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碑文尚未着落,一月后,肃锦鑫又找到了我,让我立即停下了手中所有关于佘人镇以及龙骨的活。‘那个佘人镇已经盯上了我。’肃锦鑫对我说。说起他夫妇二人已许久未出门。见我的那日已入暑数日,可肃锦鑫仍穿着冬日的长袖厚袄,我当时还诧异了良久。他旋即掀开了自己的长袖,臂膀那处出现了一个头尾相交的蛇图腾。”
“‘这是古籍上有关于佘人镇的图腾’肃锦鑫当时言。一开始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可随着对佘人镇调查的愈加深入,那个一摸一样的图腾也出现在了参与佘人镇调查的他夫人身上。‘杨琼,这地方不简单,我不能害了你。’”
“不过,此事,江湖上的不少走脚客已盯上了佘人镇,为防他们寻到执掌大明气运的龙骨,肃锦鑫便不得不在在此前进入佘人镇,探查到龙骨的真相。就在他最后一次前往天坑,发现龙骨坑中的数百具尸骨竟于一夜之间消失了。”说着,杨琼望着肃冼,眸光中淌过一丝复杂之色。
肃冼垂着眸,纤长蜷曲的睫羽覆住了眼底大半的颜色,火光下,他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涩难懂。
“那你为何会来?”他眸光微闪了闪,定定地望向杨琼,沉声问道。
杨琼笑了笑:“为何——”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然是因为好奇心害死了猫。即便肃锦鑫如此警醒我,我当年仍是忍不住前去调查了此事。不过与其说是好奇,到不如说是我私心作祟。”
“不过而后,我的身上也出现了那个蛇咬尾的图腾。”他缄默了良久,苦笑出了声,“来此的境遇大抵也与你们相一致,除了肃锦鑫夫妇外与赵婉娘外,还有四个江湖走脚客也在其中。不过那几人都不是什么良善角色,所以一路上我与肃锦鑫互作不相识。为了掩去我的身份,作向导混在了其中。”
一行八人。宁桓的眼眸中淌过一抹疑色,落在地上的手札上,可为何这上面写着的确是九人?是他在说谎还是记录出了错?
“所以这具尸骨的主人真赵婉娘吗?”宁桓问道。
杨琼一愣,点了点头,半晌,他转眸朝着身侧的白骨望去,缓缓说道:“赵婉娘是佘人族的后代,当年‘召’一支背叛了烛九阴相柳,即使逃离了八角山之地,仍代代受到了烛九阴的诅咒。蛇化会伴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明显,她曾同我说起过,她亲眼见过自己的祖父卧床数十载,最后被黑鳞覆了全身,在痛苦中挣扎死去的摸样。”
“‘召’是叛徒,入不了轮回。死后亡灵会重归佘人镇,永生永世为犯下的罪孽赎罪。”杨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意,面色平静地讲诉着赵婉娘的故事,“她也是来寻龙骨的,从此毁去烛九阴留给她一族世世代代的诅咒。”
“那,她失败了?”宁桓看着杨琼,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我们都失败了。”杨琼长叹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眸,凝望自己身后半人半蛇的黑影微微有些愣神,“肃锦鑫困了烛九阴十四年,如今他的局快破了。”
“什么局?”肃冼忽地抬起眼眸,沉声问道。
“困龙局。”杨琼冷笑了一声,“这里没什么所谓的大明龙脉,只有一条伺机而动的恶龙。烛九阴当年被北阴帝斩成了九九八十一节断骨,当年想借那天坑中的龙骨复活,可未想到最后被肃锦鑫摆上了一道。那九九八十一具的龙骨中,有一具是我本意作碑的假骨。我们困了他十四年,如今已经困不了多久了……”杨琼顿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
“那,那节龙骨在哪里?”
杨琼看着二人,忽而一笑:“待我死了,便代表那最后一具的龙骨被烛九阴找到了。”他泛着浊黄的瞳仁闪着一丝狠戾,垂在一侧的手掌虚握成了拳头。
“那是不是只要你还活着,烛九阴就活不了?”宁桓盯着杨琼半人半蛇的背影,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畔,“你……你还活着,对吧?”
“我死了。”
杨琼看着一脸震诧的宁桓,良久,他笑了笑:“小子,你可听说过盘岭的傀儡术?”
宁桓恍惚地摇了摇头。
“消病挡灾,替主人生,替主人死。”他眉宇间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哀意,语调极缓的解释道。
“所以三不地那黑棺里头的人根本不是你吧?”肃冼兀地打断了杨琼,黑眸定定地望向他,他手中火折子昏暗的光兀自晃荡了一下,带动了石壁上的黑影一同摇了摇。
杨琼挑了挑眉,面上闪过一丝愕然。连着宁桓也面带惑地朝着肃冼看去,肃冼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吗?”杨琼笑着道。
肃冼无视了杨琼的话,面无表情地发问道:“我们来时,那棺材铺子前遇到的人是不是你?”
宁桓闻言,骤然一愣,却见杨琼的脸上也是怔然的表情。“你见到他了?”肃冼不置一言。良久,杨琼苦笑了一声:“是,也不是我。”
肃冼冷笑了一声,“不愿说吗?那您倒是说说,您假死来此的目的究竟是想做什么?”肃冼曜石般的眼眸闪了闪,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可覆在刀柄之上的右手却透出一股威胁的意味。
杨琼迟疑了一下,眉头紧蹙着。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果然是肃锦鑫的儿子,与你父亲当年质问我的摸样一模一样。”
肃冼不应,目光漠然地扫过杨琼的脸,面上掠过一丝戒备的颜色,手指默默地摩挲过刀柄的纹路。
杨琼叹了口气:“你们在棺材铺子前见到的人,他的名字叫做杨霄,是我双生哥哥。”他声音放地极缓极慢,语调中听不出喜怒,像是一具被剥离灵魂的傀儡,面无表情地讲诉着他人的故事,“他也是我作为杨家家主后,做成的第一件傀儡。”
“消病挡灾,替主人生,也替主人死。”肃冼冷笑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杨琼方才的话,他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讥讽的嘲笑,“好一个兄友弟恭。这么说来,你能离开佘人镇,是因为你这具兄长傀儡的缘故?”
“是。杨霄替我挡下了死劫。”杨琼平静而直接地回道。
“我说过,当年我会调查佘人镇是因私心作祟。”他浑浊的瞳仁中淌过一丝清明的光亮,微仰起头,眸光似是透过岩顶的石壁看向虚无的远方,“杨霄十八岁死,自此我日日寻找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为了不使他的魂魄散去,我于是将他做成了肉身傀儡。”闻及此,肃冼蹙起了眉。
“后来我听闻,佘人镇内有能起死人肉白骨的法子。”
宁桓怔然。肃冼的羽睫随着杨琼的话落,也微微颤了颤。杨琼的嘴角划过一抹自嘲的哀意:“我想让他活,所以带他来了佘人镇。他想让我活,所以替我留在了佘人镇。”他转眸看向肃冼与宁桓,“你们道这究竟讽不讽刺?”
宁桓恍然,所以,所以杨琼算上的八人,在赵婉娘的手札中却记录着九人,多出的一人是被他做成了傀儡的“杨霄”。
他想起昏暗灯火下,那张像是被大火灼伤过的脸,“活人死人都一样——”。“许是当时他只是想避开烛九阴的监视,提示我们佘人镇有危险。”宁桓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
肃冼微微敛眉,看着杨琼问道:“那你既然出去了,为何又要回来?”
杨琼冷笑了一声,“为何?”他掀开了自己的衣袖,臂膀处出现了一个蛇咬尾的图腾,黑色的纹路在他青白的臂膀上尤显刺目。“这东西一直在,这些年来即便我躲在三不地,也能察觉到它在找我。”杨琼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
“你们在三不地黑棺内寻到的尸身确是我的尸体,离开佘人镇的最后那几年我身上的蛇化已是很明显。”杨琼淡淡地说道,他的眸光静静地望着自己身后那道半人半蛇的黑影,阖上了双目,“哪怕是已经换了肉身,这东西就像是追随着你的魂魄而来,逃不掉,也剥不去。”
换……换了肉身。
一刹那,宁桓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极为诧异地望着杨琼。
杨琼笑了,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肃冼与宁桓二人说道:“我说过,‘我死了,便代表那最后一具的龙骨被烛九阴找到了。’”他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戾,冷笑着道,“所有人的命都压在了佘人镇。既然逃不掉,那我便自己来。”
“你……”肃冼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震诧,未说出口的话瞬间被杨琼读懂了。
他大笑了一声,点头道:“我把自己铸成了肉身傀儡,用那节被肃锦鑫藏起来的龙骨。”
他笑声中透着一丝癫狂,“据闻当年烛九阴之所以未死,是因为北阴君留下了他一截龙骨断骨在,所以他的魂魄尚得一处安宁之地,未能魂飞魄散。他想以龙坑之骨重铸肉身,将死局改成生局。那我便随了它的心愿,成全了它缺失了的最后一节断骨。”
“听说烛九阴极畏火,我在这肉身傀儡中放了火种,就不知倒是这祝融火焰究竟能不能烧死那烛龙。”杨琼冷笑了一声,“生局变死局……”
“祝融火,你疯了吗?”
在肃冼一脸震颤的神色中,“疯了?”杨琼摇了摇头,“总归得有人了结。”他半阖着眼,神色哀愁地望向身侧赵婉娘的尸骨,半响,坦然地笑了笑,“我亏欠他们太多。如今剩我一人,自然得将这困龙局完成。”
“小子,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第122章
杨琼神色淡淡地扫过肃冼和宁桓二人,说道:“佘人镇往西会有出去的路,不过——”他语气微顿了顿,“你二人要小心‘它们’。”
“他们?”肃冼蹙着眉,“你是说佘人镇中那些人面蛇身的怪物?”
杨琼摇了摇头,“不止。”他眸光落向了一旁的宁桓,忽而问道:“你已看过婉娘手札上了吧?”
宁桓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它们’。”他嗓音中带着一丝干哑的艰涩,“轮回漩涡留下太多的残影,因烛九阴的影响,许多已有了自主的意识。之后,你二人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绝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宁桓的后脊徒然一凉,他想起了他与肃冼第一次离开佘人镇时,在那些包围在他们身后的人影中那两张熟悉却写满阴沉的面孔……
肃冼微微偏过头,眼眸内一片漆黑,他望着角落中的白骨一副若有所思状,在沉默了良久后,骤然抬起了眼:“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佘人镇中没有死人。”肃冼扬了扬下颚,“那这个赵婉娘的尸骨又该如何解释?”
宁桓闻言,也侧目朝着杨琼望去。是啊,还有他们之前途径的那个佘人镇,若是真如杨琼所说的“佘人镇没有死人”,那黑棺底下埋葬的累累白骨又是怎么回事?
“佘人镇,镇佘人,生死轮回死复生。”杨琼淡笑,他极为平静地唱出了这句歌谣。肃冼微有些愕然地挑了挑眉,并未出声打断他。“你们可知晓,为何这间石室是佘人镇内唯一一处烛九阴无法监视之地?”
不是因为这里是轮回眼吗?宁桓心下思忖,但并未说声。
肃冼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杨琼,“因为——”杨琼缓缓敛起了脸上的笑,“这里是佘人族‘召’族打开八角山结界之处,同时也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话音方落,宁桓惊愕地瞪大了双眸。那……那原来黑棺周遭的那些尸骨是佘人族“召族”人的尸骨?可若是如此,那些人为何要害他?
杨琼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肃冼与宁桓二人的脸,他的眸光微微一顿,似看穿了宁桓的心思般摇了摇首,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召族’不过是一支为了族人利益背叛了烛九阴的氏族罢了,本就不是什么良善角色。若真是清清白白,当年拿别族人祭祀时怎不见的他们动手。”
“他们的尸骨葬于此地,岁岁年年困于此处,受尽折磨,却无法步入轮回。积蓄的怨恨久充盈于此地,魂魄成了凶鬼恶灵也不足为奇。”杨琼语气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抹纯澈的黑,他一副若有所思状地转向了宁桓,缄默了许久后,继续道,“不过,你躲进却的那具黑棺确是有古怪。”
“古怪?”宁桓微微蹙眉,“你……你是说那具黑棺上头雕刻的那些繁杂纹路吗?”
杨琼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宁桓:“原来你知晓?”
宁桓摇了摇头,他舔了舔了干涩的唇,声音稍显顿了一下,说道:“只是那具黑棺上面没有我之前见过的纹路。所以,我在想,那会不会是后来才添上去的。”
杨琼点头道:“不错,那确实后来才添上的。”肃冼的眸光暗了暗,眉宇微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那是王老三留下的。”杨琼的目光掠过宁桓,直直地望向肃冼,“说起来,那上面纹路你应熟悉才是,我留在三不地那具黑棺上头的符文就是它,那是你父亲的锁魂符。”杨琼回道。
他未待肃冼与宁桓二人出声,便自顾自地将话头继续了下去:“只是王老三不知从何处知晓这锁魂符。”他的唇角勾勒起一抹冷笑,“他许是怀疑上了我的身份,于是便想借肃锦鑫的锁魂符将我引进那黑棺里头,却未曾想先被我识破。我施策引开了他,可阴差阳错竟把你给弄进去了。所以我只好先于客栈中留了暗号给他。”说着,杨琼的下颚朝着肃冼的方向努了努,他眸光轻描淡写般地扫过肃冼漠然的面孔,他挑了挑眉,笑道,“还好那小子去的还算及时。”
“所以,那个王老三是谁?”肃冼波澜不惊地问道,似乎对他父亲的“锁魂符”并不感兴趣。“他说他知晓我爹的事。可若不是你们中的一人,又为何会知晓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