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冼的眼眸暗了暗:“不过赵婉娘的东西留在了那一处,方才谈话间她既然在寻这个名为‘轮回盘’的东西,那她去过的地方,咱们不如都去看看。”宁桓想了想,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许是白日的缘故,破败的棺材铺子前并没有他们昨夜里见过的老头儿在。宁桓长吁了一口气,算是松了口气。“吱呀——”随着颤巍巍的一声响动,二人推开了棺材铺子的大门,黑暗扑面而来,犹如一张细密巨大的黑网,兜头盖脸地将二人笼罩。尘埃的气息悬浮于空中,四周透着一股阴湿的霉腐味道。
思及佘人镇中许是还有他人在,肃冼和宁桓很快阖上了棺材铺子的大门。火折子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内里的摆设,与宁桓印象中相差无几。只是……
宁桓的身形微顿了顿,目光落在了正中那具巨大的黑棺上。“怎么了?”肃冼见宁桓脸上的表情颇为诧异,于是问道。
宁桓敛着眉,凝望着那具黑棺忽而说道:“我……我怎记得来时这上头还有别的纹路。”肃冼闻言,挑了挑眉,似也是想起了这么回事,他打量着黑棺,眸光暗沉沉的。
“你说的那个石室就是在这个黑棺底下吗?”肃冼转眸看向宁桓,问道。
宁桓点了点头,指着黑棺道:这“棺板底下似乎有一个暗闸,拉开就是石室的入口。”肃冼点了点头正要上前,宁桓眸光一闪,兀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肃冼诧异地回过了身:“怎么了?”
宁桓垂在一旁的手虚攥成了拳,他望着不远处的黑棺,眼眸中淌过一丝复杂之色:“昨晚我躲进去后,这黑棺的棺盖便再也打不开了。”宁桓犹豫了片刻,似乎还是很难接受这里存在两个佘人镇,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畔,斟酌着字句继续道,“倘若这里真是另一个佘人镇,那方才被红莲花烧死的那些鬼魂会不会仍在。”肃冼闻言,脸色也微微沉下去了。
“况且。”宁桓从怀中摸出了肃冼予他的素布锦囊,“内里也没什么红莲花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逼仄的棺材铺内漫着死气,一具具棺材贴墙竖立在角落,黑漆早已经斑驳剥落了,透过表面坑坑洼洼的木制结构都能望见内里的景象。肃冼立在一侧,缄默地似在思忖,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落下的阴翳完美地掩住了他的眸色。
“不过——”宁桓稍显迟疑地继续道,“那具白骨就算不是赵婉娘,她落在一旁的手札中也曾提及到,‘她’从那个石室内离开过。”
宁桓紧抿着嘴,缓步上前:“虽不知晓这地方会不会也有那些鬼影在,不过若我未记错,入口处应是在……”印象中那双冰冷的手引着自己开启了底下的暗门,应是在……
宁桓方要掀开表面的棺盖,此时,只听“嘎吱——”一声,黑棺在他眼前拉开了一道缝隙,棺材内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兀地抓住了宁桓的手腕。
肃冼脸色一变,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短刃,带着一道疾风朝着那只桎梏住宁桓的鬼手骤然飞去。
鬼手兀地一松,“别动手,别动手。”棺材内传来了人声,宁桓的目光紧锁在那具黑棺上,“吱呀——”此时,棺材盖被彻底推开了。
“是我,是我。咱……咱们们见过面。”宁桓微微蹙起了眉,此时他倒是真见过,是昨晚上同他们一起夜宿客栈的其中一人。若是宁桓没有记错,他们喊他作“王哥”?
他慢吞吞地从黑棺内坐起了身,脸上堆着奉承的笑意,看着二人:“咱们见过面。二位喊我王老三,王哥都可以。”
“你为何会在这里?”宁桓拧着眉问道。
王老三似忌惮着肃冼,抬头时偷扫了肃冼一眼,很快转向了宁桓。精光的双目如黄鼠狼般闪着算计的光:“这……这还不是这个小兄弟。不过我们后来也发现了满子的不对劲。”回想起当时之事,他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可惜那时已经晚了,我们几个人里面也就是我逃出来了。”
“那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王老三苦哈哈地笑了一声:“我一路向东打算逃离这个地方,可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发现仍在这里打转。我害遇上昨晚上那些人面蛇身的怪物,所以就一直藏身于此处了。”宁桓瞧见他能轻松地从黑棺内出来,心底也泛着嘀咕,莫不是这佘人镇真与他之前遇上的不一样?
不过此人……之前他那伙人拿自己要挟肃冼,挟制了他留在了客栈之中。宁桓紧抿着唇,穷凶极恶之徒,留在身边也终是祸害,宁桓心下思忖着,得找个机会将此人甩了。
王老三看着肃冼与宁桓二人皆缄默着,他眼珠子一转,忽地露出了一个老神在在的表情:“不过二位猜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肃冼抬起眼眸,漠然地扫过了他,宁桓也不准备搭话。王老三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只能继续道,“这黑棺底下似乎有一间石室,我正打算下去看看,没想到正巧碰到二位来了,不知您二位是否有意和我一道下去瞧瞧?”
宁桓心顿时一凛,他也发现了?不过宁桓确有打算再进一趟那石室中,那手札最后的那几页纸,“出去了”究竟是何意?方才走得匆忙,许是漏下什么线索,会不会那底下就有出去的路?
谈话间,王老三已将石室底下的暗门拉开了,随着“嘎吱——”一声沉闷的响动,他转身看向二人:“您二位要是不去,我可就自己一人去了。”
肃冼抱着胸,朝着他轻点了点下巴:“你先下去。”宁桓观察着王老三脸上的表情,他耸了耸肩,似并不在意肃冼肃冼如此的安排,满不在意地转过了身,朝向黑棺底的暗门爬去。
王老三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棺之中,“我们真要同他一起下去吗?”宁桓看向肃冼小声问道。
肃冼低垂着眸,自方才起他便未怎说话。见宁桓如此发问,他抬起眼眸,漆黑的瞳仁映着闪烁的火光,沉默地凝视宁桓良久,他余光扫过墙角那一排竖立的棺木,眼神忽地暗了暗。
“没事。”他轻轻拍了拍宁桓的肩膀,朝着黑棺那侧走去,“下去吧。”
第120章
宁桓启了启唇,他方想再说什么,可见肃冼一脸淡然的摸样,便也只顿了片刻,他抿了抿唇,垂着眼眸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火折子黯淡的火光在棺材铺子内忽明忽灭地闪烁,黑棺在阴霾的暗色中折射出诡异的光芒。四四方方的棺材板几近没过腿根处,内里的漆色已经完全剥落了,裸露处内里发了霉的木制结构,四周的棺板上还残留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抓痕。
宁桓转眸看向肃冼,似是不确定地道:“咱们……真的要下去吗?”
肃冼的眼睫低垂着,眼梢的弧度在疏落的光下隐隐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暗色。闻言,他忽地抬起了眼眸,潋滟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向宁桓,水色之下似乎带着一丝怔忪:“宁桓,你信我吗?”他问道。
宁桓愣愣地点了点头:“自然。”
肃冼的眸光动了动,半晌,他点了点头:“那便下去吧。”他收回了目光,火折子昏黄的光线扫过棺木的底部,右下便是被凿磨地边缘平整的石室入口,堪堪可以看见岩壁冰冷坚硬的表面。再往下便是幽深,晦暗的暗道,似深渊探出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宁桓看着肃冼的身影逐渐隐没于暗道的入口,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也一同跟了下去。空气内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霉腐味,逼狭的暗道压抑到令人窒息,所幸这条暗道并不是很长。
朦胧的灯火照亮了石室一侧的角落,石壁上的壁画闪灼明灭着妖冶的红光,如血般诡谲的艳色仍保留着初见时的那股令人震诧的神秘感。
石室内不见人影,“王老三?”宁桓紧蹙眉,大声喊了一声王老三的名字,顿时在晦暗的石室内引起回响。
“小兄弟,这是喊我呢!”身后忽地响起了王老三声音。
宁桓被那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心中蓦地一凛,他急忙转过了身,只见王老三伫立在二人身后。宁桓长吁了一口气,撇过头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真会装神弄鬼。”
“你方才躲到哪一处去了?”宁桓打量着身后的王老三,问道。
王老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道:“我方才一直站在那里,两位小兄弟没看到怎得怪上了我?”
宁桓紧抿着唇,火折子昏弱的光源堪堪照亮了王老三的面孔,他身后是一大块宛如被墨色浸染过的黑暗,脚下的影子融合进了那片晦暗的阴影中。
宁桓冷冷地觑着他,既然王老三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便不怕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转眸仔细打量起了整间石室。
这里与宁桓先前见过的那间石室倒是一摸一样的摆设,诡艳的鲜红壁画,倚在角落的那具白骨以及地上零落的手札。
宁桓低垂着眼眸,脚步缓缓靠近了那具白骨,手札仍摆放在宁桓离开时的位置,似乎未曾被动过。可是……宁桓的心微微一顿,奇怪,他心下暗自思忖,倘若这里真有两个佘人镇,为何这里会与他方才见过时的一摸一样,甚至还保留了他途经的痕迹?
不过见那手札的位置,看来这其中的内容王老三似乎并不知晓,莫不是他还来不及翻阅?思及此,宁桓颇有些惊讶地回眸斜睨了王老三一眼。
王老三仍待在方才的那一处,黯淡的火光如一层朦胧的薄雾覆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目光似是掠过了宁桓,凝望向了虚无的远方,半晌,落在了宁桓身后的那具白骨之上,眼神中缓缓淌出了一股怆然之意。
宁桓撇过了脸,石室内的陈设正如散落在一旁的手札,原是落于一旁的素白锦囊消失了踪迹。宁桓从怀中摸出了那个从方才石室内拾起的破败锦囊,沉霾落满的表面绣着“婉娘”金丝镶边的二字,他微微低垂着眼眸,有些愣神。
两个佘人镇,宁桓的眸光微微闪烁。消失的记号、莫名出现的活人赵婉娘以及失了繁杂纹路的黑棺,种种的迹象都指明这两地并不是一处地方。可是这间石室,宁桓有些迟疑了,那会不会是这其中二者有重合之处……
“怎么了?”肃冼问道。
宁桓抬起眼眸,拿出手中的那个素白锦囊,对身侧望过来的肃冼无声地比划了一下,肃冼微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遂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泛黄枯槁的书页发出了“沙——沙——”的响动,手札上仍充满着那些凌乱的文字。宁桓的额上渐渐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有线索。
没有线索。
零落的那几页泛黄的纸张,所有的关键信息似完全被抹去,那扇门,那扇门究竟在哪儿?纷乱的文字在火光下虚化成了一点点光晕,令宁桓不禁看得有些目眩。他重重揉了揉眉心,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了王老三的声音:“烛九阴,人面蛇身,瞑乃晦,视乃明。”
宁桓抬起了头,见那王老三的身影不知何时在那幅淋漓着血色红漆的壁画前站定。察觉到肃冼与宁桓二人的目光,他转过身,耸了耸肩倒是一脸随意地道:“这是山海经的记载,我只是看着这幅壁画上的东西像是这么一回事儿罢了。”
烛九阴?宁桓紧紧地敛起了眉。渗透骨髓的寒意从心口上涌,舌尖上的那三字宛如淬了毒一般,堵住了喉咙。
烛九阴……
“若我未记错,那烛九阴也被称为烛龙。既是龙,又何来身死这一说。”肃冼眼神淡漠地扫过墙上的壁画,他眸光微微闪烁,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清池在微风下荡起涟漪。他凝视着王老三,轻轻勾起嘴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错了。”笑意未抵的眼底是一片冰凉的颜色。
王老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未曾将肃冼的轻蔑放在眼底。他背过二人,凝望着眼前的壁画:“不知二位可听过烛九阴的另一名讳?”未待肃冼与宁桓二人的答复,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昔日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败矣,后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共工之臣有一名曰相柳氏,蛇身人面,首尾相环,掌天下轮回之印,继共工遗志。其所抵处,食人无数;其所至处,尽成荒芜。百姓不堪其扰,天帝遂命北阴君杀相柳氏,夺轮回印,封其尸于八角山下。其尸首冲西,伊始,成阴司三界六道轮回之初。”
宁桓一怔,稍有些诧异地望着王老三,相柳氏?他微微敛眉,无声地打量着这壁画上的内容。半晌,宁桓抿了抿唇开口道:“若烛九阴便是昔日共工麾下将领,那这壁画可就说不通了。既然百姓苦相柳久矣,为何他身死,话中众人的面上如此惊惧?”
“谁言那画中人是普通百姓了。”王老三冷笑了一声,他盯着壁画之中烛九阴巨大的尸骨,眸光中皆是寒意,如淬了毒般凌冽地瘆人骨髓。他摇了摇头,双目凝视着壁画上四散的人群,眼底附着的满是绝望与悲怆。
“共工氏司九族。北至幽陵,南至交阯,西至流沙,东至蟠木。动静之物,日月所照,莫不砥属。”他转过身子,抬眸望向宁桓的瞬间已敛下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烛九阴相柳辖佘人族之地于八角山……”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将那段充斥着暴力、血腥与杀戮的历史从壁上缓缓剥离,呈现在宁桓与肃冼眼前。他长叹了一声,颓然地阖上双目,嘴中发出了一声轻笑:“无法避免的是活人祭祀,倘若找不到外族人,便会由巫女从本族人中选出一人代成为神的祭品。”