捣药罐细细捏碎。灰白色的石质快速蔓延上了蛇身,吞噬尽了它庞大的身躯。它明黄色的瞳仁如被风熄灭的烛火忽地黯淡了,坚硬成了如岩石般无光泽的质地,只是一瞬,这条方才还折磨地二人苦不堪言的巨蛇就化作了这乱石堆中的一块巨石。
地底响起了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鸣,碎石如盘中细沙般迸溅,鬼像纷纷掉落,在二人不远的石壁那处,此时出现了一道一丈宽的裂痕。
宁桓欣喜地望着那头,会是佘人镇的入口吗?他大喘着粗气,略有些狼狈地从石蛇上站起了身,得意地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转身俯视着肃冼:“快!夸老子!”目光一时却落进了肃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肃冼背倚着身后的岩壁,未置一言,卷翘的羽睫在他的眸下洒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他薄唇紧抿,面上不辨喜怒。
宁桓顿时心道不妙,装模做样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怂哒哒地从石蛇下跳了下来,“我好歹也杀了这东西,也找到了入口,方才的事你……你别骂我。”
就在宁桓心虚抬眸的瞬间,眼前人的身体却兀地朝他倒去。“肃冼?肃冼?”宁桓赶忙伸手接住了他,“你没事吧?”宁桓焦急地唤道。肃冼面色苍白,温湿的血几近染透了宁桓的前襟。“无事。”他微喘着气,面色疲惫地回道,额间却已遍是冷汗。
宁桓紧蹙着眉,赶忙将肃冼放倒在了地上。他脱下了自己外衫,撕扯下了袖角上的布料,将他的伤口捆上方才止了血。宁桓搂着肃冼,摸了摸了他滚烫发热的额头,又将剩下的那部分衣料全拢在了他身上,“你休息一会儿,咱们再出发。”
此时肃冼望向宁桓身后的面色微微一变。
“没想到你们两小子倒有点本事啊。”冰凉的刀刃架在了宁桓的脖子上,是之前那个络腮胡男人的声音。宁桓咬着牙,暗骂了一声,他怎忘了那几人。
“还得多谢谢二位杀了这看门蛇了,替我们解决了件不省心的烦人事。”
“老大,要杀了他们吗?”五人中有人提议道。
宁桓的心顿时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眸。慌乱中肃冼摸过了宁桓藏在外衫底下的短刃,宁桓兀地一怔。“无事。”肃冼启了启唇,虽未出声,宁桓却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温热的掌心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紧攥的拳,带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使宁桓顿时平静了。
此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之前的那个王哥,他忽然劝道:“接下来的路还不知晓怎么走,老大不如留下他两,也好给咱们留个饵探探路。”
“这……”络腮胡男人犹豫了,肃冼于他们而言始终是个过大的威胁,若不趁此时除去了,以后怕是难找机会了。
肃冼冷笑了声,嘴角噙着抹讥诮的嘲意斜睨着众人。王哥转眸望向了肃冼,此时忽地出声问道:“你不想知晓你爹当年为何会来佘人镇吗?”
肃冼的眸色顿时暗了暗,像是升腾着黑色雾气的湖面,半晌,他抬起了眼眸,似是浑然不在意般地勾了勾嘴角,笑得毫无温度,问道:“为何?”
王哥看着肃冼,笑了笑只是道:“倘若我如今说出来了,肃大人还会留我命吗?”宁桓微微一愣,望向那王哥的眼神中掠过了一抹复杂之色,原来这个男人早知晓肃冼的身份,他究竟是什么人?
肃冼不屑地发出一记冷哼,他掀开了覆在自己身上的外衫站起了身,手上的短刃泛着寒光,在众人眼前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宁桓,我们走。”肃冼道。
宁桓点了点头,眸光谨慎地扫过那五人的脸,须臾后,他追上了肃冼的步伐,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那道通往佘人镇的裂隙之中。
“这得何时能走到头?”在宁桓与肃冼二人进入裂隙后,身后的那五人也紧随了上来。
岩壁两侧被一层薄薄的苔藓修饰,简陋地也未见有任何人工凿磨的痕迹。为了不露怯,宁桓紧挨在肃冼的身侧,尽可能使他省力地走路。
朝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肃冼的脚步忽地停了下。”怎么了?”宁桓问道。
“不对劲。”肃冼回道,“又回到原处了。”
回到远处?宁桓微微愕然,拧着眉,不解地看向肃冼,他心中暗忖,裂隙笔直地延至远方,也未见到有任何岔路,怎么就回到了远处,难道这里是个头尾相接的圆?
“会不会是鬼打墙。”那个络腮胡男人打量着周围,猜测道。
肃冼未作声,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张黄符。他手中掐着决,符面窜出的幽蓝火焰瞬时从符咒边缘开始燃烧:“不见灵,这里没有鬼。”肃冼淡淡地回道。
四周陷入了诡谲的沉默,“砰——砰——”此时,裂隙深处隐约想起了一声声如心跳般的沉闷声响,宁桓的身体猛地一颤,抓住了肃冼的衣袖,问道:“你……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肃冼蹙着眉,疑惑地看向宁桓。
“你难道什么也没有听到吗?”宁桓面露茫然地问道。是他听错了吗?
“砰——砰——”心跳声距他们愈来愈近。
“他娘的。”有人踹了一脚岩壁,愤愤地骂道,“这要走到何年何月。”
宁桓的脑海间一阵恍然,忽地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了心头。“肃冼。”宁桓舔了舔的干涩的唇,不安地问道,“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他语气顿了顿,小心翼翼大察探着周围,压着嗓音轻声地说道,“咱们身处的这条裂隙,其实是活的。”
他话音方落,两侧的岩壁兀地开始朝内不平整地突起,周遭仿佛进入了一个扭曲的空间,“砰——砰——”那心跳声就在宁桓耳畔边响起,仿佛近在咫尺,凸起的岩壁中似有活物灵活地游过,随之,黑暗的尽头处悬浮着两簇幽蓝的火光,妖冶地宛如荒郊坟冢间闪烁的明明灭灭的磷火。
“那是什么?”一人惊呼道。
火光离众人愈来愈近,所有人都看清了眼前之物。那是一张苍白的巨脸,臃肿地占据了整条裂隙。它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众人,眸底深处闪烁着两簇幽幽的蓝火……
“烛九阴”,那是宁桓失去意识前最后想到的。
……
“宁桓。”恍惚间,有人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宁桓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一棵树下。天色暗了,竟连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带着寒气的冷风吹得宁桓的脑袋一阵阵的刺痛,他揉着眉心问道:“这是哪儿?”
“睡了一觉脑子都睡糊涂了?”肃冼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宁桓,“不是说好要同我一起回家吗?”
“回家?”对,他答应过肃冼要同他一起回家。肃府传信,家中老爷告病,肃冼收到信后便带着他匆匆启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宁桓的眸底逐露出了一抹茫然之色,他讷讷地看了眼周围,问道,“那咱们现在在哪里?”
肃冼没好气地捏了捏宁桓的脸:“宁公子还好意思问呢,若不是你贪睡,吵着要休息,咱们如今早该到了。”宁桓微抿了抿唇,他强忍住那股横亘于心头的莫名违和感,心虚般朝肃冼地笑了笑:“那我……我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醒我。”
肃冼轻哼了一声,斜睨着宁桓,微撇了撇嘴:“那还不起来,天黑了,这里最好能有地方给咱们借宿一宿,不然就要托宁公子的福,露宿荒野了。”
第111章
肃冼见宁桓一脸的心不在焉,他微抿着唇,虚点了点宁桓的额头问道:“在想什么呢!”
宁桓摇了摇头:“这儿风大,吹得我脑袋昏沉沉的。”宁桓仰着一张通红的小脸,自下而上地凝望着肃冼,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怔忪的惘然。半晌他晃了晃脑袋,迷离的眼神逐变得清明起来,他抬眸望了眼渐暗的天色,说道:“走吧,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家客栈。”
“早知晓就不该任由着你在这儿睡。”肃冼微蹙着眉望着宁桓。他俯下身,指尖顺势抚平了宁桓外衫上丝丝的褶皱,似是不放心般的再次问道:“真没事?”
“我,我真没事。”宁桓磕磕绊绊地答道,他微微抬眸,被眼前的黑眸吸引地有些怔然,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潋滟的眸光中有说不出的缱绻与温柔。
“若是身体不舒一定要和我说。”
宁桓摇了摇头,复又飞快地点了点头,在对向肃冼双眸的瞬间,不自然地撇过了脑袋。肃冼蹙着眉轻轻“啧”了一声,旋即他似想到了什么,眸底逐掠过一抹狭促的笑意。温热的唇瓣擦过宁桓的脸颊,呼吸轻拂起他的额发:“看来真的是伤到脑子了。”在宁桓一脸愠怒的表情中,肃冼笑了笑退开了身,他在宁桓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走,麻烦精。”
宁桓闻言,脸顿时一红,羞赧的绯色几乎都爬上了耳朵根:“我……我顶多也是脑子不好,又不是腿脚不行,我要……要你背我作甚,我自己会走!”说着他几乎手脚并用地慌忙站起了身,头也未回地大步朝前走了去。
“那宁公子这是承认了?”肃冼微微勾了勾嘴角,在宁桓身后懒洋洋地说道,在望见宁桓转身一副张牙舞爪的示威后不禁低眉一笑,“傻子。”
半晌,肃冼敛起笑,他缓缓收回了目光,在转眸的瞬间,他眸光中的郁色又浓稠了几分。那股萦绕在心头无法忽视的诡异之感就如同一双窥视的双眼在暗处蛰伏,却道不出究竟是从何而来。肃冼的眸色暗了暗,心道,当下还是先带着宁桓离开此地。
二人朝前走了一段路,周围的景象变得愈来愈来荒芜,时令已快入夏,绿意却只有那罕见的一星半点,在几近漆黑的夜中显得尤为萧索。天空是森冷的墨色,一轮弯月悬于空中,苍白地仿佛从画纸上裁下的剪影。夜静悄悄的,四周听不见半点虫鸣声,只有两人的脚步踩在底下粘腻的土地上,时不时发出了“哒、哒、哒”的声响,在空旷的月夜中无尽回响。
宁桓挨在肃冼身侧,小声地问道:“咱们是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